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著車馬貨物的老田不解:“夫人是想……?”


    顧馨之歎了口氣:“雖說我等與山匪不共戴天,但我們是良民,不是山匪,不管他們的小命能不能留下,都得交由官府去處置。”


    眾人默然。


    顧馨之:“在交給官府之前,我們總不能讓人餓死了。”


    張嬸登時急了:“還得養著他們?”


    “養是一定要養。”顧馨之語氣冷淡,“隻要餓不死就行。”


    張嬸:“……啊?”


    顧馨之:“一天一頓——不,兩天一頓吧,稀粥摻點畜生吃的麥麩,死不了就行。”雖說已入春,一路都有新鮮野草喂馬。但馬要肥壯,還是需要摻一些精飼,比如豆類,比如麥麩。豆類還能打豆漿呢,怎能便宜這幫渣滓?


    眾人:“……”


    顧馨之:“張嬸去找高赫問問人數,再確認一下到深州城需要多少天。”


    張嬸咬牙:“好。”


    處理好各項雜事,已是半下午。估摸著今天暫時沒法離開,顧馨之也沒讓大家收拾東西,安排了雜事,便將大夥打發去忙。


    恰好劉大夫給她送藥過來,她喝了之後,很快又睡了過去。


    直到耳邊傳來低低的說話聲。


    顧馨之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白露站在樹幹那邊,擋住了來者身影,遂開口問道:“誰過來了,有什麽事?”


    聽見聲音,白露立馬停下說話,轉回來,勉強笑道:“小事,張嬸就是拿不準而已,奴婢已經——”


    顧馨之抓著夏至胳膊,借力坐起來,困倦道:“讓她過來說。”張嬸做事還算牢靠,她若拿不定注意,必是有問題。


    白露遲疑。


    張嬸直接繞過樹幹,從她身邊擦過,走到毯子跟前。


    這麽會兒功夫,已讓顧馨之清醒了不少,她看向張嬸,正要說話,卻發現對方麵白如紙、抖如篩糠。


    她嚇了一跳,忙問:“怎麽了?發生什麽事?”


    張嬸壓著聲音,仿佛怕被誰聽了去似的:“夫、夫人,那,那……”那了半天,卻說不順暢。


    白露著急著慌過來拽她:“別說了,嚇著夫人怎麽辦?”


    顧馨之瞪她一眼,安撫張嬸:“別著急,慢慢說,萬事有我和先生呢。”


    話音剛落,張嬸肉眼可見地抖了一下。


    顧馨之:“?”


    沒聽到話的夏至也疑惑地看著她們。


    白露卻快要哭了:“夫人您現在還躺著呢,別問了。”


    張嬸愣了下,終於想起自家夫人這會兒還喝著藥安胎呢,登時出了一身冷汗,當下就給自己一巴掌,扭頭就要走:“這事、這事算了,奴婢——”


    “回來。”顧馨之冷下臉喝道。打她嫁入謝家門,連謝慎禮都對她言聽計從,她做事又是賞罰分明,幾個月功夫,早就在府裏立下威信。


    聽得她一聲嗬斥,那張嬸立馬停住,哆哆嗦嗦轉回來。


    “說。”


    “那、那幫山匪……”張嬸終歸是忍不住,語帶哭音,“全、全死了,一個、一個都沒留下。”


    顧馨之怔住。


    白露急忙跪坐下來,緊張兮兮地扶著她。


    顧馨之回神,揮開她的手,盯著張嬸:“怎麽回事,說清楚。”


    張嬸:“奴婢、奴婢方才去找高護衛,沒找著,就找上邱護衛。”


    高赫是府裏的府兵統領,邱護衛是他手下一個小隊長,找他也不算合適,但起碼能傳個話。


    “聽說奴婢要準備米糧給那些山匪,邱護衛說、說,不用準備。他、她說,這樣的渣滓,留、留著做什麽?有一個算一個,全、全殺了,高護衛正帶著人去扔、扔屍呢……”


    顧馨之:“……”


    夏至:“……”


    白露也白了臉,幹巴巴道:“許是、許是邱大哥開玩笑呢。”


    張嬸哭著道:“奴婢也是這般想的,罵他口無遮攔,邱護衛就把我帶去今日打鬥之地……”她白著臉渾身發抖,“好多血,好多死人……堆、堆成了山……還有幾具甚至被削了皮肉看到骨頭……”


    今天本就見了血,再聽這話,顧馨之頓覺胸腹間瘋狂翻湧,扭頭,“哇”地一聲,午後喝的藥全吐了出來,吐完仍不停幹嘔。


    “夫人!!”夏至、白露嚇得魂都飛了,急忙攙住她。


    張嬸心裏一吐,當即跪下:“夫人!”


    夏至回頭,怒道:“跪什麽跪,還不趕緊去找劉大夫!”


    “對對對。”張嬸急忙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同時扯著嗓子大喊,“劉大夫——劉大夫——”


    ……


    待謝慎禮收到消息匆忙回來,顧馨之已被紮了針睡了過去。


    鐵青著臉問清楚事由,他盯著這幾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仆從,冷聲道:“明知夫人身體抱恙,還敢刺激她,是為不忠。每人杖責二十,待抵深州城,發賣——”


    “你要賣誰?”帶著幾分虛弱的聲音由樹後傳來。


    謝慎禮一驚,飛快轉身,看到穀雨攙扶著的人,立馬快步過去。


    “你醒了?還有沒有哪兒不舒服?”他單膝跪地,同時伸手,打算擁她入懷,“要不要讓劉大夫再過來看——”


    “啪”地一下,顧馨之拍開他,盯著他:“你要賣了誰?要杖責誰?”


    第132章 得妻如此


    聽令上前, 準備將人帶下去的青梧見狀,連忙止步, 同時伸手攔住要一同上前的護衛。


    被拍的謝慎禮擰眉看著顧馨之:“你現在身體不——”


    “謝慎禮。”顧馨之盯著他, “我入你謝家門,是當你的夫人,還是當你的禁臠?”


    禁——謝慎禮眉峰皺得幾能夾死蚊子:“你在胡說什麽?”


    顧馨之:“我堂堂當家主母, 我身邊伺候的人, 你想換走就換走,想杖責就杖責,想發賣就發賣。”她冷笑,“怎麽?我不配管家?”


    謝慎禮頭疼:“家裏的事不都交給你——”


    顧馨之拍毯子:“那你對我的管事、我的丫鬟放什麽狠話?!過年你罰夏至那事,我還沒跟你算賬, 你現在又來?好你個謝慎禮, 你是不是當我死了?”


    謝慎禮臉色微變:“休要胡說八道。”嗬斥完立馬軟下語氣,“你本就身體虛弱,他們不顧場合時間,胡亂說話,如此愚笨, 怎能——”


    “我就喜歡用笨的!”顧馨之愈發激動,戳著他胸口,“用笨的怎麽了?非要找個跟你似的,有八百個心眼的嗎?我是找三嫁對象還是找丫鬟仆從?我告訴你,我身邊的人, 就算是蠢死,喝水嗆死, 吃飯噎死, 那也是我的事, 也是我來管教,你隻有建議權,沒有決定權,聽明白了嗎?!”


    謝慎禮:“。”


    顧馨之劈頭蓋臉罵完,才想起周圍都是人,她頓了頓,扭頭朝穀雨道:“你去跟白露她們說一聲,讓他們好生歇著,誰要是敢罰她們,姑奶奶我直接帶她們和離三嫁。”


    氣得連姑奶奶都冒出來了。


    謝慎禮:“……”


    穀雨看了眼吃癟的主子,遲疑了下,果斷聽令退下,碰到小滿時,順手拽上她,一起退後。


    小滿被拉得踉蹌,有些著急,低聲道:“夫人身邊離不了人呢,你怎麽把我拉走了?”


    穀雨跟著低聲:“有主子在啊……再說,夫人正教訓主子呢,你留在那裏,是怕主子不記仇是吧?”


    小滿:“……”


    青梧更是早早帶著護衛退開十數米,恨不得瞎眼聾耳,看不到這邊情況,此刻聽見她倆說話,忍不住朝穀雨豎起拇指:“小姑娘,有眼力見啊。”


    穀雨:“……”


    這邊說著悄悄話,大樹那邊,顧馨之等人都走遠了,狠狠盯著謝慎禮,問:“我問你,那幾百號山匪,現在何處?”


    謝慎禮神色如常,溫聲道:“我會處理,你無需——”


    “你現在是打算跟我打太極?”顧馨之盯著他。


    謝慎禮:“。”


    顧馨之警告:“我給你一次機會,你老實交代,你把人怎麽了?”


    謝慎禮默然。


    顧馨之:“謝慎禮!”


    謝慎禮:“……我不想騙你。”


    這句話,與承認無異。


    顧馨之即便有了心理準備,再聽這話,亦是倒吸了口涼氣:“你瘋了?!那有幾百號人——你是不是瘋了?!”


    謝慎禮略顯狹長的眼眸定定地看著她:“你——”


    顧馨之用力推他,氣瘋了:“你是不是活膩了?是不是?!你要活膩了,自己找塊豆腐撞死去,你在這發什麽瘋?!”


    她數天沒吃多少東西,今日又差點小產,那力道,放在謝慎禮眼裏,就跟鬧著玩似的。任她使勁渾身力氣,也沒把人退開半步。


    謝慎禮眸中凝聚風暴:“你怕了?”


    “怕,誰特麽不怕?那是幾百號人,不是幾百隻螞蟻!你直接把人全弄死了,你、你、你,你就不怕遭天譴——啊呸呸呸,那些人渣死有餘辜,但這些人什麽時候死、怎麽死,不能由你來動手,你懂不懂?!”


    “我知道你是上過戰場,見過死人無數,但你現在不是在戰場,你也不是大將軍,山匪如何十惡不赦、如何喪盡天良,也輪不到你去殺!!你是不是嫌自己命太長,生怕朝廷、官府不放過你?怎麽?今兒刺殺,明天下獄,是你的人生目標嗎?”


    謝慎禮:“……不是。”他垂眸,認真盯著她,“你擔心我?”


    顧馨之氣笑了:“你在說什麽廢話?我告訴你謝慎禮,你要是被人弄死了,你就等著我給你燒和離書——”


    圈在後腰上的胳膊驟然收緊。


    顧馨之痛呼。


    謝慎禮連忙鬆開,懊惱道:“抱歉——”


    顧馨之隔著薄衫,揪住他胳膊一層皮,狠狠一扭:“王八蛋,你是不是想弄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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