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攬正往她身邊去,腳步稍稍一頓,才又走去床邊坐下:“不是還要好幾天?”


    他知道馮嘉幼的葵水是哪幾天,每到那幾天,她總會抱著湯婆子擱在腹部不撒手,哪怕夏天也是如此。


    有時候痛得厲害,躺在床上一整天不吭聲。謝攬本著關心問過一次,還被她嗆了幾聲,就再也不敢吭聲了。


    “晚上受了風,估計會提前。”馮嘉幼從被子裏探出手,拉著他的手,本想讓他幫自己暖暖,卻發現他的手更涼,便朝他手心嗬了口氣。


    這一口氣吹的謝攬汗毛都豎了起來,忍不住說:“我感覺你不像是受了風,你像是中了邪。”


    第65章


    濟河龍影.


    馮嘉幼被氣的噎住, 張嘴就想在他手上狠狠咬上一口。


    又不知他的手幹不幹淨,忍下來,隻抬眼瞥他:“是啊,我中邪了, 我不中邪能嫁給你?”


    謝攬連忙說:“我這就出去找村民借個湯婆子。”


    但馮嘉幼還握著他的手, 他走不了。


    “我挺想不通的。”馮嘉幼回想半年多前, “咱們剛成婚那會兒你嘴不是挺甜的嗎,又是做我的傘, 又是當我的盾, 整天抹了蜜似的……”


    如今再不聽他說那些好聽話,還整天氣她。


    “我那時候不……”不喜歡你這話不敢說, 謝攬話到嘴邊改為,“不太了解你, 單純就是哄媳婦兒。”


    寨子裏成了親的男人怎麽哄,謝攬有樣學樣的哄, 說出口一點兒也不會覺著尷尬, 因為不太走心, “你在我眼裏, 就是個極聰慧的大美人兒, 我隻管誇就對了。”


    馮嘉幼挑眉:“現在我不美了?”


    謝攬說:“現在你是活生生的。”


    馮嘉幼:“難道以前我是個死的?”


    謝攬:“……”


    他有些不高興,“我找不到合適的說辭, 但你明明能夠理解我的意思。”


    馮嘉幼笑起來, 他的手已經開始發燙,她抓著往被子裏伸, 擱在自己的小腹上。


    謝攬也隻是微微僵了僵, 會意之後, 在床邊坐下來, 將手掌心覆上去。


    馮嘉幼側身枕著他的大腿,可能是身子不舒服,心裏空落落的,就想挨著他:“可我喜歡聽,你再跟我說說。”


    “說什麽?”


    謝攬見她勾勾手指,便俯身附耳,聽她說完,隻覺得被雷劈了似的,牙齒都酸的發麻:“這麽惡心?我說不出來。”


    馮嘉幼惡狠狠地掐他:“說不出來,那就學一學李似修,往後我都給你繡在衣擺上。”


    謝攬恐懼的低頭看她,想看她是不是認真的。


    馮嘉幼見他白皙的臉都被嚇成豬肝色,趴在他大腿上笑的肩膀直抖。笑狠了肚子痛得愈發厲害,蹙眉哼唧了一聲。


    “先別鬧了。”謝攬見她弓腰,運行氣血聚集於掌心,小心幫她揉了揉腹部。


    馮嘉幼嫌癢的扭了扭身體,望向緊閉的破舊的窗戶,瞧著窗外的光亮又變得昏暗:“這是又要下雨了?”


    “是吧。”心猿意馬的謝攬也跟著看過去。


    也就發個楞的功夫,她竟然又睡著了。


    她一直都有睡回籠覺的習慣,謝攬沒敢再動,等她睡熟了才將她的腦袋從腿上移開,因為這姿勢睡醒了八成會落枕。


    小心蓋好被子,謝攬出去問村民借湯婆子,竟沒借來,便使喚駱清流跑去城裏買一個。


    ……


    在村子裏待了三天,雨也下了三天。


    馮嘉幼的葵水雖還在,但對她的行動已經沒有影響。他們還要去濟南府轄下的修竹縣去找郎中看診拿藥,再耽擱,怕來不及與馮孝安在京郊會和,於是堅持在第四天早上繼續啟程。


    駱清流是個優秀的向導,北上到兗州府,又進入濟南府,走的都是偏僻又不崎嶇的小路。


    連著好幾晚借宿在村子裏,他總會獨自出去先探探路,踩踩點。


    早上再出發時,駱清流提前告知謝攬:“大人,你們非要去修竹縣的話,今天這條路怕是要打起精神,可能會有埋伏。”


    兩人剛在馬車裏坐穩,馮嘉幼抱著裹了棉套的湯婆子,好奇地問他原因。


    “前麵十裏八村全都被官府給封了。”駱清流手指朝前方點了好幾下,“那些村莊位於濟河邊上,今年秋天氣候反常,暴雨下個不停,濟河漲了水,還淹死了人。有好幾個村民都說在濟河裏看到龍影,那些村子認為是龍王發怒,準備聯合起來向龍王獻祭少女。”


    縣衙勸不動,也不可能將幾千戶人都抓起來,更沒有足夠的人手壓製,便上報給了濟南府衙。


    “府衙派了衙役來,駐紮濟河附近的濟州衛也派了兵,兩撥人一邊互相看不順眼,一邊和那些沒腦子的彪悍村民對峙,場麵一整個亂糟糟,恐怕藏著一些危機。但咱們若是繞過去,那就繞的太遠啦。”


    馮嘉幼秀眉緊鎖,依偎在謝攬懷裏,去看他手裏的地圖。


    謝攬則轉眸看她:“會不會是同盟會搞出來的?濟南府衙和濟州衛難道也是他們的人?”


    馮嘉幼同樣不清楚,如今隻知道那位駙馬爺手中握著同盟會殘餘的資源,以及和漕運總兵有勾結。


    其他一無所知。


    馮嘉幼盯著地圖看了許久,生出一個想法,仰起頭,小聲告訴謝攬:“不一定,也或許是太後黨的人做的,徐宗獻或者齊封都有可能。”


    謝攬不理解:“太後?”


    馮嘉幼伸手點在濟河下遊:“喏,這兒是衡王府,衡王封地在此。”


    謝攬盯著她的指尖,他知道衡王明晞是先帝的第二子,也是內閣原本看好的君王人選。


    “衡王此人既文采卓然,又上過戰場立過軍功。各方麵都非常優秀,年紀也最合適。先帝遲遲不立太子,駕崩之後倘若沒有留下遺詔,皇位非他莫屬。”


    馮嘉幼歎了聲可惜,“那晚風聲鶴唳,齊封操控禁軍和京畿衛封鎖了消息,先帝身邊隻有一個徐宗獻,他說先帝臨死前將皇位傳給了幾個月大的小皇子,且將二皇子封為衡王,趕出了京城。這幾年太後黨沒少尋衡王的麻煩,衡王封地上聽說到處都是十二監的探子。”


    謝攬恍然,在衡王的封地上出現了龍影,還鬧得轟轟烈烈。


    若是不能妥善解決,衡王或許會被誣陷為故意造勢,暗指自己才是真龍天子,有謀反之心。


    “這樣說來,濟南府衙和濟州衛也不知是在幫忙鎮壓,還是想將事情鬧大。”這些王權鬥爭太複雜,謝攬一琢磨就頭痛。


    他一直不太理解,為何一大票人總擔心他造反。


    當皇帝有什麽好的,完全沒有自由,還要整天看著那些長了幾百個心眼子的政客們鬥來鬥去,想想都要煩死了。


    他道:“反正不關咱們的事兒,不繞路了,直接穿過去。”


    馮嘉幼坐直了身體:“不,轉道去衡王府,看看具體是什麽情況。”


    謝攬擰起眉頭:“你打算幫衡王?”


    從前都沒聽她提過幾次衡王,難道二叔和沈邱有意扶衡王上位?


    不應該,皇位易主必起刀兵,這不是二叔的風格。


    何況二叔回京要辦的第一件大事,應該是幹掉駙馬爺。


    因為二叔也好,沈邱也好,都對同盟會的叛徒恨之入骨,沒什麽比清理門戶更重要,暫時應該不會去得罪太後黨。


    馮嘉幼猜到他所想:“我不知道馮孝安的打算,是我自己想去幫衡王,出於私心。”


    謝攬一聽這話,心中頓時生出一股不祥的預感:“幼娘,你該不會和衡王也有什麽牽扯吧?”


    馮嘉幼笑眯眯:“你說呢,我與他若無牽扯,我幹嘛頂著風險去幫他?”


    好你個馮嘉幼!謝攬氣不打一處來,剛送走一個李似修,又冒出一個衡王!


    “不去。”謝攬將地圖粗暴一卷,抱起手臂,擺出一副沒得商量的姿態。


    真當他脾氣那麽好嗎?


    這次憑她說的天花亂墜,也絕對不去幫忙。


    馮嘉幼:“其實……”


    謝攬臭著臉打斷她:“行了,你不要告訴我,我一點都不想知道。”


    見玩笑鬧過了頭,他是真有些生氣,馮嘉幼趕緊解釋:“我和衡王的牽扯在於隋瑛,隋瑛和衡王妃是表姐妹,她兩人的母親是親姐妹。鎮國公府這幾年逐漸式微,也和這一處有關係。”


    謝攬不知這一茬,臉色立刻緩和,又生出幾分尷尬。


    她都還沒說清楚,怎麽自己就開始生悶氣。


    而且瞧她的小表情,不是明擺著在逗自己麽,明明可以看出來,竟還輕易上當。


    馮嘉幼提起隋瑛來,飽含擔憂地歎了口氣:“阿瑛的母親去世的早,她姨母對她疼愛得很,她與表姐的關係也極親近,如親姐妹般,這幾年時常跑出京城過來小住。”


    隋瑛一貫消息靈通,得知此事,肯定已經連夜騎快馬從京城跑來衡王府了,“我一怕她在這惹出事端,二怕此事萬一解決不好,衡王遭彈劾時,會牽連到她,隻不過……”


    “那還等什麽?”不管有什麽風險,謝攬知道馮嘉幼都不會不顧隋瑛。


    這也是他很喜歡馮嘉幼的一點,但凡能被她算作朋友,幫朋友時從來不會權衡利弊。


    謝攬撩開車簾子,朝向蹲在路邊鬥狗玩兒的駱清流道,“喂,去衡王府。”


    “衡王府?大人,你們不是要隱藏身份進京嗎?眼瞅著距離京城不遠了……”駱清流驚訝站起身,往謝攬腰間的解藥瓶子看,“我的意思是此行可能會有危險,大人最好把解藥放進兵器匣,不要隨身帶著,萬一動起手搞丟了怎麽辦?”


    “放匣子裏給你偷?”謝攬催促他別磨蹭,“丟了之後你變成幹屍,還能怎麽辦?”


    駱清流嘟囔了兩句,像是在罵狗官,跳上駕駛位開始趕車。


    謝攬放下車簾子坐回來,他們對駱清流的信任幾乎為零,也不在乎他究竟幾分真假,反正暫時用著挺順手。


    ……


    正如馮嘉幼猜的,隋瑛此時的確是在衡王府內。


    而且還在和衡王妃葉芷君說起馮嘉幼:“可惜小嘉去了金陵,不然我帶著她一起過來,她最善於處理這種棘手的事情。”


    剛說完,葉芷君的侍女便來稟告:“隋小姐,府外有人求見,說是姓馮。”


    “不會吧?”隋瑛不曾想自己說曹操曹操到,狐疑著往府門口走。


    馬車停在路邊,駱清流在車上等著,馮嘉幼和謝攬則站在門樓下等。


    小雨還在細細密密下個不停。


    離得遠時,隋瑛先瞧見穿著修身玄衣,挺拔張揚的謝攬,知道果然是馮嘉幼來了,心中大喜,拔起腳步跑過去。


    也不管馮嘉幼是男裝打扮,門口許多人盯著看,上前挽住她的胳膊肘:“我倆真是心有靈犀啊,我才剛說到你,下一刻你就出現在我麵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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