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沒想好,等想好告訴你。”


    “……”


    拒絕出口前,卻夏默然望了眼他的右肩,又挪上去,到他幹淨白皙的額角。


    不久之前那裏還被鮮紅的血浸染。


    “…好,”卻夏鬆懈應聲,“等你決定好了,再通知我。”


    “嗯。”


    在自家祖宗的眼神示意下,張康盛親自把卻夏送出了套房,送進了電梯裏。


    等他返回套房主臥,就見陳不恪懶洋洋地插兜靠在落地窗前,半垂著眸,沒什麽情緒地望著外麵的夜景。


    和方才在卻夏麵前的,判若兩人。


    張康盛心裏一歎,走過去:“恪總。”


    “……”


    窗跟前的那人側回身。


    到此時麵對麵了,張康盛才看見陳不恪手裏正攥著隻蘋果,圓滾滾的,被他指節鬆弛撐著,輕拋輕落,每一下都溫柔地親吻過掌心。


    張康盛停下,低頭去看茶幾。


    果然,卻夏拎來的小果籃被拆了薄膜,缺了個空檔。


    與之對比慘烈的,是外麵客廳角落裏胡亂堆著的,傍晚劇組和天樂傳媒相關人送來的那一大堆天價補品。


    更慘烈的,是送那些的人都沒被放進一個來。


    張康盛不忍心再看,扭開臉:“祖宗,您想什麽呢,也不休息?”


    “沒什麽。”


    陳不恪把蘋果抬到眼前,對著紅彤彤的果皮看了幾秒,他張口。


    哢嚓。


    嚼嚼。


    然後白毛頂流停住,皺了眉,低眼去看手裏的蘋果。


    表情大概可以翻譯為“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難吃的水果”。


    這樣維係了一兩秒,顴骨重新緩慢咬動,然後喉結一滾,那口咽下去。


    他又咬了第二口。


    看完全程,張康盛的表情隻能用五彩繽紛來形容:


    “…………祖宗,您還記得,您不吃帶這種果皮的水果蔬菜嗎?”


    陳不恪心不在焉地盯著蘋果:“畢竟一片心意,不能浪費。”


    張康盛:“……”


    那您讓外麵客廳角落那堆成山的補品情何以堪?


    陳不恪繼續皺著眉嚼蘋果,像是在思考什麽讓他費解的世界難題:“你說。”


    “嗯?”


    “我該要求卻夏做點什麽呢?”


    “……?”


    張康盛以許久的沉默來抗議。


    但他家祖宗顯然沒工夫感覺他的情緒。


    張康盛幽幽怨怨地開口:“依著您現在這心意,直接救命之恩,讓她以身相許唄。”


    “不行,”陳不恪毫無停頓,“小狐狸警覺,太直接了會把她嚇跑。要溫水燉狐狸。”


    “…您沒聽出來我在開玩笑嗎,為什麽會這麽認真不意外地回答啊??”


    “……”


    陳不恪沒搭理他。


    當然因為這個答案他早想過然後pass了。


    嘖。


    蘋果真難吃。


    白毛頂流皺眉想著,把蘋果的最後一口咽了下去。


    ·


    傷筋動骨一百天。


    陳不恪沒用上那麽久,但在醫生和團隊的堅持下,還是被迫休息了一個月。


    期間,劇組調整拍攝計劃,基本將所有沒有男主角直接參與的戲份全部拍攝完畢,隻剩下了陳不恪還沒拍完的對手戲——


    男女主對手戲基本在剛開機就優先進行,所以剩下的多數鏡頭還是和卻夏的。


    卻夏也是沒想到,作為劇組女四號,兼組內女一號的動作戲、摔打戲替身,她竟然來得最早,退得最晚,堪稱劇組勞模影視城保安。


    再對比一下同劇組演員的薪酬排行,就更值得一個感動演藝圈。


    而這一切都是沾某位白毛頂流的光。


    陳不恪受傷出事那場戲,秦芷薇不在劇組,後來在酒店裏聽說的。陳不恪的公關團隊對劇組外,把他是替卻夏擋災的這件事盡力壓了,但劇組內顯然瞞不住。


    於是秦芷薇最近一個月,看卻夏的表情眼神就更加不友善了,一度憤恨到快要把“他明明都認清你的真麵目為什麽還這麽想不開”寫在臉上。


    卻夏不怕人,但最怕麻煩,劇組裏盡量避著秦芷薇走。


    這樣躲了一個月,成功把秦大小姐的仇恨值蓄力條拉滿。


    “報應”就來了。


    “吻戲替身?”


    聽見秦芷薇助理跑來說的第一句話,卻夏就放下手裏的習題冊,皺了眉:“我隻負責具有危險性的動作戲替演,吻戲這部分不在合約範圍內。”


    “對,這我們也知道,隻是不巧嘛,芷薇的那個吻替昨天家裏出了急事,人已經趕回去了,我們一時半會找不到合適的人選。”


    卻夏沒表情地抬回習題冊,“那就等她有時間。”


    助理被她態度一噎,訕訕地笑:“嗨,這不是早就和導演組定好沒問題的鏡頭順序,又是跟恪總那邊替身的對手戲,人家時間也不好隨便改。”


    “哦。”


    卻夏筆下一劃,在習題冊上勾了個選項,筆尖平穩挪向下一題,“和我有什麽關係。”


    助理:“……”


    助理憋著火打量過去。


    桌後的女孩說話時始終沒抬眸,下頜也收著,睫毛溫吞地垂搭下來,秀麗的五官卻被覆上一層漠然的疏離。


    漂亮是漂亮,一點人氣兒都沒有。


    難怪火不起來,簡直活該。


    助理心裏腹誹,麵上強擠出笑容:“卻夏,話不要說得這麽滿嘛。畢竟大家都是一個公司的藝人,互相幫個小忙也是情分——這個鏡頭隻是借位,遠景鏡,而且吻替戲就剩這一場了,真耗不了你多少時間。”


    “…耗費不耗費,是我這個被耗費的人說了算,不是你們。”


    卻夏漠然掀了眼簾。


    一雙清淩淩的淺咖色眼瞳,像能戳透人心似的,將助理虛偽的笑看得一僵。


    “想讓我答應這個,也行,”冷了對方一眼,卻夏就沒什麽情緒地垂回眸子,繼續做她的習題,“讓秦芷薇出麵和公司高層談,給我提前解約。”


    “?”助理:“???”


    助理懵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舌頭:“不是,卻夏,這個提前解約的事情沒有必要啊,你這一共就剩不到半年的合約,等《至死靡他》劇組拍攝宣傳結束,剩的時間就更少了,也走不了多少通告,非得這個條件嗎?”


    卻夏劃完這頁最後一道選擇題,將習題冊翻了麵,“不然免談。”


    “可——”


    “沒有可是,慢走不送。”


    “…………!”


    助理氣得甩手,起身就走了。


    門被摔得砰地一聲。


    卻夏眼皮都沒動,隻唇角冷淡又嘲諷地輕抬了下,就安安靜靜伏身回去繼續做她的習題冊。


    兩天後。


    在陳不恪複工到場的第一場戲的前夕,秦芷薇的消息回到卻夏這邊來:提前解約的事情跟公司談妥了,簽著大老板——也是秦芷薇親舅舅——名字的紙質文件都一並到了她麵前。


    從這紙合同起,她和經紀公司的履約就隻維持到《至死靡他》的一切相關拍攝、宣傳活動,除此之外,她和這個圈子再無關聯。


    卻夏看著合同的神色平靜,隻條條確認,然後她長長吐了口氣,拎著薄薄的紙張,仰進沙發椅裏,對著燈光看。


    真的很薄。


    光透過紙都有些晃眼。


    但又很厚重,沉甸甸,載滿了她的五年。


    她不願回憶、不願細想的五年。


    終於要結束了。


    她可以永遠地離開這個圈子,隨心所欲地,按她自己的想法生活了。


    真好。她應該沒任何留戀。


    應該……


    卻夏慢慢闔上了眼。


    在光和影交替的那一瞬間,某個圈暈恍惚的刹那,她在漆黑墜下的昏暗裏看見一道修長清挺的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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