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天氣幹燥,顧馨之最近隔三岔五燉湯品,今早喝的是甜絲絲的銀耳羹,不喜甜的他當時便多喝了幾杯茶水。如今與諸位大臣閑聊,話多了,茶水喝得也多。


    因此,未到開席,他便覺腹中憋脹,隻得暫且與諸位大臣告罪,打算去尋個方便。


    性子較隨和的戶部老尚書打趣道:“老謝成了個親,虛了?”


    謝慎禮:“……多謝大人關心,鄙人身體還行。隻是今晨內人準備了湯品。”他微微歎氣,“全是內人的拳拳愛護之心,鄙人隻得喝了。”


    老尚書被噎住,擺手:“行了行了,別顯擺你那內人了,趕緊去。”


    謝慎禮微微笑,拱了拱手,暫且退出。


    邊上伺候的侍童識趣上前,低聲為他引路。


    謝慎禮右手虛端在身前,慢條斯理地跟在後頭,寬大的袍服袖擺微微晃動,一副閑庭信步的模樣,半點看不出來內急之態。


    侍童偷偷打量他,隻覺他好看歸好看,卻又讓人望而生畏,也不知是為什麽。


    謝慎禮對侍童的偷覰宛若未覺,一臉淡定直到更衣處。更衣淨手,擦拭整衣,皆是慢條斯理,亦不需旁人伺候。


    那侍童一直想上前伺候,皆被青梧擋在幾步外。


    謝慎禮收拾妥當,正要出門,想到什麽,回頭對青梧、蒼梧道:“我慢些走,你倆也收拾收拾。”


    青梧下意識搖頭:“不——”


    謝慎禮挑眉:“你們出門前不是才被夫人灌了薑湯嗎?這會兒不急,待會都得急了。”


    顧馨之昨兒就開始叨叨,說他們在屋裏的還好,伺候的幾個也不知道要在外頭站多久,萬一凍著了就糟糕了,所以一大早,就讓人熬了薑湯,今兒跟著出門的,有一個是一個,全都得喝。青梧、蒼梧自然也不例外。


    青梧啞口。


    蒼梧撓了撓頭,果斷躬身:“多謝主子體恤。”拽住青梧往後退,低聲,“趕緊的,又不費什麽功夫。”


    青梧沒法,隻得跟了上去。


    謝慎禮再次轉回來,依著記憶往前走。


    侍童連忙跟上。


    冬日蕭瑟,即便是安親王府也掩不去那冷意。除了宴席所在的場所擺滿青鬆、紅梅,別處多少還是能見著幾分枯意,掩在精致的雕梁畫棟中,頗有意境。


    謝慎禮踱步而行,慢慢欣賞著沿途景致。


    “……先生?”不敢置信的低柔聲音突然從拐角處傳來。


    謝慎禮微微皺了下眉,轉過頭,朝快步而來的嬌柔美人點了點頭,便打算離開。


    引路的那名侍童迅速朝來者行禮,還沒等叫起,一陣香風掠過,麵前哪還有自家姑娘的身影。他正詫異,就聽後邊傳來說話聲——


    “先生……”溫柔的嗓音帶著幾分忐忑,清沂攔在謝慎禮麵前,“我、我想,我需要給您賠個不是。”


    謝慎禮被迫停步,神色轉淡,垂眸避開她視線:“若是有事,自有令祖父——”


    “事關令夫人!”清沂情急道。


    謝慎禮頓住,掀眸看她。


    對方終於聽她說話了,清沂卻不覺開心。她暗吸了口氣,溫軟道:“方才有位叔母開了個玩笑,令夫人仿佛不太高興,與她起了些爭執——”


    “她贏了嗎?”謝慎禮打斷她。


    清沂:“啊?”


    謝慎禮麵無表情再問一遍:“有人與我內人起爭執了,我內人贏了嗎?”


    清沂愣了下,遲疑道:“……也算,贏了罷?”


    謝慎禮頷首:“多謝告知。”抬腳,繞開她,徑自往前。


    清沂:“……?”


    這是何意?


    第108章 身體抱恙


    清沂不解,也不願,遂再次追上來。


    “先生,暫且留步。”綴著繽紛落梅的雪白披風在風中打了個璿,擋在了謝慎禮麵前。


    謝慎禮被迫停步。


    “先生。”許是在院子裏待了些時候,清沂的臉頰鼻尖被凍得微微發紅,襯得那張柔美嬌容更為楚楚,尤其是她帶著委屈、隱忍、不甘望過來時,那雙盈盈水眸,幾要讓人心醉。


    謝慎禮毫無所動,甚至還退後兩步:“姑娘,請自重。”


    清沂顫了顫,委屈道:“你我隻是巧遇,我有何不自重之處……我隻是、我隻是……”她咬了咬唇,壓低聲音,“我隻是不甘。”


    謝慎禮神色淡漠:“姑娘說笑了,你甘心與否,與我何幹。”


    清沂低語:“你這般人物,那二嫁的顧馨之如何配得上你?讓我如何甘心?”


    謝慎禮神色驟冷。


    清沂一直盯著他,如何看不出他神色變化。她心中難受,忍不住道:“她二嫁是不爭的事實,你能讓我閉嘴,能堵住悠悠天下口嗎?若非她插上一腳,此刻站在您身邊的,應當是我。”


    謝慎禮:“……”他慢條斯理道,“姑娘,京中名醫無數,當請則請。這點銀錢,想必王府還是出得起的。”


    這是在暗指她有病?清沂不敢置信:“先生,你怎會……說出這般無禮之語?”下一刻,她仿佛找到理由,“是不是那顧家姑娘?方才我便覺得,她太過無禮——”


    “姑娘。”謝慎禮打斷她,“倘若我沒記錯,你應當是安親王的孫女。”


    清沂怔了怔,麵露欣喜:“是的。”他記得自己……是不是說他——


    “我與安親王平輩相交,即便我敬他年長,禮讓一輩,那也是你的長輩。”謝慎禮的聲音低沉肅冷,一字一頓,“按製,你得稱我內人為嬸嬸。”


    清沂怔住。


    急促腳步聲傳來。


    “主子!”青梧倆人迅速靠過來,然後給清沂行禮,“三姑娘,新年好。”這位清沂姑娘曾經在琢玉書院呆過一段時間,他倆自然不會錯認。


    清沂頓了頓,抿唇頷首。


    看到近侍歸來,謝慎禮亦是神色稍緩。


    “走吧。”他扔下一句,轉身離開。


    青梧倆人忙應聲,朝清沂拱了拱手,便迅速跟上。


    眼看主仆三人就要離開,清沂下意識挽留:“先生……”以倆人身份,倘若今日錯過,下回再見,便不知何時了。


    她不舍得。


    謝慎禮卻聽而不聞,端著手徑自向前。


    清沂的眼眶霎時紅了。


    年少相見,她便傾心於謝慎禮。為了配得上他,她琴棋書畫無有憊怠,針線廚藝管家不敢放鬆,甚至為了他進入琢玉書院,修習本不需要學的經學、策論。


    她不介意他是喪偶的鰥夫,好不容易也說服了祖父母、父母,隻等著他原配喪期過去,便要與他共結連理……卻不想,等來的,卻是他與侄媳有染的傳聞。


    她開始不以為然,以為不過是旁人汙蔑。謝慎禮如斯年紀便身居高位,多的是人彈劾他。


    等到謝慎禮為了這位侄媳辭官,她才如遭雷劈。


    至此,父母便不肯替她出麵與謝家議親……她不顧父母反對,極力哀求疼愛自己的祖父,讓他再問一問。


    結果如何,自不必說。


    她傷心欲絕,隻能聽著宛如鬧劇的追求傳聞一波一波傳入耳中,直至倆人定親,她終是徹底死心,然後便病倒了……直至年前,才堪堪緩過來。


    她多年付出,如今,卻連問上一句的資格都沒有嗎?


    清沂傷心欲絕,終歸是忍不住,追上幾步,顫聲問出心中疑慮——


    “敢問先生,我究竟何處不如她?”


    “一個出身低下、遭遇離休的絕戶女,憑什麽能得到你的青睞?”


    話音未落,她已是語帶啜泣。


    青梧、蒼梧瞬間頭皮發麻。


    謝慎禮也停了下來。


    青梧、蒼梧對視一眼,急忙跟著停下,低頭含胸,飛快退到兩邊。


    謝慎禮果真回轉身。


    清沂猶自繼續:“我出身安親王府,又師承岑章先生,琴棋書畫無一不通。即便隻論皮相,我自問亦是世間少有……我那裏比不過她?”


    落梅霜雪披風裹著那美眸含淚的柔美嬌顏,端的是我見猶憐。


    謝慎禮直視她,冷聲道:“就憑我內人絕不會在背後汙蔑他人。”


    低頭聽著的蒼梧腹誹:可不是,他們家這位夫人,有什麽仇,當場就報了。


    對麵的清沂可不知其中內裏,聽到謝慎禮這句宛若指責的話,登時淚灑當場。


    “我、我隻是情之所至……”她軟下聲音,“先生,你休了她,娶——”


    “姑娘自重。”謝慎禮冷聲打斷她,朝青梧吩咐,“將三姑娘好生送回去。”


    青梧:“……是。”他一外府仆從,怎麽把王府姑娘送回後院啊……怎麽說,都得惹一身騷啊。


    謝慎禮自然不會忽略這點,道:“順道去找夫人,就說,我們該走了。”言外之意,他隻是順道遇到三姑娘罷了。


    青梧傻眼:“啊?主子,這還未開席呢……”


    謝慎禮:“不吃也罷。”語中嫌惡,滿的讓人無法忽視。


    清沂如遭雷擊,愣愣地看著他甩袖離去。


    ……


    顧馨之正興致勃勃地聽著八卦呢,就看到一名丫鬟匆匆進屋,飛快走到一名姑姑身邊。


    她記得,那名姑姑,是扶著安親王妃出來的,應當是安親王妃的親信近侍。


    隻見丫鬟附耳與她說了幾句,她當即臉色大變,顧不得說話,三步並作兩步往主位走去。


    顧馨之一下來精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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