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實在對伏天臨的心思太了解。


    首席張了張嘴,不好反駁,隻得繼續道:“萬俟玉……他暫時沒有出關的跡象吧?”


    “你負了他心虛了?”


    “我沒負他!”


    伏天臨急忙嚷了一聲,旋即又左顧右盼兩眼,才再次壓低聲音:“你也知道萬俟玉是什麽性子,上古時期睚眥必較的存在,這麽一位強者要是想來找我麻煩,我如何抵抗地了?您不知道,我現在可努力了,日夜不停地修煉,就想在他出關之前晉升到王者之境。”


    “王者之境?”


    曇難得挑眉,微詫異看他,“你倒是很敢想。”


    “我也沒辦法,誰讓我魅力這麽大,他一個上古霸主非要愛慕我?”


    首席語氣幽怨,可這話聽著實在有些不對勁。


    好在曇也適應了他有事沒事炫耀的語氣,隻看了他一眼,悠悠開口:“上古時期,萬俟玉想做的事沒有做不到的,他想覆滅仙族,最後拚著同歸於盡也結束了上古時代,你若無法打消他的想法,便是上天入地又如何?”


    “可再無法有些事也得做。”


    “比如拋棄了魔國之主選擇了一個人族?”


    “……”


    伏天臨臉色一僵,終於有些惱怒:“怎麽了?他萬俟玉是上古霸主、魔國之主、結束上古時代覆滅仙族的存在,所以我就一定要和他在一起?曇前輩,我也告訴你一句話,這世上沒有無所不能的人,就算再巔峰、再算無遺策的人也有他求之不得的東西,有得必有失,萬物相生相克,你別高興得太早,遲早有一天你也會品嚐到被別人看笑話的滋味!”


    這話實在算不上多客氣,特別是最後一句話,是對強者絕對的冒犯,若換個人定然要勃然大怒,可曇卻依然輕笑:“所以何物克你?你求之不得的東西又是什麽?你失去的東西是什麽?”


    其實剛遇見伏天臨那會兒,大妖主要對他與萬俟玉的關係感興趣,之後也是因為看那位魔國之主的熱鬧,所以一路跟隨,從十萬大山到了這裏。


    但不得不說,大妖如今對伏天臨的興趣絕對有很大一部分來自於他本身。


    首席看似雁過拔毛,時常讓人有種他所過之地片草不生的錯覺,但偏偏在遇見了最大的好處——魔國之主本身時,他卻拒絕地毫不猶豫,甚至冒著得罪上古霸主的危險,費盡心思隻想逃脫這境況。


    這本身就是互相矛盾的。


    這世上有什麽能比魔國之主帶來的好處大?以萬俟玉的性格,雖然霸道張狂了些,但待自己的道侶定然是不錯。


    可伏天臨竟然連考慮都沒考慮過。


    自由、逍遙、無拘無束,這些虛無縹緲的追求他竟一刻也未曾耽擱過。


    就算上古時期、就算王者之尊,何人能做到?上古時不是沒有女性王者,可她敢拒絕萬俟仙王的追求嗎?


    曇覺得這個小小人族身上仿佛一瞬充滿了謎團,他有超脫常人難以理解的道心。


    伏天臨倒是見他沒生氣,臉色好了些,他微微皺著眉,旋即有幾分漫不經心開口:“當然有,我失去了弱小和煩惱,得到了強大和快樂,不算失去嗎?至於克我……”首席認真想了想,也認真回答他:“多了去了,你知不知道,我對溫柔美麗的師妹最沒有抵抗力了……”


    “……”


    曇探尋的目光直接僵在了他臉上。


    伏天臨卻還在唏噓:“我恨不能早生幾百年,什麽掌教夫人、幻天門掌教、我祖奶奶……真是巾幗輩出、百花齊放的時代,想從前我還為寂靈幽一擲千金、跋山涉水過,想想真是有些懷念。”


    唉,他這個人就是太善良,人熟了有時候就喜歡要臉,想當年他可是立誌要把江聽玄‘大眾愛慕’的名聲奪過來的,如今實力是強大了,可卻變成了他和江聽玄攪在一起,說起來實在令人無比唏噓。


    也不知道直接奪了情敵算不算間接擁有了他的後宮。


    曇靜靜凝視他許久:“小友,有時我竟分不清你是說笑還是認真。”


    他當真分不清伏天臨是開玩笑還是真的腦子有問題。


    “所以你我不是同道中人,道不同、不相為謀。”


    首席粗粗感慨了一會兒,很快收起這種懷念,繼續絮叨道:“你看看,曇前輩,我隨口說兩句你就信了,可見你入世未深,對我不了解,其實我是個深情且專一的人,我之所以拒絕萬俟玉,就是因為我對我師兄情比金堅,深比海闊……”


    曇默默地拿出了一顆金子,氣息掠過,金子悄無聲息地裂開成兩半,斷麵光滑如鏡。


    伏天臨:“……”


    曇又彎起唇角,“既如此,把少宗主之位讓給江聽玄——”


    他話都還沒說完,伏天臨便無比堅定、沒有絲毫猶豫道:“不可能!我才是天極宗未來的掌教。”


    大妖麵上勾起的弧度更深,他如魔鬼低語般輕喃:“情比金堅。”


    “……”


    首席一瞬間知道什麽克自己了,就是這朵花!


    兩人這段交流以伏天臨暫時閉嘴結束,結束之後,安靜了一會兒,首席又如無事人一般繼續同他說:“爹,要不你再陪我去一趟仙墓?我還是有些不放心,萬一萬俟玉偷偷背著我提前出關了,我豈不是一無所知?”


    “你知道雇傭一位王境需要多大的代價?”


    “你是我爹,哪能一樣?”


    “我不是你爹。”曇放下手中酒杯,眉梢眼角的微笑突然加深了些。


    他伸手一探,從空中憑空抓出一人,道:“不如你親自問問。”


    這人是萬俟琰。


    阿琰眸光有些茫然,但在看到伏天臨時恢複了鎮定,除此之外他又掃了一眼曇麵帶微笑的麵孔,拱手行禮:“見過王者。”


    曇隻點頭,笑而不語。


    倒是首席看到突然出現的琰哥愣了一下,旋即有些為難:“曇前輩,這不太好吧?”


    琰哥現在和他挺熟悉了,貿然問他,也許反而會被看出自己的情況,他可不想讓萬俟琰發現地下世界。


    萬俟琰卻迅速開口:“你這些時日去了哪裏?”


    “一個秘境而已。”


    伏天臨不欲多說,囫圇掠過,見曇不想插話,便看向萬俟琰。


    “阿琰啊,魔主恢複地怎麽樣了?”


    “你若對吾王任心懷想念,不如和我親自回去看看。”


    萬俟琰開口便是伏天臨熟悉的語句。


    可他自己一個人如今還真不敢羊入虎口,見曇始終不說話,隻得敷衍道:“我隨口問問而已……我替曇前輩問的,曇前輩對魔主很關心。”


    順手還將鍋甩給了大妖。


    曇卻依然淡笑看著,作壁上觀、不動如山。


    萬俟琰也不在乎,隻道:“吾王曾說過,你若主動去,他尚且可寬容一二,若等到吾王親自來尋,便全然不同了。”


    至於如何不同,他也沒細說。


    “行行行。”伏天臨實在不想和他討論有關於萬俟玉態度的事情,便道:“沒問題,等我晉升了王者就去看望。”


    “……”


    萬俟琰麵色停滯了一瞬,才繼續同他說:“我沒有半句虛言……”


    “我知道了,嗜血神將。”


    這突如其來的名號讓在場其他兩個人目光微頓,曇很快點頭:“上古時期好像是有這麽一個名頭。”


    萬俟琰臉色一向冷淡,此刻也是如此,隻有仔細觀察才能看出那麽些許發黑的征兆。


    他冷著臉糾正伏天臨的話語:“我沒有這個名字。”


    “是是是,你沒有,是我。”伏天臨抬頭挺胸,接著便說:“從今天開始我就叫嗜血神將,我待會兒就昭告天下,讓大家以後見到我時都這麽稱呼我,嗜血神將,聽起來就神氣,本嗜血神將以後也有名號了。”


    萬俟琰本就不善言辭,如今凝視了他一會兒,突然什麽也沒說,身形頃刻消失在首席麵前,連氣息也跟著消失。


    等他走了之後伏天臨才不甚在意道:“您看到了嗎?這就叫克製。”


    琰哥這輩子就克‘嗜血神將’。


    而且以他的性格,伏天臨覺得這法子能用一輩子。


    這也就阿琰是個正經強者,要是換了他,他指定敲鑼打鼓地宣揚,嗜血神將怎麽了?一聽就是個強者的名兒,等以後他晉升王者了,直接改名叫嗜血人王,說出去也是能止小兒夜啼的那種。


    隻這麽一瞬,首席連以後的名號、晉升後住哪兒、在哪兒辦晉升酒席、要邀請誰的事情都想好了。


    連大妖也往某處虛空凝望了一眼,才笑道:“你果真克他,他連天極宗也不守了,許是回仙墓去了。”


    “真的?”


    首席沒想到還有這意外之喜,他本來以為琰哥隻是惱羞成怒離開天極宗罷了。


    “自然是真的,大約是連夜回去求萬俟玉給你換一位監視者。”


    曇雖然對萬俟琰不是很了解,可他看人很準,這麽說多半是真的。


    伏天臨頓時喜笑顏開起來。


    “魔主麾下目前就他這一位大將,若沒有旁人,我今後可知道怎麽對付了,他若再來,我就去雇上千兒百八人,圍著他喊,我就不信阿琰能比得上我。”


    他就不信琰哥能把臉皮鍛煉到像他這麽厚。


    開心了一會兒,首席像是突然想到什麽,偷偷瞄了大妖一眼,裝作若無其事隨意開口:“爹,你懷孕是不是不用授粉……唔唔唔。”


    伏天臨被一根自腳下生出的藤蔓捆得結結實實,連帶嘴巴都封住了,他一下子僵直地倒在地上,隻能往左右兩邊滾動,而不能起身或者向前。


    曇撣了撣袖擺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優雅站起,走到他麵前,居高臨下地盯著他,唇間瞬息無比柔和。


    他彎腰看著睜大眼睛的首席,伸手撿起他頭發上掙紮中混進的一片葉子,語氣憐愛:“臨兒,我可不是嗜血神將,為父對於教導孩子還是有幾分手段的。”


    說著他直起身子,一個響指,伏天臨便整個人豎直起來,隻是邁不開腿,他隻得一蹦一蹦地往前。


    嘴還是堵著的,首席也說不出什麽完整的話,身體還不受自己控製,他跟在曇身邊,見到這位大妖王者打開院子大門,步履悠然地走了出去。


    “唔唔唔唔……”


    他不要!他要臉!


    曇卻依然笑容溫柔走在前麵,身後跟著一蹦一蹦的首席。


    大妖顯然十分清楚伏天臨的要害,知道他時常不要臉,可有時又很在乎臉麵,便負手緩行,帶著他圍著天極宗的小道繞了一大圈。


    期間無數人都看見了首席的‘慘狀’,但沒有一個人開口。


    王者才沒興趣這麽折騰人,興許是曇前輩關照少宗主特殊的曆練方式,這說明首席和這位王者實在關係不錯。


    不少人反而點了點頭,非常默契地低下頭不再觀看,隻在心中默默記下這一幕。


    無數天極宗門人之中,隻有天極掌教的反應與眾不同。


    掌教先是詫異,旋即像是想到了什麽,勾起唇角,他慢條斯理地從芥子戒中拿出了一枚留影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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