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慎禮皺眉:“顧姑娘有何——”橫在腹前的右手倏然抬起,一把抓住那伸到身前的手腕,聲音瞬間轉冷,“顧姑娘,請自重。”


    平日儒雅端方的謝太傅,在這一刻,仿佛酣眠的頭狼,突然睜開了眼,肅殺冷冽之氣撲麵而來。


    顧馨之愣了愣,扔開那突如其來的錯覺,試圖掙開,未果。她索性不掙,再度往前一步。


    謝慎禮被迫退到樹幹前,冷聲警告:“顧馨之,不要試圖挑戰——”


    “謝大人。”顧馨之上身靠過去,逼著那握住自己腕部的手往後撤。


    謝慎禮的臉色已經非常難看,指間力道加大,試圖推開她。


    顧馨之吃痛:“嘶。”


    謝慎禮頓了頓,微微鬆開手,冷斥:“休要胡鬧!”


    顧馨之趁機壓下手腕,直至她那杏黃色袖擺貼上對麵的墨竹長衫,被握住的手也變掌為指,戳向對麵的暗紋竹葉。


    不算厚的春衫下,肌肉瞬間繃緊。


    “謝大人,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


    顧馨之笑得眉眼彎彎,特意壓低的嗓音柔軟又魅惑,


    “我顧馨之向來膽子大,倘若你再插手我的親事,”白皙纖細的手指按住竹葉,緩緩下滑,“我不介意再入謝家門,把你們謝家攪得天翻地覆!”


    謝慎禮:“……”


    長袖一揮,將人推開。


    差點摔倒的顧馨之: “……”


    斜睨了眼鐵青著臉的謝太傅,她扭頭走出樹蔭,迎向秋蟬。


    第20章 宴


    顧馨之領著秋蟬返回園子時,柳霜華身邊已經聚了幾名姑娘,正聊得開心,半點沒發現她們離開的時間久了點。


    她也沒解釋,打過招呼後,便笑著陪在旁邊,間或插上幾句話。


    說說笑笑,時間過得飛快。沒多會兒,便要入席了。


    顧馨之在丫鬟的指引下找到位置,發現許氏已經落座,還跟同桌聊得頗為高興的樣子。


    顧馨之暗道,如此看來,這場相親宴也沒白來。


    既然意在相親,吃飯自然不是重頭戲。


    宴罷,柳大夫人當先,一大群夫人姑娘並各家丫鬟婆子,浩浩蕩蕩地穿過園子,去逛後山。


    顧馨之無奈至極。這筷子才剛放下呢……要不要這麽著急啊?


    當然,她也隻能在心裏吐槽一下。


    她覺得女眷這邊已經夠迫不及待了,等出了園子,穿過琢玉書院的後山牆,踏進滿山桃林裏,她才發現,男賓那邊,竟已在桃林裏逛著了。


    大都是著直裰長衫的書生。三三兩兩,或停或走、或吟詩作對、或悠然閑話,瞧著都挺正常的。


    倘若他們的視線不要動不動往這邊飄。


    顧馨之:……看來讀書人也不一定矜持。


    如今看來,這時代並不是她想象的那般循規蹈矩,有規有矩,但比明清時代的好些。


    除了某些老古板。


    哼。


    這裏雖被稱為後山,其實隻是片小土坡,低矮少樹,與對麵險山密林隔湖相望,頗有幾番意境。琢玉書院索性將這片後山改造,著人栽了滿山的桃樹,鋪上碎石小徑,加幾條蜿蜒而上的石板路……多年下來,這片桃園便成了京裏貴人們極佳的設宴之地。


    可惜琢玉書院的場子並不是那麽好借,加上這是桃林,隻得一個春季適宜觀賞,如是,一年下來,也就隻有那麽幾場宴席。


    當此時,正值桃花怒放。枝上桃花灼灼,樹下亦有零落花瓣。幾日前的雨,讓泥土猶帶著微微潮意。風過隻聞桃花馥鬱,不見塵土飛揚。放眼望去,全是粉白的桃花,讓人心曠神怡。


    顧馨之感慨。這趟沒白來啊。


    袖子突然被拽住。


    她回神:“娘?”


    許氏低斥:“走那麽快作甚,步子小些,動作優雅些。”


    顧馨之:“……”


    怎麽逛不是逛呢,顧馨之無所謂。


    見她聽話地慢下來,許氏轉過去繼續與徐夫人說話——坐席用宴前,倆人已經碰上頭了。


    進了桃林,大家便四散開來。


    徐夫人挽著許氏,低聲給她介紹京中的一些情況。


    顧馨之聽了幾句,不外乎是各家八卦,並由此引申到各家兒女教養、品性的推斷,很相親、很接地氣。


    她沒什麽興趣,便四處張望,看花看林看山,順帶看看古代版相親角。


    嘖,這些書生的臉怎麽比姑娘家的還紅呢?


    哎喲,長輩都湊一起說話了,年輕人別慫,上啊!


    嘶,竟然為了首桃花詩起爭執,怪不得單身!


    ……誒,前邊怎麽聚了這麽多人?


    不光人多,還男女老少皆有,尤其是姑娘家,麵上或是激動或是羞赧。這麽多人圍著,卻無高聲喧嘩或擁擠之狀。


    許氏也看到了,遂停下說話好奇望去。


    徐夫人掃了眼,笑道:“估計又是謝太傅吧。”


    聽到熟人名字,許氏忙問:“怎麽說?”


    顧馨之也跟著豎起耳朵。


    徐夫人低聲:“謝太傅既是當朝太傅,又是謝家家主,既能文又能武,說句年輕有為,都覺得太過輕飄。加上他一直潔身自好……雖說是個鰥夫,誰家會嫌棄?自打柳山長放出話要為太傅相看,這滿京城有待嫁姑娘的人家啊,都快瘋了。”


    許氏愣了愣,下意識看向自家女兒。


    顧馨之懂她意思,摟住她胳膊眨巴眼睛裝無辜。


    許氏白她一眼,轉回去跟徐夫人說話:“話雖如此,謝大人的門檻這麽高,也不是尋常人家能進去的吧?”


    徐夫人:“柳山長說了,謝太傅對家族身世並無要求,隻要求德行……京城裏說得上名號的,哪家沒朝謝太傅拋過橄欖枝,人壓根不接,可不就是不在乎這些嘛。”她努了努嘴,“瞧瞧,好的差的都在呢。”


    許氏若有所思:“怪不得今日參宴的人家都……”


    徐夫人笑:“都算不上高門大戶是吧?”她想到什麽,抿嘴直樂,“我看柳山長是打著給謝太傅相看的名頭,把有姑娘的人家都拉過來,給他那些未成親的學生們找找機會呢。”


    許氏:“。”


    顧馨之也忍不住樂。那位柳山長必定是有趣的人……怎麽教出謝慎禮這樣的老古板呢?她看陸文睿也不這樣啊。


    徐夫人招呼許氏:“避一避吧,咱就不去湊熱鬧了。”


    許氏知她是記著自家與謝家的那點破事,看了眼她身後的小姑娘,笑道:“無妨,你家閨女不是剛十六嗎?上去看看。”


    徐夫人無奈:“得了,我家這個啊,看到字就睡覺,還是別往謝太傅麵前湊了。”


    許氏掩嘴樂:“謝大人不是也習武嗎?說不定想找個習武的。”


    徐夫人擺手:“那也得拿得出手吧,怎麽說都得過柳山長那一關呢。”


    許氏便不再勸。


    待走近了,幾人才看清楚被圍在人群中心的謝慎禮。


    著墨竹長衫的俊朗青年站在桃樹下,灼灼桃花將其冷峻氣息軟化了幾分。長身玉立,雍容不迫,光是外形,便無愧於滿京盛譽。


    彼時他正對身邊幾位書生說話,略低沉的嗓音飄過來,仿佛是在講解經論文章。


    顧馨之聽了幾句,隻覺雲裏霧裏,索性去打量圍著他的人。方才隔著遠,以為他被姑娘包圍,實則他身邊皆是書生,姑娘家們都被諸多書生隔在數步之外。但是,連書生臉上都是狂熱的崇拜和敬佩……


    嘖,這是男女通吃啊。


    她暗自吐槽,正要挪開視線,對上一雙漫不經心掃過來的沉黑深眸。


    她愣了下,仗著大家都看他,沒人注意自己,朝他拋了個媚眼——


    胳膊陡然一疼。


    她嘶了聲,扭頭對上許氏震驚又失望的神情。


    顧馨之暗道不好,心虛地縮了縮脖子。


    “……挺好的,”旁邊的徐夫人還在說話,“我跟她說好了,待會在前頭碰一麵,你待會仔細看看。”


    許氏回神,勉強笑道:“好。”


    人群中的謝慎禮收回視線,眼眸微斂,聲音依舊不疾不徐,繼續講解著聖人言。


    無人發現,那半攏在寬袖中的修長指節輕輕、慢慢地撚動,仿佛要擦去某些不合時宜的記憶。


    ……


    接下來的桃園之行,顧馨之是不敢再作妖了。


    跟著許氏、徐夫人偶遇了兩波“舊識”,再與柳霜華的某位表嫂匯合,繼續偶遇……


    顧馨之是讓行禮就行禮,讓喊人就喊人,嘴巴要多甜有多甜,笑容也絕不是人工糖精……等到結束時,她臉都快僵住了。


    好在許氏也沒精神教訓她,折騰大半天,她也累得不行,上車後就開始閉目休息。


    一路無話,回去後倆人草草用過晚飯,累著了的許氏便要去安歇。


    顧馨之鬆了口氣,以為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第二天。


    顧馨之按照往常的點踏進膳廳,邊打哈欠邊道:“娘,早啊。今兒吃什麽?……娘?”


    許氏回神:“啊?來了啊……”


    顧馨之不解,隨口道:“想啥呢,一大早神不守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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