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上貼著幾張海報,是她中學時用零用錢買的偶像雜誌裏送的。她走近書桌,看到小書架上還放著一些雜誌和小說,便隨手拿起來翻看。雜誌上登的都是十幾年前的熱門偶像和影視信息,有一些劇她並沒看過,卻仍記得宣傳圖是什麽樣子。


    時光似乎在這個小小的房間裏停滯了。


    父親宋遠成私自做主買下了這個房子,還沒裝修就帶著她和母親來看過一次。那時父母問她想把自己的房間布置成什麽樣。她已經忘記當時自己是怎麽回答的,隻記得大腦被興奮的情緒充盈,滿腦子想的都是一家人在這漂亮的樓房裏開始新的生活。


    她還記得從毛坯房裏出來後,一家三口並排走著。輕風撫過臉頰,抬起頭來,暖洋洋的陽光正好從泛黃的樹葉中透下來,照到他們身上,在地上形成三個人長長的影子。


    過去的事情她都不太記得了,但不知為何,唯獨這一幕,一直留存在她的記憶中。


    “有什麽要留下的嗎?”也許是見她半天沒動靜,母親來到門口問道。


    “我先翻翻的。”


    宋迎秋繼續翻著桌子上的雜物,突然在小書架下麵發現了一枚小鑰匙。她記得之前並沒見過這枚鑰匙。雖然在這裏住過的日子很短暫,但她有時回來還是會在這個房間裏稍微休息一下,印象中從沒見過這枚鑰匙。


    宋迎秋將鑰匙裝進口袋,出了臥室。


    她趕在飯點前回到了租住的地方。今天她感覺不太餓,於是在超市買了個麵包和幾塊巧克力當晚飯。


    她坐到桌前打開電腦,準備隨便瀏覽一下網頁。這時,那煩人的聲音又透過牆壁傳了過來。


    宋迎秋不快地皺起眉頭,拿起巧克力走了出去。


    第18章


    花語公司的廠區在東陽新興工業園,也是前幾年市政規劃時新建的園區。政府將原先散落在各個區域的工廠統一遷至此處,並給予一定的扶持和稅務優惠,希望借此吸引一些周邊城市的工廠落戶。從東安鎮回到局裏,周宇第一時間聯係了馬雪瑩,表示要再次拜訪,結果電話被轉到助理陸羽那邊。陸羽說她和馬總每周四固定去工廠查看生產進度,因此,如果他們明天就想見馬總,就得去廠區找她。


    車子一駛進園區,方紋就感歎這地方真大,到處是廠房,反射著夏天毒辣的陽光。周宇給陸羽打了個電話,陸羽讓他們在停車場稍等。


    “光蓋房子,也不種點樹啊。”方紋抱怨道。


    “種什麽樹啊,人家這是工廠區,那不就是幹活的,你以為是逛公園呢?”周宇不是第一次來工業園,過去也曾因為工作的關係來過這裏,因此頗有些熟門熟路的意思。


    “我爸他們公司的廠區裏就有樹,不光有樹,還有噴泉呢。”方紋說著掏出手機,點開了幾張照片給周宇看。


    周宇一看,好家夥,這哪是廠區啊,說是歐洲的花園他也信。不僅像方紋說的有噴泉和綠樹,門口還立著一尊歐式眾神的雕像,看起來貴氣十足。


    “你爸還挺有品位的啊。”周宇一時之間都不知該如何評價。


    “什麽啊,土死了。”方紋嫌棄地搖了搖頭,“我們家裏也是,非要弄這種歐式裝修,要多土有多土,現在隻有沒品位的土豪才會搞這種風格。”


    周宇笑嗬嗬地聽著方紋嘀咕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這時陸羽小跑著過來了,給他們塞了一張停車證。接著三人一起步行去廠區。


    陸羽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長袖襯衫和灰色的a字裙,看著很顯熱。她抱歉地說:“剛剛帶客戶參觀完工廠,不好意思啊,讓你們久等了。”


    “你不熱啊?”方紋沒頭沒腦地指著她的長袖襯衫說道。她記得上次去“花語”,在辦公室見到陸羽時她就穿一件長袖襯衫,不過辦公室裏冷氣開得比較足,穿長袖還可以理解,但在如此炎熱的戶外,就顯得有些奇怪。


    “我怕冷。”陸羽笑眯眯地說道,“而且我們工廠和辦公室的冷氣都開得特別大,我可受不了。”


    陸羽一邊說著一邊拍打了一下襯衫,揚起一些粉末,甚至撲楞到了周宇和方紋的身上。方紋用手蹭了蹭,舉到眼前仔細看,發現那粉末居然是淡粉色的。她又看看陸羽,發現黑色的襯衫上也沾了一些。


    “哦,應該是在工廠沾到的眼影。我們最近最暢銷的係列,主打粉色係,去車間的時候難免都會沾到。”


    “你們賣得最好的是粉色係?買大地色的人比較多吧。”方紋認真地問道,看上去好像對車間裏的流水線很感興趣。


    周宇不懂這個,隻能在旁邊聽。之前談女朋友時也想送對方化妝品,實在不知道買哪種合適,就直接走進商場讓導購小姐推薦。不過最後買到的東西似乎並不合對方的心意。


    陸羽笑了笑,說:“我們的美妝產品主要針對三四線城市的學生。她們喜歡亮一點、鮮豔一點的顏色,其他色係的銷量連粉色係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看得出來,陸羽對“花語”公司的業務非常了解,無論哪個方麵都能說得頭頭是道。


    “你對業務很了解啊。”周宇讚揚道。


    “來我們公司待三個月,你懂得肯定比我多。”陸羽的表情沒什麽變化。也許是跟在馬雪瑩的身邊久了,感覺她和馬雪瑩一樣,臉上一直保持著模式化的笑容。


    陸羽帶周宇和方紋走進車間,隔著玻璃參觀了一圈。車間內的工人正有序地忙碌著,所有流程都能從窗外看到,看起來幹淨、高效。


    如果隻看工廠車間,以及位於市中心的辦公區,大部分人都會認為這是一個正當又成功的創新企業。


    然而,“花語”可不是靠車間裏生產的粉色眼影賺錢的,它隻是“東信集團”手中的一張牌。良好的公司形象能引來更多的資金,有了資金就可以開發新項目。最近的“百歲水”就是這麽做起來的。


    周宇對“花語”和東信集團的小動作興趣不大,他在意的是,王治國是否“投資”了馬雪瑩的項目。如果是的話,那筆錢最後流到了哪裏?存入銀行的五萬塊錢是他從馬雪瑩處索要回的投資款,還是綁架宋小春獲得的贖金?


    還有,一個月前王治國又來索要五十萬,又是以什麽名目呢?


    參觀完工廠,陸羽帶周宇和方紋進了一個車間旁的玻璃房。大概五十平米,放著一張長條型會議桌,旁邊有一個開放式咖啡吧。陸羽先到咖啡吧那兒衝了兩杯咖啡,遞給周宇和方紋,自己則接了一杯純淨水。


    “你們這兒弄得挺高級啊。”周宇打量著房間內的裝修說道。


    “有時候會帶客戶和投資人過來開會參觀嘛。”陸羽笑了笑,把手裏的一個袋子放到了旁邊的椅子上。周宇好奇地看了一眼,發現裏麵似乎裝著幾件衣服。


    陸羽意識到周宇的目光,解釋道:“參觀完工廠馬總要去和客戶開個會,所以換了套衣服。你們稍等一會兒,我估計時間也差不多了。”


    周宇馬上意識到這也是所謂“形象工程”的一環,領來投資人,在看起來幹淨明亮,頗具科技風的會議室裏一坐,想必誰都不會起疑這是一家“騙子公司”。


    等待馬雪瑩過來的時間裏,陸羽和方紋倒是聊得挺投機,一會兒討論美妝產品,一會兒又聊起“花語”公司請的明星代言人的八卦。周宇等得膩煩,便打了個招呼,說出去抽根煙。


    他走出門,正準備找個沒人的地方點煙,就看到馬雪瑩朝這邊走來。她正東張西望地找著什麽,看起來很慌張,與前幾天在公司辦公室見到的女強人模樣完全不同,非常反常。


    周宇把還沒點著的香煙往地上一扔,決定躲起來觀察馬雪瑩。


    馬雪瑩並沒有走向陸羽她們所在的那間玻璃房,而是特意繞道走到了另一側廠房邊的一個自行車棚。她又東張西望了一番,然後掏出了手機。


    周宇明白了,她是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偷偷打電話。


    周宇從另一邊繞了過去,盡量輕手輕腳地走到了車棚側麵。


    隔著車棚能勉強聽到馬雪瑩的聲音,顯然她刻意放低了音量。


    “嗯……銀行……查一下……多久……”


    僅能聽出斷斷續續的幾個詞,周宇搞不明白這到底什麽意思,似乎是在查詢銀行信息。


    沒過多久,馬雪瑩便掛斷了電話,離開了車棚。周宇想了一下,原地掏出一根煙,點著之後火速抽了幾口,然後拿著點著的煙往玻璃房走去。透過玻璃可以看到馬雪瑩已經走進了屋子,周宇又在外麵拿著煙裝模做樣地抽了幾口,才掐滅香煙,扔進垃圾箱,然後走了進去。


    “啊,馬總來了啊,不好意思,剛才出去抽了根煙。”


    “沒事,我也剛到。”馬雪瑩衝他點了點頭,又恢複了女強人的派頭,看不出有一絲可疑的神色。如果不是親眼看到她剛才在外麵偷偷打了個電話,周宇甚至都要懷疑自己了。


    不過,那通電話也未必百分百與案子有關,還是不要太早下結論。


    “接下來我還有個會,半小時夠嗎?之前我的行程和客戶那邊的聯係人陸羽都已經發給你們了吧,還有什麽問題嗎?”馬雪瑩催促道。


    周宇慢條斯理地說道:“我們這次來,是想了解一下你和王治國的關係。”


    馬雪瑩煩躁地看了周宇一眼,道:“這個上次也說過了吧。”


    周宇繼續道:“據我們所知,大概二十多年前,你剛從老家來東陽,在東信集團負責一個‘養老投資項目’……”


    馬雪瑩笑了笑,似乎早已料到警方會問這個。


    “沒錯,我們集團以前搞過不少投資項目。怎麽了,有問題嗎?”


    “王治國是否也是你找到的投資人之一?”


    “可能是吧。當時我們找了很多投資人,剛來東陽市打工時我也沒什麽人脈,想著一起發財嘛,就去老家找了些舊相識一起投資。不過時間過去這麽久了,具體都找了誰我都記不清了。”


    “投資人的話,公司裏應該有記錄吧?”


    “嗯……”馬雪瑩作勢揉著太陽穴,“說不好。因為當時的項目都是掛在另一家公司的業務下麵的,那家公司後來破產了,這上哪兒查呢?”


    “投資人後來都賺到錢了嗎?”


    馬雪瑩擺出公事公辦的樣子,說道:“當時我隻負責發展投資人,相當於銷售。之後的盈利由其他部門負責。我們分工很細的,你可能得去找集團的財務。”


    “那該找誰?”周宇的視線轉向陸羽。


    馬雪瑩擺了擺手,道:“找劉會計吧。不過這麽多年過去了,資料還有沒有留存我就不知道了。”


    次日,周宇便前往東信集團總部。


    東信集團的辦公地點離花語公司不遠,就在創業區的另一棟寫字樓裏,不過規模比花語公司要大上不少,足足占了兩層辦公樓。


    財務劉會計是一個四五十歲的男性,剛一見麵就掛著一臉不耐煩的表情。


    “你說的這個項目,是我們集團之前投資的一個叫東明的小公司做的,這家公司早倒閉了,九十年代的事了。當時賬目還是記在本子上的,連電腦都沒有,你說上哪兒找啊?”


    周宇心裏一沉,雖說早就想到二十多年前的財務記錄找起來會比較困難,但當麵被拒絕還是讓他感到手裏的線又斷了。


    “當時你在公司嗎?”


    “在啊。那年我剛畢業,跟著老財務幹。”劉會計歎了口氣,“那個項目,也就是我,別人肯定都不記得。”


    “那你能說說那個項目的情況嗎?”


    “就是要做一個海邊養老地,選了個靠海的城市拿了一塊地,打算建養老公寓,配套再建一些設施。但是資金不足,就以‘社會招股’的形式找了些人投資。這塊地確實拿下了,樓也蓋了,隻是蓋到一半資金鏈斷了,工程爛尾了。”


    劉會計輕描淡寫地說完了。


    “爛尾了?那投資人的錢怎麽辦,退了?”


    “退?退不了啊。投資項目就是這樣的啊,等項目開始有收益了,大家才能一起賺錢。樓爛尾了,就是沒錢賺嘛。那個公司後來就破產清算了。”


    劉會計的態度讓周宇有些氣憤,但此時重要的不是追查這個項目是否涉嫌詐騙。


    “公司破產了,投資人的錢就更拿不回來了是吧?那有沒有可能提前退出?”


    劉會計翻了個白眼,答道:“理論上講可以隨時退出,事前也會跟投資人講。不過提前退出非常麻煩,流程很煩瑣。”劉會計奇怪地笑了一下,“而且,有人提前退出的話,負責的業務員就會被砍業績。所以很多業務員都不會跟投資人說這筆錢可以退,或者說得比較模糊。”


    “也就是說……基本上沒人拿回了投資款?”


    “我也不敢說完全沒有,但我印象裏……沒有。”


    “這麽重要的事,真的完全沒有記錄嗎?”


    “當時就找了個本子登記嘛,早找不著了,都多少年了。”


    周宇敲了敲桌子,嚴肅地說:“這件事很關鍵,最近市裏查稅查得挺嚴的,你也知道吧?”


    劉會計眼鏡後麵的眼睛轉了兩下,說了聲“那我再去找找”,然後從抽屜裏翻出一把快生鏽的小鑰匙,走出了辦公室。


    一個多小時後,劉會計拿回了一本破破爛爛的登記簿,裏麵的字跡都有些模糊不清了。周宇接過來,看到封麵上寫著“東明養老投資認購表”的字樣。


    然而,他從頭翻到尾翻了好幾遍,都沒找到王治國的信息。


    周宇坐在辦公桌前陷入深思。通過勒索信的筆跡,以及綁架案發生後王治國的銀行賬戶裏多出的五萬元,幾乎可以肯定王治國與宋小春的失蹤案有重要關聯。然而,他在宋遠成失蹤當晚又有著絕對可靠的不在場證明。這說明在宋家的綁架案中,除了王治國以外還有“第三個人”存在,並且這個人深入地參與了整個案件。


    這個人有沒有可能就是馬雪瑩呢?


    王治國曾經聽信馬雪瑩的勸說,將原本打算用來買房的錢進行了項目投資,並最終導致無錢給妻子治病。從這方麵來說,王治國來找馬雪瑩要錢似乎說得通,但為什麽是在這麽多年之後呢?


    而且馬雪瑩在王治國死亡時擁有不在場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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