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王承柔看到母親來了,竟覺得委屈上了:“阿娘,我好痛啊。”


    王夫人拿過棉帕給她拭汗,哄道:“生孩子哪有不痛的,痛上這一回,你就可以見到你的寶貝了。”


    王承柔還想說什麽,但一陣巨痛襲來,她隻能拉著王夫人的手,產婆過來查看後道:“夫人到旁邊坐一坐,以娘子現在痛的頻率,到了較勁的時候了。”


    王夫人自然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她不敢耽誤產婆的操作,拍拍女兒的手道:“我就在旁邊,別怕。”


    王承柔疼的已經顧不上拉住王夫人了,抓緊湊過來的一名產婆的手,聽身前產婆告訴她:“娘子先不要使勁,待一會我讓你用力,你再用力。”


    清香拿著早就準備好的參片過來,也被產婆製止了:“再等一等,先憑自己使勁兒,待到後麵沒勁兒時,再含這個。”


    這屋裏四位都是經驗極其豐富的接生婆,就連接生的步驟都是一樣的,並沒有出現意見不一致的地方,王夫人對此倒還安心,但也緩解不了她焦急緊張的情緒。


    屋子裏的燈與院子裏的燈越點越多,李肅雖然還在坐著,但他的忍耐已經快到極限。自王夫人進去,已兩個時辰,除王承柔叫得嗓子都啞了外,屋裏產婆的聲音與王夫人的鼓勵聲就沒停過,但孩子還是不見出來。


    李肅焦急、煩躁、恐懼,這一切的不良情緒,全在見到張憲空衝進來時匯成了憤怒。


    他明明在外麵設了防,防的就是張憲空,李肅不想在容靜居裏看到他。


    此時的張憲空,顯然是打進來的,他受了傷,衣冠也有損,明明是衝進來的,但在進到這個院子後,他忽然駐了足。臉上同樣露出焦急與恐慌的表情。


    一道寒光閃過,張憲空本能地一閃,竟是李肅提劍來襲。


    張憲空內心同樣有淤積需要發泄出來,他與李肅纏鬥起來。


    秦洞天站起來躲開,根本沒有開口勸,他隻微歎一聲:“都什麽時候了,就不能忍忍嗎。”


    屋內王承柔剛經曆了一波陣痛,她正要抓緊這不痛的一點時間恢複體力,被清香與清心擦汗換參,就聽到了外麵的打鬥聲。


    王夫人堅定地道:“就算外麵打死一個也與你無關,你現在與孩子的命懸在一線,還沒個定論,哪有功夫去管他們的死活。”


    聽阿娘這樣說,王承柔就放心了下來,她還以為家裏來了匪,或是兵變在打仗呢,原來是張憲空與李肅打了起來,那就沒事了。


    吐掉嘴裏的參片,飲上一小口水,再重新含上一枚,隻是身上的汗無論怎麽擦,都是下不去的,她全身已經濕透,好在提前在產婆的指示下,隻著了一件薄棉裏衣,比起其它裏衣,這件更吸汗,更透氣,至少能讓王承柔在這樣夏末的天氣裏好受些。


    新一輪陣痛襲來,王承柔已記不得這是第幾波疼痛了,她經曆了太多次,能感受到力量的流逝與耐心的消耗。


    同樣記不清自己努力了多少次了,王承柔的意識開始有些模糊,就在這時,外麵打鬥的聲音她聽不到了,取代刀劍之聲的是打板子的聲音。


    “啪!啪!啪!”地聲音入了王承柔的耳,這聲音越來越清晰,漸漸地她好像隻能聽到這個聲音了,正閉目使勁的王承柔忽然覺得身下不疼了,她睜開眼來,看到屋中,產婆、阿娘、清心清香全都不見了,圍在她榻邊的是無數個黑影。


    黑影沒有麵目,但從每一個的影子裏,還是能看出男女。這些黑影兒男女都有,令王承柔最為心悸的是,從影子輪廓裏她還能看出他們的穿著打扮。


    他們的衣著輪廓很統一很眼熟,就是宮中太監與宮女的穿著,王承柔都快忘記她是在生產了,害怕的情緒沒有讓她逃避起來,她一邊恐懼著一邊數了起來……


    待她數完,王承柔喘了起來,影子的人數與上一世,她冼塵殿被仗殺的奴婢數一致。


    鬼日生子,王承柔已分不清這是她的心魔還是真的趕上了“好”日子。但結果就是,聽著他們的討代,她迷茫了,甚至產生了放棄的念頭。


    李肅不要人上手,他與張憲空打得難解難分,直到聽到主屋裏傳來清香與清心的哭聲,以及產婆略帶岔音的喊叫:“娘子!你不能睡!孩子要憋死在你腹中了,他出不來,你的命也就沒了!撐住啊!娘子。”


    李肅與張憲空同時住了手,同時向屋門衝去。王夫人大門一開,厲聲道:“二位還沒鬧夠嗎,還要進到屋裏來鬧!”


    二人同時止了步,王夫人又道:“秦居士,可否請您入屋一看。”


    秦洞天在王夫人開口前,就已走向主屋,隻不過他動作沒有李肅與張憲空快,他悶頭快步進了主屋,而後王夫人“哐”地一下把門關上了。


    李肅與張憲空望著屋門,一個收劍一個拾刀,互相別過臉去,同道了一句:“為了她。”


    隻這三個字,李肅與張憲空無需再多言,就完全明白了對方的意思,恨不得殺了對方的二人,在此刻,目的達成了空前的一致。


    秦洞天入內一看,聽了產婆的話後,心裏一沉,孕婦最怕這種情況,人失了意識,孩子卻還沒有露頭,若是短時間內不能讓孕婦清醒過來,大人孩人皆危。


    秦洞天沒耽誤,馬上拿出了他醫箱中的一套銀針,照著王承柔的三個穴位就紮了下去,但她毫無反應。秦洞天轉著針柄再深入,但也隻是見王承柔的眼球開始轉動。


    這是好現象,說明他的銀針觸動了她,但最重要的還是她要醒過來。


    秦洞天抬頭喚王夫人:“夫人,娘子能否及時醒過來,還需您的相助。請在她耳邊不停與她說話,如今情況凶險,什麽辦法我們都要試試。”


    王夫人馬上俯身,抓住小女兒的手,在她耳邊一遍遍喚著她,秦洞天觀察著王承柔的反應,每當王夫人提到要出世的孩子時,王承柔眼球轉動的頻率最高。


    他把發現的這一點告之了王夫人,王夫人心領神會,不再以母親的口吻對待孩子,而是用寶寶的身份呼喚母親。


    這樣做了後,效果是有的,但王承柔就是不醒。這時候,屋內與院內焦灼的氣氛中,一道嬰孩的啼哭,讓所有人都楞了一下。


    秦洞天一楞,問道:“你們都聽到了嗎?哪來的孩童哭聲。”


    王夫人反應了過來,看向清香與清心,道:“是那個孩子?”


    清香:“是,夫人,是尚兒哭了。”


    秦洞天不管這個尚兒是誰,但王承柔明顯呼吸急了起來,眼球轉動的飛快,這是要醒的前兆。他大聲道:“把那孩子抱來!”


    這種情況,秦洞天沒經手過,但他在醫書記載上曾看到過,一名孕婦生產時昏厥,怎麽救治都醒不過來,最後竟是她另一個孩子的哭聲喚醒的她。既然王承柔對這個孩子的哭聲這樣敏感,說明此法可用。


    清香馬上跑了出去,李肅與張憲空自然也聽到了嬰兒的哭聲,一開始他們狂喜,以為是終於生了,但後來發現,聲音並不是從主屋裏傳出來的,來源是後院偏房。


    眼見著清香狂奔出來,從後院抱出一個孩子,李肅與張憲空對視一眼,兩個人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疑惑。同時撤開目光,複又朝清香的方向看去。


    李肅與張憲空各自喚人,奴婢們的回答是一樣的:“是林廚娘的兒子,三個月前她難產而死,留下這個孩子,求我們娘子照顧,娘子憐她,又說曾受了她的恩,就把這個孩子收為了義子。娘子在林廚娘死後,就把孩子抱到了身邊養著,在林廚娘頭七的時候,告之全府,說這是容靜居的小少爺。”


    與張憲空的毫不知情不一樣,李肅想起來了,他派來的奴婢曾報過此事,但他並沒有當回事。


    王承柔渾渾噩噩看著這些圍著她的影子時,忽然聽到嬰孩的哭聲,而這些圍著她一直吵鬧的影子,忽然一並噤了聲。


    這是誰在哭?王承柔先是不解,後來她聽清了,這是尚兒在哭。一下子有關林廚娘生產時的情景重現在眼前……


    林燕雲氣玄如絲,但她在見到趕來的王承柔時,一開口就是清晰的言語:“對不起,娘子,我騙了你,我並不是啞巴,隻是過往太不堪,我不想也無法解釋自己的經曆,又因我母親是名啞女,所以就起了這個心思。”


    王承柔在來之前已聽說她的情況,產婆的意思是,出血不止,沒剩多少時間了。這種時候,誰又會與她計較,王承柔隻道:“無妨,你想說什麽就說吧。”


    林燕雲:“娘子,這個孩子,這個孩子,”


    王承柔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看了一眼孩子道:“你放心,我會養他到大的。”


    林燕雲搖頭:“不,娘子,我不僅要你養大他,我要你做他的母親。”


    清香:“大膽!”


    王承柔阻止清香,她道:“你在挾恩圖報?”


    林燕雲油盡燈枯的麵容上,一雙眼亮得出奇,她咬牙:“是,我在挾恩圖報,娘子能答應我嗎?”


    王承柔垂下眼,看了一臉自己的肚子,稍許她說:“我隻能答應你做他的養母,你永遠是他的母親,我會在他懂事時告訴他關於你的一切。這是我的底線,其它你不用再說。”


    林燕雲露出一抹笑:“娘子,你是個好人,好主子,可惜我沒命再侍候您。我能最後再提個條件嗎?這是我最後的一個遺願了。”


    “你說。”


    林燕雲:“這孩子的身世您可以告訴他,但不要讓他姓林,我再大膽一求,求娘子賜給他一個‘王’姓。”


    看著林燕雲滿眼的期待,王承柔點頭道:“好,一個姓氏罷了,你想要我可能給他。”


    林燕雲這一次是真的笑了,她躺好,望著天的方向,連孩子的最後一眼都沒有看,含著笑離開了這個人世。


    林燕雲是笑著離開的,因為她做到了能為她的孩子做到的一切,娘子說錯了,絕不是“一個姓氏罷了”,一個姓著她姓氏的養子,與姓著林姓的養子絕對是不一樣的,哪怕現在看不出什麽,但隨著日日、月月、年年,日子一天天地過下去,這孩子姓王一定會比姓林,能更多地得到王承柔的愛憐與偏寵。


    第71章


    林燕雲咽氣了, 孩子的哭聲卻愈發地響亮起來,王承柔看著自己抱起了那個孩子,學著曾看到婦人哄孩子的方法, 哄了兩下。


    之後眼前的景象消失了, 那些似索命來的黑影重新出現。而王承柔此時不再有懼意,不再迷茫,她隻覺他們吵鬧。同時尚兒的哭聲,讓王承柔意識到,她不能讓自己的寶寶像尚兒一樣,才一出生就沒了娘親。


    想到此,王承柔坐了起來,她衝這些黑影道:“閉嘴!你們除了在這裏呱噪, 還能做什麽, 傷不了我, 就想靠著吵嘴把我帶走嗎。我告訴你們, 真正殺害你們的人, 此刻就在外麵,去啊,怎麽不敢去吵他。李肅有什麽, 唯心狠手辣罷了,誰不會啊, 擋了我的路,傷了我的孩子, 我就讓你們見識一下我的心狠手辣!”


    這番話說完, 所有的黑影全都消失了, 伴隨他們消失的是, 王承柔重新感受到了腹痛。


    “醒了!醒了!”清香清心喜極而泣。


    “謝天謝地, 阿彌陀佛。”王夫人抱著哭泣的嬰孩,一口氣緩了上來。


    “娘子!聽得到聲音嗎?”產婆圍了上來。


    秦洞天沒在發聲之列,但他也是大大地舒了一口氣,撥掉銀針,躲開來給產婆們讓了位置。


    王承柔醒來後除了悶哼一聲外,她沒有再大聲呼痛,隻是對王夫人說了一句:“娘親,讓人把他抱出去,莫讓他再哭了。”


    然後她握住產婆遞上來的手:“再告訴我一遍要如何使力。”


    李肅與張憲空看著秦洞天先出來,然後是清香把那個孩子抱回了後院。


    秦洞天迎向李肅的目光,衝他點了點頭。李肅與張憲空各自站在原地,守著院子的一角,誰都沒有上前。他們可能沒有意識到,這是極度緊張的表現,身體裏聚著一股力,頂著一口氣,好似動一下,這點力與氣就散了。


    好在,這一次沒用多長時間,屋裏終於傳出嬰孩的哭聲。張憲空眼圈紅了,他覺得這道哭聲比剛才那個孩子的哭聲好聽多了,他想衝進屋去,想抱一抱王承柔,可他知道,這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他把手放到了刀背上,等待產婆出來報信,是男孩還是女孩。


    李肅的注意力也在啼哭聲上,他這個時候才發現,原來小孩的哭聲是不一樣的。不知是不是因為才剛出生,這個孩子明顯比剛才那個孩子的哭聲弱了不少。


    李肅能注意到這一點是因為,他內心深處有多麽的希望這孩子是個女孩,所以他才從其它枝節裏找論證,來加大這種可能性。


    又一盆的熱水被端了出來,李肅找來的其中一位產婆走到他麵前,行了禮後道:“國公爺,娘子已無事,孩子平安落地,是個女孩。”


    院子裏不知多少人鬆了口氣,張憲空放開了握刀的手,他知道他該走了。


    李肅發現,此話並沒有讓他輕鬆下來,釋懷一些。他甚至有些後悔,為什麽要答應王承柔,是女孩就留。想弄死這個孩子的心,並沒有因為是女兒而起變化。


    李肅朝張憲空的方向望去,見對方扭頭出了院子,並沒有入內去看那對母女的意思,李肅壓下心中的殺意,慢慢地坐了下來。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過了一會,他召喚他的人來,吩咐了一通,儼然一副主人的派頭。


    秦洞天覺得今日十分凶險,但好在大人孩子的命都保住了,他一直有聽外麵的更聲,亥時的更剛剛打過,這孩子沒能堅持到第二日,終是落了個鬼日的生辰。從他對佛法的所修所研來看,鬼日生子,女孩比男孩到是好上很多。


    屋內,最高興的莫過於王承柔了,除卻李肅的因素,女兒是王承柔心心念念想要的,如今她心想事成。


    她求了產婆,保證隻抱一會兒,軟軟的小嬰孩,哪怕有包被裹著,還是能感受到她的柔軟。她比尚兒小了一圈 ,頭發也比尚兒少,可能是因為不足月的原因吧。


    想到此,王承柔問已經趕來的看管嬤嬤:“這孩子早產,會不會先天不足?需要做些什麽嗎?”


    看管嬤嬤道:“放心吧娘子,我照顧過很多小嬰孩,像小貴人這樣的不需多做什麽,讓乳娘注意些,每次不要喂得過多,不要太過晾著就好。”


    王承柔看了眼乳娘,是個幹淨利索人,她點點頭,把孩子遞了過去。


    清香扶她躺下,王夫人道:“我跟著去看一眼,你歇會,這身子且要養呢。”


    王承柔聽話地躺下來,她很累很乏,但卻睡不著。忽然她眼前暗了下來,有人擋了她麵前的燭火。熟悉的感覺令王承柔心裏一緊,她慢慢地睜開眼來。


    李肅見她並沒有睡著,直接在她榻上坐了下來。他盯著王承柔看,麵色複雜,王承柔也在看他,雖沒在李肅臉上看到怒氣與戾氣,但卻是烏雲密布。


    王承柔握緊了手,她道:“你答應了我的。”


    李肅:“你倒是著急,我知道我說過什麽。”


    “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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