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沉煩躁道:“在你們告訴我之前,我真不知道。我隻知道我舅舅從小是在中原長大的,對中原博大精深的文化非常推崇,所以在我九歲那年,他也將我送來中原拜師學藝……”


    謝攬又問:“那你舅舅怎麽會去中原,成為嶽蒙的養子?”


    韓沉回答不上來,隻說:“總之,今日校場之事,我全都是聽命行事。”


    “聽命行事?”謝攬臉色微沉,質問道,“你明明是反對戰爭的,也知道你舅舅的所作所為,有挑起戰爭的可能。不阻止便罷了,竟然選擇聽命行事?你還是我從前結交的韓沉?”


    真令他失望。


    韓沉難得被他數落的啞口無言,微微垂著眼,頗為羞愧的模樣,半響才默默道:“監國畢竟是我的親人。”


    並不是他的舅舅,而是他的親生母親。


    他實在做不到忤逆。


    他的母族乃是南疆大族,外公原本是族裏的繼承人,先和外婆生下一個兒子,取名翁繁,正是他的舅舅。


    三年後,他母親翁若怡出生,但外婆卻因為難產而死。


    根據族裏的傳統,這樣的孩子被視為討債鬼,乃不祥之人,是要被處死的。


    外公才剛喪妻,又要處死妻子舍命生下的女兒,堅決不同意。


    於是連夜帶著一雙兒女逃離了南疆,去了大魏。


    關於他們在大魏的經曆,韓沉是真的一無所知。


    隻知道外公去世的早,將一雙女兒都托付給了他在大魏的一位摯友。


    直到今天,韓沉才知道外公那位摯友,應該就是當年京郊書院的山長嶽蒙。


    而他舅舅翁繁估計是死在了書院慘案裏,死在了曹崧手中,母親才會如此憎恨曹崧。


    之後根據母親口述,她從大魏回到南疆,遇到了他的父王。


    兩人一見鍾情,還生下了一個兒子,正是韓沉。


    但礙著他母親“不詳人”的身份,當時還是王子的父王不敢將他們母子帶回王宮裏。


    也確實不詳,身為繼承人的外公離開之後,家族就漸漸開始衰落了。


    後來,他父王成為了君王,才強硬的將他接回了王宮,向世人宣告他的身份。


    並說他母親已經去世了,南疆各部族才算接受了他這位小王子。


    而他母親翁若怡則以他舅舅翁繁的身份,重返家族,背靠著王族勢力,重新將家族振興,且成為了他父王座下的肱股之臣。


    韓沉不知道母親為什麽要瞞著書院那段過往,以及舅舅去世的真相。


    難道是怕他會多心?


    認為她是故意接近他父王,利用父王對大魏開戰,因此害他父王英年早逝?


    還是怕他會猜忌她?


    他父王或許不是因為戰敗“氣死”的,是被她給謀害了。


    這樣,她便能以監國身份,大權在握……


    想到這裏,韓沉險些當著謝攬的麵,狠狠地扇自己一巴掌。


    他在胡思亂想什麽?


    看吧,這就是母親不告訴自己的原因。


    *


    等走進議事廳裏,馮嘉幼先瞧見地上的刺客屍體,鎮國公連遮掩都不遮掩了,可見他確實已經拿定了主意。


    她拉著謝攬行禮:“王爺,國公爺。”


    隋敬棠不做反應,隻看了看跟著馮嘉幼進來的隋瑛。


    隻有衡王朝他們點了點頭。


    韓沉則理也不理,兀自在衡王對麵的圈椅上坐下來,甚至不顧形象的翹起了二郎腿:“聽說你們打算殺我,省得你們麻煩,我自己過來了。”


    隋敬棠毫不客氣地道:“這廳內沒有外人,你敢說今日這亂子與你南疆無關?你敢說你冤枉?”


    韓沉心情正低落,不接他的話。


    馮嘉幼向前半步:“國公爺,其實此事尚有轉圜的餘地。”


    隋敬棠看向她。


    “王爺出現在此,我夫君可以不上報玄影司。”馮嘉幼又指了下韓沉,“至於曹監軍的死,隻需將南疆王放回南疆,以君王身份遞交國書,公開承認此次刺殺是他們所為。作為賠償,要麽對大魏稱臣,要麽割讓邊境包括萬刃關在內的十二個重要關口,且連續三年向大魏進貢。如此一來,朝廷必定不會再追究。”


    韓沉原本強打著精神,聽罷這話,徹底精神了:“你開什麽玩笑?”


    馮嘉幼認真道:“原本就是你們的錯,讓你們賠償,哪裏不對?”


    韓沉拍案而起:“如果你覺得自己握著殺手鐧,就能夠逼迫本王做出這種辱國之舉,那本王隻能說,是本王高看你了!”


    馮嘉幼卻搖搖頭:“王上誤會了,我對隋瑛說的殺手鐧,並不是您的舅舅。”


    韓沉怔了怔:“那是什麽?”


    馮嘉幼直視他:“王上確定不肯合作?”


    韓沉用一聲不屑的冷笑表明自己的態度。


    馮嘉幼“唉”了一聲:“那好吧,我唯有拿出殺手鐧來說服國公爺了。”


    除了謝攬之外,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她身上。


    馮嘉幼卻退後半步,推了一下謝攬的手臂。


    兩人都已經商量好了,謝攬上前一步:“國公爺若是真想起兵,那不如算我一份。畢竟我這失職之罪,輕則丟官入獄,重則抄家流放,也混不下去了。”


    隋敬棠微微凝眸,並不相信他的投誠:“你背後站著你嶽父馮孝安那一派,你卻想來我麾下?”


    謝攬糾正:“我背後站著的並不是我嶽父那一派,是黑水河十八寨,或者說,是整個西北。”


    幾個人愣住,隋敬棠詫異著道:“你是……?”


    謝攬抱拳:“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西北謝小山。”


    衡王吃驚道:“你是十八寨的少寨主?怎麽可能,謝小山不是已經被擒獲,成功詔安了?”


    馮嘉幼淡淡道:“王爺不要忘記,‘謝小山’是被沈指揮使擒獲的,想必您也知道,沈指揮使與我父親是盟友。”


    她點到即止。


    衡王依然不敢信:“謝千戶聲名鵲起之後,朝中多少勢力去蜀中查他的過往,都認定他自幼在蜀中長大,是真正的謝舉人……”


    謝攬打斷:“你們不信?”


    衡王沉默下來,盡管匪夷所思,但不得不信。


    因為這樣的解釋才最合理。


    一個文官,或者說一個正常人,再怎樣天縱奇才,也不可能在短短幾個月內,從三腳貓練成頂尖高手。


    衡王點頭:“信,隻不過謝千戶與傳聞中的少寨主,有些不太一樣。”


    傳聞中的少寨主,是個一言不合立馬拔刀砍人的殘暴悍匪。


    可他觀謝攬今日在山頂的言行,雖然張狂,卻又極守理法分寸。


    “當然不一樣,我已經被玄影司秘密詔安,現在是謝千戶。”以前謝攬聽到誰和他提起“詔安”這兩個字,總要惱火半天。


    如今自己說起來,內心平靜的如同一潭死水。


    “哦!”韓沉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難怪之前在淮安我罵你害了我,你說自己躲得過初一,沒躲過十五,原來你和我一樣,也中了馮孝安的美人計?”


    謝攬扭頭瞪他:“誰和你一樣,你從頭到尾都在中計,而我是自願的。”


    馮嘉幼見他二人快要將話題扯遠了,出聲提醒:“夫君……”


    謝攬暫且放過韓沉,繼續將矛頭對準鎮國公和衡王。


    但是被韓沉一打岔,他忘記馮嘉幼教導的詞兒了,開始用自己的話說:“這個……我原本就有入主中原的野心,奈何我夫人悲天憫人,不願大魏境內再起刀兵,而我這人多情,愛美人多過於愛江山,所以打消了打仗的念頭。”


    馮嘉幼:“……”


    她臉上一陣尷尬,自己不是這樣教的。


    知道他忘詞了,但也隻能由著他去自由發揮,畢竟此番能將他們震住的並非言語,而是屬於西北鐵騎的氣勢。


    謝攬挑了挑眉:“王爺和國公爺若是非得造反,戰爭避無可避,那不如我們十八寨也加入。咱們效仿昔日的漢高祖劉邦和西楚霸王項羽,簽訂一個盟約,誰先攻入京城,皇位就歸誰,怎麽樣?”


    “不可能!”隋敬棠看他的目光透出凜冽的殺意,“衡王是大魏的正統,而你們十八寨和南疆其實沒有差別,早已自立,與你們合作,和賣國有什麽區別?”


    如今謝攬是以十八寨的身份在這裏站著,換個人誰敢當麵這樣和他說話,早被他打了。


    因為是隋敬棠,謝攬升不出多少火氣。


    馮嘉幼失去倚仗的那些年,鎮國公府一直是她的靠山。


    這份恩情不必馮嘉幼多說,謝攬時刻記在心裏。


    但此時想讓謝攬表現出謙卑,也是不可能的,他冷厲一笑:“那讓我告訴您,就算您不與我們合作,您也一樣是在賣國!”


    軍營的議事廳裏,沙盤和地圖是少不了的。


    謝攬走到一麵牆前,那麵牆懸掛著一副巨大的疆域圖。


    他舉起苗刀,以刀鞘尖端指向地圖的北部,敲了敲:“我和我父親一直沒有徹底滅掉北戎,是擔心太過深入北地,大魏會出兵攻打我們十八寨,若我們來不及回撤,寨子裏的老弱婦孺可能會遭殃。”


    隋敬棠望過去:“那是必然的,真讓你們拿下北戎,以北戎國都為據點攻打大魏,甚至能直搗京師。”


    北戎的國都,就在京師斜上方。


    謝攬的目光掃過隋敬棠:“您若是起兵,朝廷可就顧不得我們了。我在此向您保證,我父子二人必定會全力吞掉北戎,隨後一舉揮師南下,讓你們全都見識見識我們北地鐵騎的厲害!”


    麵對他這般囂張的威脅,隋敬棠隻是抿緊了唇。


    謝攬與他以眼神對峙,半步不退。


    兩人年紀相差四十歲,但謝攬從小在戰場上長大,氣勢上絲毫不會輸給他。


    隋敬棠也在心中確定,眼前這小子是那個橫掃北戎,打穿西域的少寨主謝小山無疑了。


    又實在難以想象,如此一個天生反骨之輩,竟然做了朝廷的千戶官,還做的有模有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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