此時柳水橋上已站了不少人,多是一對對男女在賞柳賞湖。而王承柔已出侯府大門,正往此處來。


    張憲空一般在休憩日會把父母的藥親自熬好,不假於老奴之手,與他經常穿舊衣一個道理,家中兩個奴仆都是老人兒,再是雇不起新奴,所以,張憲空有空的時候,不會管什麽主仆之分,會幫著幹一些府中活計。


    今日也如往常一樣,唯一不同的是他記得與王姑娘之約,所以早了一些時辰在做這些事情。


    全部忙完後,他出了一身汗,認真的梳洗一番後,難得把那套準備過年時才穿的新衣拿出來,穿戴起來。


    老管家看到少爺如此,隻問了一句少爺是否要出去,得到肯定答案後,隻笑笑什麽都沒有問。但在小少爺纏著哥哥要玩耍時,老管家適時抱走了小少爺,讓他不要誤了哥哥的正事。


    待張憲空一走,老管家與老爺夫人開始八卦起來,言語間都希望張憲空可以早日解決姻緣問題,算算他今年已十八,該是議親的時候了,可往常一說到此事,他就以前程未明推脫阻攔。


    如今穿戴一新,光鮮亮麗的在這種日子裏上街去,肯定是有情況了。張府的老爺夫人喝著藥,雖苦但臉上都露出了笑容。


    府中氣氛正輕鬆詳和時,外麵有客敲門。


    老管家去開門,見是熟人貴客,忙迎了進來,一路把人帶到了廳裏。張老爺見到來人,馬上站了起來:“宋公公,您怎麽來了,快請坐,去上茶。”


    宋衛道:“張兄客氣,別忙了,我是來找憲空的。”


    宮中除了內閣權力最大,剩下平分秋色的就是親衛隊與監廠。而宋衛就是監廠的二把手,宋副監宋公公。


    監廠雖與內閣比不了,但也是宮中的貴人,能在皇上麵前說上話的。而這樣的人因祖上得過張家的恩惠,兩代人下來,還一直保持著聯絡。


    宋衛雖為太監,但並不是因窮苦而進宮的小可憐,而是他從小就立有大抱負,自知以自家的祖蔭難以實現,所以心一橫去了那一刀,抓住了機會進了宮。


    二十幾年下來,倒是讓他賭對了,混到了今天的地位。


    宋衛這人與本家還保持著聯絡,但他宋家的子侄,上不來學,本事也沒有,苦也不肯吃,想要過繼一個到自己名下,以他的眼光與當時的地位,實在是挑不出一人,他全都看不上。


    倒是一直有來往的張府的大兒子,長得好,氣質佳,沒有家族的幫趁,卻知自己努力,一門心思讀書,不止如此,還以做白工換得武師教他武藝,可謂是個對未來有明確目標,肯吃苦肯走腦子的孩子。


    宋衛肯給自己一刀,自然對血緣上的牽絆並不執著,於是看上了張憲空,收了他做義子。


    如今,他果然沒有看錯人,張憲空全憑自己進到了兵馬司,當上了一城之南的指揮,在這個過程中,宋衛一點手都沒有插,他就是想看看,自己的這個義子,到底能折騰出個什麽樣來。


    張老爺呀了一聲:“不巧,憲空出去了。”


    宋衛:“他今日不是休憩嗎?”


    張老爺:“是休的,但是有事上街了。”


    宋衛反應過來:“哦?難道是去過祈安節了?”


    老管家給宋公公上著茶:“ 我家少爺穿戴一新上街去的。”


    宋衛樂了:“那我也不待了,正好我也要去街上辦事,看看能不能遇到他。”


    張老爺邊送人出去邊問:“公公找憲空可是有事?”


    宋衛:“也沒什麽事,就是許久未見了,正好出宮辦事過來走一趟。”


    張老爺點點頭,剛才微提的心算是放下來一些。


    宋衛出了張府,直接奔集市而去。他這次出宮一是辦事,二是特意來找自己的義子,有事要問他。宮中有傳憲空在采花節的遊戲上贏得了頭獎,得了太後的賞,這倒沒什麽,但後麵的話就讓宋衛得問一問了。


    怎麽就和保帝侯府家的小姐扯上了關係,還是以下了太後親侄、首鋪親兒麵子的方式?


    要知道以他現在的身份摻和到采花節上,本就會礙階級觀念重的人的眼。你說讓你混進去也就混進去了,遊戲也玩了,但為何不僅不低調,還惹得留了名。


    是以,宋衛出宮來,還是要親自過問一下心裏才能踏實,這個義子他還挺喜歡的,不想他得罪了人而不自知,大好的少年莫要因此而毀了前程。


    奔赴柳水橋的張憲空忽然想到,他並未與王姑娘約定時間,他從來沒與女孩子接觸過,哪裏來的約會經驗,想來王姑娘也是如此,所以才沒有提醒他。


    張憲空與王承柔生活在兩個階層,互相本不該有所交集,是以,張憲空並不知道,權貴圈人人皆知的王承柔狂追李肅之事。


    他隻是加快腳下步伐,不想讓王姑娘等他。


    一切都剛剛好,王承柔正走到柳水橋上,就見橋的另一邊出現了張憲空的身影。


    此時,國公府,冷杉堂,李肅正對著棋盤研究殘局,一旁堆著的是四組上次傳報的情報。收拾屋子的小廝按慣常公子的習慣,想著在他下棋之時,一般都喜周圍視野開闊,是以,打算悄悄地把那些堆高的文書拿到一側放好。


    李肅明明正在目不轉晴地盯著棋盤,但當小廝去動那一遝紙頁時,他看了過去。


    “別動。你也出去。”李肅命令道。


    李肅的注意力從棋盤轉到了那遝紙上,這正是他單獨列出來的王承柔的日常生活記錄,上麵的內容他記得很清楚。


    李肅看著看著,忽然站了起來,齊府之事他密謀了很久,關係到大業是否能順利邁出第一步,他也不能事事都交給四組,完全依賴自己的下屬。明明已有可疑之人、可疑之事,他若不親自去查看一番,也難安心。


    李肅大步朝府門邁去,期間吩囑下人準備車馬。


    第23章


    柳水橋,王承柔與張憲空都看見了彼此。王承柔對清心清香道:“等著,別跟過來。”然後就提步上橋去了。


    王承柔是有一點小私心的,一直以來都是她在主動,她主動上門,主動發出邀約,她與張憲空的第一步是由她邁出的。當然這也正常,她若不主動,以張憲空的身世地位,是不可能對她主動的,因為基於他們的家世階層,那叫覬覦。


    所以這沒什麽,但,不能總是她主動。若他對自己有意,心理強大到有自信與侯府攀親,是不是也該做些什麽。


    王承柔是不再喜歡強勢之人,但軟弱,內心沒有力量的男人,她同樣看不上。是以,她有意慢下步子,想看一看,這一次張憲空會走到哪一步。這是一次沒有商量的,不會宣之於口的相互試探。


    與王承柔慢悠悠的小步子不同,張憲空右手在前,左手置於身後,目光一直看向王承柔,大步且堅定地朝她走來。有那麽一瞬間,王承柔腳下的節奏,亂了。


    而張憲空隻管向前,兵馬司門口,他不主動也沒拒絕,當時確實享受到了一絲優越感,但他在開口答應了邀約的同時就做了決定,若彼此真的有意,以後不會再那樣逗她,他要做個有擔當的男人,及時大方地給予回應。


    而現在,當他看到婀娜多姿的王承柔站在對麵時,躍躍欲試與沉靜安定竟同時出現在他心中,於是一向做事極有計劃瞻前顧後的張憲空,什麽都沒想,憑著本心地大步朝前。


    他們終在橋上相遇,王承柔的試探得到了令她滿意的結果,張憲空的舉止讓她覺得自己坦露出去的那點心思,他看到了,他回應了。


    “公子。”


    “王姑娘。”


    二人互相施禮後發現,橋上的人越來越多,別說站到好位置賞景了,能不被擠到就算好的。在張憲空幫王承柔擋了一下差點衝撞到她的行人後,他決定護著她下橋去。


    可他們下橋的速度沒有人,。流兒湧上的速度快,王承柔並不嬌弱,若不是因為愛潔,不想與路人衣袖相沾,她根本不會把此當回事。


    爬樹下河,甚至小時候在泥裏與男孩打架,她哪一樣沒幹過,街上的人群而已,有何可懼。但在張憲空心中,王承柔是個生於侯府家的嬌滴滴的千金小姐。


    張憲空怎麽可能在有他在的情況下,而讓路人衝撞了她,可他又不能把人護在懷裏,臉上露出些急色。


    王承柔福至心靈,她一下子悟了張憲空心裏在想什麽,原本還想以肘相擋,為自己擋出條道兒來,卻忽然泄了勁兒,變成一副躲避不及的樣子。


    張憲空見此,擋在了她前麵,盡量把她完全遮住,然後向後伸出手去:“姑娘若願意可以抓著我的袖子。”


    “嗯。”王承柔點頭,抓了上去。


    他們的關係自然到不了牽手的程度,況大禹也有約定俗成的男女相處的規矩,夫妻、未婚夫妻是可以在外牽手的。但若隻是有情的單身公子小姐,還是要在外注意分寸,保持禮儀的。所以張憲空才說要她願意。


    張憲空身材高大,擋在前麵似盾牆,讓王承柔很有安全感,很快就把她帶下了橋。


    下橋後離開這條街,就沒有那麽擠了。王承柔終還是撤了手,雖然這裏人少了些,但好像更容易讓人看到,拉著袖子很容易讓人誤會是在牽手。


    王承柔順著鬆開的袖口注意到了張憲空今日所穿。很明顯他特意收拾了自己,連去參加滿是華服金飾的場合,他都是舊衣素錦,所以今日的特意是因為她。


    啊,難怪雲京最大的書屋目書閣裏,賣的最好的就是公子小姐交往直到獲得美滿姻緣的話本。


    這種書,上一世王承柔也看過,當時她覺得書上編的果真是騙人的,都是假的。她在與李肅的相處中,沒有一條能對上,完全沒有共鳴。看了兩三本,王承柔牙酸的把書都丟了。


    而現在,她又有了回去把書找出來再看一遍的衝動。因為看書是有用的,所有愛情裏的橋段,是真的會發生在生活中。若不是王承柔有看過幾本,她也不會去注意張憲空的穿著,更不能領會這是在意她的表現。


    張憲空感受到來自於袖口的力量沒了,他收回手來,默默地撫平了那裏。他放慢步速,偶有回頭去看一眼身後的王姑娘,兩人就這樣走到了十字街口。


    張憲空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看著王承柔。王承柔這才驚覺,他們一直在閑逛,沒有目的的瞎走。奇怪的是,這麽漫無目的浪費時間的事情做起來,反而有一種時間過得很快的感覺。


    她上前一步,抬頭對上張憲空的眼:“我在前麵帶路,公子隨我而來可好?”


    張憲空點頭走在了王承柔的身後。他看著她在前麵走,雙手慢慢地背於身後,不自覺地步子越來越輕,如他的心情一樣,飄飄然然。


    王承柔說好要請張憲空吃酒樓的,自然領他到了一家酒店前。


    不是雲京最奢侈豪華的,而是王承柔精心挑選的,清新雅致以竹為題的雅室。這樣的酒樓,喝酒玩樂的食客會少很多,像她哥哥就不會在此會友,王亭真更喜歡能大口喝酒的喧鬧地方。


    二人落座後,菜品陸陸續續上來。王承柔點的菜也是費了心思的。她知道張憲空的家世條件,所以店內貴的東西都沒有點。而是點了些做工精細的家常菜。


    食飯期間,王承柔刻在骨子裏的,被王夫人耳提麵命的用膳教養又開始發作,她忍不住暗中觀察起張憲空。


    隻見對方筷子拿的不高不低,夾食的速度不快不慢,咀嚼時也沒有不雅的聲音。


    不要以為做到這些很容易,王承柔從小到大見過很多次哥哥那些生於富貴之家的朋友,雖錦衣華服貴不可擋,但一上飯桌,這樣那樣的毛病全都出來了,屬於要被王夫人打的程度。


    哪怕王承柔當年那麽癡迷李肅,也在他食飯時特意觀察過,他自然也是頗具風度的,但他食得少,當了皇上後,更是每日隻食兩餐。哪裏像張憲空這樣,看他吃東西,食欲都能被帶動起來。


    她阿娘總說,看我家承承吃飯,不僅賞心悅目還能多食半碗。現在終於,王承柔明白了母親的心情,原來是這種感覺。


    她放下筷子:“公子,不知你對保帝侯府可有耳聞,我雙親健在,甚至有些特殊,父親隻母親一位正妻,已二十年整,家中隻我與哥哥兩個孩子。我、我屬兔。”


    說完這段話,王承柔盯著骨碟上的裝飾花朵不動了。張憲空有點想笑,但他忍住了,哪怕王承柔並沒有看他,就算笑了她也不會知道。


    他並不是覺得可笑,也不是要嘲笑,而是單純的覺得她可愛,坦誠直接的可愛。


    在張憲空的印象中,貴族小姐們多傲嬌,像他這樣出身的,哪怕在見他第一眼時能看出她們的驚豔,但也就止步於此,第二眼裏就隻剩下可惜二字了。


    但他理解她們,換他妹妹,他也想給她最好的,隻能怪自己不會投胎、還不夠努力,達不到那個高度。這種心態才是他在采花節遊戲中,毫不猶豫出手幫王承柔的動因。


    女孩子們在眾目睽睽下遊戲競爭,還有可能在心怡之人麵前落馬出醜,張憲空就是想到了這一點,才在能幫一把的情況下果斷出手。


    原來,好心真的有好報,他當初隻是一個舉手之勞,命運難道要給他這麽大的獎賞嗎。


    他溫聲道:“張憲空,恪守成憲的‘憲’,空穀幽蘭的‘空’,沒有表字,家中沒有功名與祖蔭在身,父親讀書不多,並不講究這些。雙親健在,父親也隻正妻一位,比起姑娘隻有一位兄長,我家中三個孩子,下有一弟一妹。”


    王承柔待他說完,抬頭看他,一眼撞進張憲空的眸中,他捕捉到後,“哦”了一聲,補充道:“我屬虎。”


    此時,窗外竹林被風吹得沙沙響,屋內二人以食桌相隔,彼此看著,再無言語,屋內屋外人聲空寂。但真實情況是,此雅間的一左一右的兩間屋,都有人在座。


    一邊屋裏有三人,清心與王路恨不得把耳朵貼在牆上。而清香又想聽又覺得這樣不好,正一邊勸一邊也支著耳朵,好不矛盾。


    另一側的屋中,李肅獨坐在食桌前,與他形影不離的管青山還有四組中的二人,立在一旁目不斜視,等待著主人的命令。


    第24章


    王承柔與張憲空就這樣對望著,也不知是誰帶的頭,“嗤”的一下,他們笑出了聲。從此心照不宣,既然兩相有意,可以常來常往了。至於能不能走到圓滿那一步,自是奔著這個目標希望如此。


    王承柔此時已經忘了重生而來的初衷,嫁一個門第不太高長相周正的溫柔之人,遠離那些野心勃勃心狠骨硬之輩。但最終她行的路,卻是朝著這個方向走的。


    她現在看中的張憲空正是一個大部分都符合的人選,唯一與她所想有些出入的地方是,他門第過於低了,甚至可以說是沒什麽門第。


    剛才他已經很坦誠的把自己的情況告之了她,王承柔縱是還想知道的更多更詳細,也不好再問,不過不要緊,她可以去問哥哥,該是王亭真派上用場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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