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柔搖搖頭,她剛才一門心思都是眠眠,比起剛才,此刻她倒是恨不得馬上見到李肅,過問一下趙陸的事,他若隻是眼傷了,是不是可以保住性命。


    李肅忙完,天已經暗了,他並沒有去元尊殿,而是去了華昭宮,這是他安排張安眠的地方。


    第82章


    清心從動蕩中, 漸漸安定了下來。阮嬤嬤雖然奪了她照看小姐的權力,但並沒有人限製她的自由,她是可以從旁一起看護小姐的。


    小姐還是不哭不鬧, 她自然是不記得阮嬤嬤了。一開始嬤嬤來抱她時, 她會看向一側的清心,清心輕輕地點了下頭,她才緊握著小拳頭任這個陌生的嬤嬤抱起她。


    清心想的是, 待一會兒眠眠睡下, 她要好好地與阮嬤嬤聊一聊, 目的不是為了聊天, 主要是心裏沒譜,不知前方要麵臨什麽,能打聽一點是一點。


    不料, 這才剛吃過晚飯,屋裏就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李肅一進來, 不止清心,就連阮雯也緊張的不得了,她忙行禮, 清心隨著她行禮。這位現在身份有些亂, 是南軍大將軍也是叛變前的國公爺,至於現在, 恐怕是要登上至尊之位的未來帝王, 清心可不敢跟他強。


    “起來吧。”李肅說了這一句後,就坐了下來, 然後一直盯著張安眠看。


    李肅在她還在繈褓的時候, 見過這孩子一麵, 他記得這孩子長得是像王承柔的, 怎麽現在長開了,倒沒那時候像了。眼形與眼神讓他一下子像是看到了他最不想見的那個人。


    兒子像娘,金磚砌牆,女兒肖父,福?雙全。老話裏都是這樣說的,可見女兒長得像父親,是好麵相好命格的。


    原來老話也不全都是對的,李肅就覺得這孩子的命不好,長相不會挑人隨,從他進屋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討厭她。


    李肅就這樣冷冷地盯著眠眠看,眼底不見一絲溫度。阮雯與清心都感覺到了這份寒意,清心甚至想上前把眠眠抱在懷裏,這樣她才能安心些,但被阮雯識破,用眼神製止了她。


    清心還是信阮雯的,一直以來,無論是三年前還是現在,她對小姐是否盡心,清心還是感受的到的,心底莫名相信她不會害小姐。所以,她忍著沒有動。


    “你不懂得行禮嗎,沒人教你嗎?”李肅忽然發問,冷聲冷氣地對著一個不到四歲的孩子。


    阮雯向右一步,離眠眠更近了一些,她正要回話,李肅看她一眼:“沒問你,我在問她。”


    李肅重新把目光落到眠眠身上,他道:“怎麽?四歲了還不會說話?”


    張安眠是坐在座榻上的,她當然知道什麽是行禮,對祖父母,小叔小姑,趙叔叔等,她都會行禮,而眼前這人,她跳下馬車奔向娘親的時候,她見過他,他欺負阿娘,不讓阿娘來抱她。他是壞人。


    開蒙的先生說,好為善,壞為惡,她知道好壞,也知道要怎樣對待壞人,可……她還沒有見到娘親,壞人沒有帶娘親來。


    張安眠忽然從座榻上跳了下來,嚇了阮雯與清心一跳,阮雯又一次拉住了欲上前的清心。


    座榻對於張安眠來說確實是有些高了,而她又太矮,這一跳難能站穩,她膝蓋落地,好在手也跟著撐了一下,小孩子骨頭又軟,除了疼一下倒沒什麽事。


    張安眠借著這個膝蓋跪地的姿勢,按大人教的規矩給李肅行禮道:“祝您安康。”


    行完禮,她不等李肅叫起,自己慢慢地站了起來,立在原地眼睛不亂瞥,很有點波瀾不驚的樣子。


    李肅得承認,不是個討人謙的孩子,甚至可以說想討厭她都有點難。但,張安眠表現的越大方可愛,李肅就越不快。別人的種,她就該是低賤卑劣的。哪怕他以後抬舉她,她也隻是表麵光鮮。


    李肅忽然站起來,走到一旁的矮榻前,在此處坐了下來。矮榻隻比地麵高出一小截,李肅坐下後,一腿屈放,一腿支起來,姿態閑適。


    見旁邊小桌上有一碟瓜子,他抓起一把放在掌中,然後朝著張安眠一招手:“你過來。”


    張安眠抬眼,看了李肅一眼,然後她繼續垂下眼簾,一步一步走到李肅麵前。


    李肅自顧自地剝著瓜子。他剝的很快,不像別人需要好幾下,他兩指摁住一顆,不見怎麽使力,“哢”的一聲,瓜子仁就出來了。


    他專心地剝了一小把,一顆都沒有吃,而是把這一把遞向了張安眠。


    張安眠看看李肅,看看他手中的瓜子仁,她慢慢地伸出小手。她並沒有從李肅手掌中直接拿走瓜子仁,而是掌心向上地把手伸到了李肅手掌的旁邊。


    李肅心中微動,抬眼看她,一側嘴角不自覺地扯起弧度,這孩子若是王承柔給他生的該有多好。真可惜啊。


    李肅手掌一傾,他掌中的所有瓜子全部倒在了張安眠的小手上。他倒的穩,她接的也穩,沒有一顆掉落地上。


    全部的瓜子到手後,張安眠在李肅的盯視下,一顆一顆地吃著。


    難怪王承柔眼裏心裏都是這個孩子,除卻是她親娘之外,這孩子確實有過人之處,如果這是他的女兒,他也會對她格外上心,把她寵上天。真可惜啊。


    對於張安眠,李肅有過設想,但現在,他改了主意,或者說是下定了決心。


    他道:“知道我是誰嗎?”


    張安眠搖頭,李肅:“我是你父親。”


    張安眠手中的瓜子仁掉了,她震驚地看著李肅,小小的腦袋瓜裏掀起風暴。她有很多問題想不明白,比如,為什麽她每次去祖父母那裏,都從來沒有見過他?比如,她也從來沒有在容靜居裏見過他?


    慢慢地,這些問題全部退散,張安眠隻記得祖母與她說過,她的父親玉樹臨風,劍眉星目,形貌昳麗,總有一天會回到雲京城,與她團圓的。那些美好的形容與眼前之人無差,這,就是她的父親?


    李肅眼見著眼前的小人兒,眼睛瞪得溜圓,有光冒出,那光越來越盛,直至亮得晃到他眼。


    李肅笑了,他這一步走對了。張安眠沉在他的笑容裏,忘掉了自己斷定他是個壞人的判斷,若他是父親,怎麽可能是壞人呢。


    李肅一把抱起張安眠,走到阮雯與清心麵前,對她們道:“好好照顧我的女兒,這是未來的公主。”


    答“是”的二人,心中皆明,李肅這是在警告她們,不可亂說話,張安眠雖然現在還姓張,但他金口玉言,出口成旨,定性的事情不容改變。


    李肅對懷中的小人兒道:“你母親身體有些不適,休養幾日,你就可以見到她,你乖一些,不要吵鬧,安靜等待就好。”


    說著他把孩子遞給阮雯,手中空了後,他道:“我還會來看你的。”說完轉身離開華昭宮。


    李肅轉身的同時,立馬變臉,走到門口的時候,臉上隻剩森森冷意,他叫來了一人,他衝此人道:“你從今日起,去元尊殿侍候,就說是我讓你去的。在這之前,你去請太醫過來,給這宮的小主看下膝蓋。”


    領旨之人名孫世,是李肅挑出來放在元尊殿的他的人。此人是得展的徒弟,都是最初李肅在他們入監廠之前,挑出來為自己所用之人。


    孫世會武功,該機靈時機靈,該穩重時穩重,辦事牢靠,是李肅千挑萬選出來派去王承柔身邊令他最放心的人選。


    殿內的張安眠眼睛不眨地看著李肅離開,她問清心:“他是我父親?”


    清心看了阮雯一眼,低頭不語。阮雯接過話茬:“是的小主,那是您的父親,未來的皇帝,您也將會成為公主。”


    張安眠知道公主是住在皇宮中的,她過年時與娘親進宮見過公主,但她並不知道公主具體為何,她也不在乎,她在乎的是,她有父親了。


    想到父親承諾她,說過幾日她就會見到娘親,張安眠的快樂溢於言表。清心看著,欲言又止。


    沒一會兒,外麵一個小太監帶著太醫過來,說明來意後,阮雯與清心都麵露疑惑,連她們都不覺得眠眠磕的那一下有什麽問題,李肅卻細心到請太醫來看,太小題大作了一些。


    太醫也不明白,這孩子膝蓋什麽毛病都沒有,不紅不破,活動自如,哪至於讓他跑這一趟。場麵話說了一堆,最後留下一瓶抹不抹都不會有事的潤膚軟膏,算交了差。


    孫世在看到這一幕後,機靈的一麵馬上顯露了出來,他明白了為什麽主上在把他派到元尊殿之前,會有此一舉,孫世心裏默默想著,一會兒一定要把差事辦好。


    晚些時候,眠眠睡下後,阮雯提點清心道:“不想害了你小主,就閉好嘴,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清心道:“我聽我主子的,她若認了,奴婢這裏會永遠爛在心裏。”


    元尊殿,清香進來稟報:“外麵來一內侍,說求見貴主。”


    叫了人進來後,孫世跪地叩拜:“貴主,奴婢孫世,是主上派奴婢過來侍候貴主的。”


    王承柔隻隨意瞥了一眼,她的心思全然不在這裏,既是李肅派來的人,她要與不要有什麽區別。


    孫世還等著她問話,不想這位貴主一句不問,隻道:“知道了,下去吧。”


    孫世犯了難,他可不能這樣下去,他得想主上之所想,急主上之所急。於是他道:“奴婢以前是華昭宮的人,以前那宮中沒有主子,如今入住了一位三四歲的小主,奴婢才剛侍候,”


    沒等他說完,剛還淡漠的貴主,一下子緊張了起來,她問:“哪位小主三四歲,我不記得宮中有這樣的小主?”


    孫世按部就班地答道:“是個女孩子,阮嬤嬤與另一位姑娘在帶著這位小主。主上今晚去看了這位小主,呆了些時間後出來,叫奴婢去請了太醫,”


    王承柔一下子站了起來:“那孩子怎麽了?”


    孫世:“說是膝蓋受了點傷。”


    “膝蓋,”王承柔想象著什麽情況會傷到那裏,她想到眠眠表麵乖巧,實則性子也有撅的時候,不會是李肅逼著她下跪,她強脾氣上來,讓自己吃了虧。這事李肅做得出來,畢竟當初他也逼著她在國公府祠堂裏下跪來著。


    第83章


    張憲空的軍隊經曆了三天的奔襲, 終於過了大江。追擊他們的人並不盡心,一度讓張憲空懷疑李肅另有陰謀,但顯然沒有, 他們順利地過了江,進軍雲京時, 這些地區已被清理了一遍, 如今自然盤踞在此。


    張老夫人被李肅射中兩箭,路上雖做了簡單的處理, 但情況十分凶險。一路上張憲空要帶領大軍,有些照顧不過來,好在弟弟妹妹已長大, 可以看護著母親。


    這一次張憲空見到弟弟與妹妹,也是吃了一驚,三年而已,但對於長身體的少年少女來說, 變化實在是太大, 感覺他們一夜之間就長大了似的。


    至於他馬背上的那個孩子, 倒是有的說, 這孩子存生欲極強,性格頑強,張憲空不知是王承柔教的好還是他性格使然。


    總之, 在這一波風波裏,這孩子活了下來, 還執意留在了張老夫人那裏,說這是他的祖母, 他要守著祖母。


    張憲空不知這孩子是怎麽與母親攀上這層關係的, 但看著弟弟妹妹對他熟悉的樣子, 想來不是小孩子為了生存而胡說。於是他就把這個孩子留在了母親的馬車上。


    在大江之南最邊上的縣城平嘉城,剛一安頓下來,張憲空就急著去探望了母親。


    他一進屋,就見一小孩偎在母親旁邊,嘴裏念叨著:“祖母,你別傷心別難過,以後我會代替眠眠照顧你的。”


    就見他母親明明一支胳膊不得勁,卻用無事的那邊摟了這孩子一下:“尚兒乖,祖母隻是想眠眠了,若是我當時不放開她,”


    “祖母不要這樣想,眠眠妹妹知道祖母是疼她的,您差點為了救她而丟了性命,您是尚兒心目中最好的祖母。”


    張老夫人眼淚下來了,嘴裏一個勁兒的說他“乖”。


    站在門外的張憲空可以肯定了,這孩子決不是被王承柔教成這樣的,實則天性使然。他繼而想到,這樣的品性,如果一直跟在眠眠身邊長大,若是真把眠眠當妹妹當親人還好說,若說起了攀比之心,從而生了異心,可不見得是什麽好事。


    當然,他現在想這個問題已沒有必要,眠眠終是留在了那邊,什麽時候得見尚未可知,比起擔心她與什麽樣的人一起長大,不如擔心她在那邊的生活。


    張憲空邁入屋中,先是給母親請罪。張老夫人哪肯讓兒子長跪,叫他趕緊起來。母子倆個,敘了些話,張老夫人特意提到宋衛。


    她說:“你不要怪你義父,他是為了救我,也是為了幫你。當時那種情況,我當然也想把她們娘倆救下來帶過來,但現實不允許,若不是身中這兩箭,娘親是一定會跳下去追眠眠的。可也多虧了這兩箭,讓我明白當時我有多衝動,差點誤了你的大事,多虧了你義父,他是真的為了你好。”


    張憲空點頭道:“母親好好養傷不用為此事擔心,義父一直都是幫著我的,兒子知道的。”


    張老夫人點點頭,身邊一直偎著尚兒,尚兒不言不語,乖巧地聽他們說話,他雖然並不是全部能聽懂他們在說什麽,但有些事是懂了的。


    在清心選擇抱眠眠而不抱他時,在清心抱著眠眠遇到劫持被解救時,他也身處在落馬的危險中,眼前這個陌生的男人與熟悉的清心都沒有救他,而是全部都把援手伸向了眠眠。


    尚兒聽到過容靜居的下人們議論他的出身,他隱約明白自己不是娘親親生的,但他一直沒當回事,娘親對他好,眠眠與他一起長大,雖不叫他哥哥,總與他爭大小,但卻是拿他當親人的,他知道。


    可這一番劫難,讓他明白了何為親生,何為領養。五歲的尚兒第一次有了不忿,有了不安,他發現他與眠眠截然不同,他身後什麽倚靠都沒有。


    他想要好好地活下去,不能像眠眠那麽理直氣壯,因為他本無父無母,無人會無條件地給他撐腰。


    而眼前這個把他任意放在馬背上的男人,顯然不會因為他曾做為眠眠兄長這件事就會接受他,像娘親那樣養他。所以,他能指望的,隻有床上這個受傷的,他叫過一段時間祖母的“祖母”。


    這樣想著,尚兒握著張老夫人的手在收緊。這引起了張老夫人的注意,她忽然想到這個孩子的事還沒有與兒子說過。


    張老夫人對這個孩子的印象以前就挺好,他對眠眠好,有個哥哥樣兒,在張府也知書達理,很少調皮。祖父祖母小叔小姑的,都是隨著眠眠叫的,一番相處下來,雖不及親生孫女在情感上付出的多,但多少還是有些感情在的。


    尤其現在,眠眠丟了,這個孩子能讓她想起以前與眠眠在一起的時光,還是有些慰籍在的。


    她想著,拍了拍尚兒的手,對張憲空道:“這孩子是王承柔一直養在容靜居的,是當親生兒子養的,從小吃穿用度都與眠眠無差。是個好孩子,我與你父親,”


    說到這裏,張老夫人頓了一下,自她與兒子相見以來,無論是過江的路上,還是現在,都沒有人提到他父親。就算是在說尚兒的事帶了這麽一句,也隻是帶了過去,她接著說:“也拿他當半個孫兒看待。如今他既跟著來了,就是緣分,你看著好好安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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