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今年打工不好打,現在都不好打,南邊的廠子要倒閉了,村裏人都得回來,上哪兒弄錢去?這死老頭子還不如一下摔死省勁,哎呦,我的娘來,誰有錢天天往醫院扔,連個響都聽不見就沒了。”奶奶說個不停,她也許,對爺爺是有點情義的,幾十年夫妻,可爺爺一生病要花錢,那爺爺就連隻雞也不如了。


    展顏說:“我打錢過去,你讓爸取。”


    奶奶說:“打幾個錢?”


    “先打一千,你別不舍得給爺爺看病。”


    奶奶心裏算了筆賬,還算滿意:“你爺沒白疼你,不夠了,我再給你打電話,你是不是還住人賀老板家裏頭啊?”


    展顏不想跟奶奶多聊,她說她要工作了。


    奶奶撇嘴,說:“過年帶賀老板來家裏坐坐,你也懂點事兒。”


    展顏知道奶奶打什麽算盤,賀叔叔一旦去,她鐵定要領著孫子在人眼前晃,等著訛壓歲錢,奶奶這輩子都沒羞恥心,羞恥心不能吃,不能喝,不需要有。


    跟魯偉明幾個回來路上,年輕人們又說起房子,魯偉明有家裏幫襯,不過也在等,誰也不曉得房價會跌到什麽田地,新世界那又是個什麽情況。


    但方案是設計院做的,也算與有榮焉。


    她回來抽空找孫晚秋看房,孫晚秋很忙,展顏說:“就這麽忙嗎?是不是連你都被售樓部借用了?”


    孫晚秋對她那點心思明察秋毫:“那倒不至於,不過,賀總有時會過去看看,我有時間也跟過去。”


    展顏想,他果真也是忙的,她想見見他,又不曉得用什麽名頭,問他房子賣的好嗎?可周圍的人都知曉的事,何必問?


    孫晚秋打量她幾眼,說:“跟賀總最近還在一起嗎?”


    她有點納悶:“你怎麽跟我說話,也喊他賀總。”


    孫晚秋說:“他是我老板嘛,還是尊重點好。”


    “我們有段時間沒見了。”


    孫晚秋哦哦兩聲,欲言又止,展顏覺得她想說什麽,可手機響了,孫晚秋瞅了眼,匆匆說:“我有時間找你,現在忙,我接電話了啊。”


    她看孫晚秋往一邊走去,叫了聲“賀總”,在往後,聲音遠了,顯然,是不想她聽到什麽,她有些茫然,覺得自己好像成了外人。


    出差給賀以誠帶了禮物,展顏去之前,給賀圖南打了個電話,她聲音淡淡的,說:“我去看賀叔叔,你回來嗎?”


    賀圖南這邊有人說話,很嘈雜,她想這麽晚了還在公司麽?


    “我這邊有事,晚點打給你。”賀圖南根本沒回答,或者,他根本沒聽清她問的什麽,掛掉了電話。


    展顏等到很晚,並沒等來那個電話。


    賀以誠知道她要來,早早回家,做好飯,飯桌上總是能閑閑聊些瑣碎,近況如何,身體如何,最後,像是隨口一問:


    “跟圖南哥哥平時見麵多嗎?”


    展顏嚼慢了:“不多。”


    賀以誠覺得更怪了,他問:“不找你嗎?”


    展顏鎮定說:“他為什麽要找我。”


    “吵架了?”


    她勉強笑了笑:“沒有。”


    “那他最近忙什麽,你也不知道。”賀以誠若有所思。


    吃完飯,她去洗手間,途徑留個賀圖南的臥室,鬼使神差的,她忍不住推門進去,屋裏整潔,但像是很久沒來住過。她聽到賀以誠在陽台打電話,一時半刻結束不了,便躺在他床上,撫著枕頭,深深嗅了一陣。


    這裏他的痕跡不多,枕頭上殘留的是皂粉味道,沒有人的氣息。


    展顏又慢吞吞起來,看著枕頭發呆,抬眼時,才發現屋裏多了個保險櫃,她好奇走過去,想了想,輸入自己的生日數字,竟開了。


    她心跳陡然快起來,一時不知道想什麽好。


    保險櫃裏有個箱子,她遲疑打開,金燦燦的一堆跳進眼裏。


    這是幹什麽的?


    “顏顏。”賀以誠不知什麽時候到的身後,她嚇一跳,有些尷尬回身,簡直不知怎麽說,她跟賊似的。


    “你不用覺得尷尬,這本來就是你圖南哥哥留給你的。”賀以誠見她看到了,便告訴她。


    展顏立刻想起那張卡,她很快說:“圖南哥哥還給了我一張花旗銀行的外幣儲蓄卡。”


    這可太奇怪了,賀以誠目光閃爍,他在轉移財產,而且,都轉到了展顏這裏。


    展顏也在看賀以誠,她心跳依舊很快,卻和方才的快不是一個原因了。


    “沒什麽,顏顏,你圖南哥哥現在能掙錢,對你大方點兒,應該的。”賀以誠溫和說,“先放這吧,你現在住宿舍,也不方便保管。”


    展顏心事重重回到了宿舍,她覺得事情很不對,她應該找他當麵問清楚。


    但周日約不動他,賀圖南已經有約。


    周一上班,設計院的同事們在聊周末的本地新聞,這次土拍會,新世界一口氣拿下四宗土地,而且都是首輪價格成交。


    她本來忙自己的事,沒怎麽聽,大約知曉人家在說政府拍賣土地,心裏想的卻是:鄉下要靠種地,城裏也要靠著地,賣了地,才有錢,沒有人能真正離開土地,隻有土地是實實在在的。


    可地一旦賣光了,就再也沒有了。


    展顏不愛湊熱鬧,她隻是想聽,便聽幾句,不想聽,做自己的事。城裏這些事,見的多了,似乎也習慣,這些年不外乎就是房子啊車子啊,人人都在追求這些,沒什麽稀奇的。


    “他這是要走他爹老路,等著破產吧。”杜駿聲音很大,帶著嘲弄,他也知道新世界房子賣的好,引得炒房團都來了,除了新世界,都在跌,地今年壓根賣不動,賣也是商業的占大頭,居民用地再沒人火燒火燎地搶。賀圖南可不是瘋了麽,那句話怎麽說來著,上帝想毀滅一個人,肯定先叫他瘋。


    “看不著嗎?首輪就拍了,根本沒人買也沒人跟他搶。”杜駿滿眼鄙夷,“他一個做生意的,還真以為能蹦躂上天?他爸當年就殺過人,你們聽說過嗎?”


    “好像聽說過,就是北區的事兒。那年我多大啊,剛考上大學吧,就那年的事兒。”


    “我跟你們說,這姓賀的不是什麽好東西,一家犯罪分子,拆遷的時候,這人把當年跟他爸殺人案有過節的都整慘了,錢一分沒撈著,還打官司,商人嘛,心都是黑的,尤其幹這個的。”杜駿比了個蓋大樓的手勢,他瞧不起做生意的,這些生意人,到頭來,還是得求到他爸的頭上去,私下嘴臉,他見多了。


    展顏聽得差不多,杜駿餘光掃她,她不是很清高很超凡脫俗嗎?聽起八卦來,不照樣聚精會神的?


    他覺得自己說了這麽一通,終於引起她的注意來了。


    展顏站起來,拿起紙杯,裏頭是喝剩的半下紅茶水,她走到杜駿跟前,直接潑上去,杜駿臉上掛了幾根茶梗,惱羞成怒喊:


    “展顏,你沒事吧?”


    “我當然沒事,背後說人壞話,你是什麽好東西嗎?”


    辦公室完全靜下來,都在看她,楊師傅正好從外頭進來,看到這一幕,想問展顏發生了什麽,她收拾包,說今天請假,頭也不回地走了。


    走出設計院,她叫了輛出租車,也沒說去哪兒,讓師傅開著,一個人,在後排沉默地坐著,司機瞥瞥她,心想,這麽漂亮的女孩子也失戀嗎?


    她忽然就明白了圖南哥哥為什麽送卡,送黃金,他去發瘋了,土地市場這個樣子,隻有他瘋狂囤地,他覺得自己是神吧,能複製當下城改的奇跡。


    別人都要愁壞了,會跑路,會去死,可沒瘋,圖南哥哥已經瘋了。


    她最終到了他的公寓,日落黃昏,隨便吃了點東西,發現他家中燈亮起時,她上去了。


    賀圖南今天回家很早,他很累,在沙發上小憩,茶幾上,煙灰缸裏全是沒清理的煙蒂。他這段時間都抽很凶,可以休息一下。


    有人敲門,他起來問了句,外麵傳來熟悉的一聲:“是我。”


    賀圖南一下清醒幾分,她知道密碼的。


    門剛開,清脆的一巴掌甩到了臉上,展顏太用力,手都震痛,賀圖南動都沒動,沒著意就被她打了。


    他臉上多了幾道紅印,挺明顯的,往邊上站了站:“你要進來嗎?”


    第87章


    她根本不舍得真打他,氣壞了,這下給的實實在在,展顏臉都白了,她進來後,賀圖南皺皺眉,把門關了。


    “你都不問我為什麽打你嗎?”展顏把包扔在了沙發上。


    賀圖南說:“我知道。”


    她眼睛一下紅了,走上前,對著他胸前就是狠戳,戳的手指頭彎了,生疼生疼的:


    “你知道什麽?你什麽都不知道,你覺得給我一張卡,一箱金條就是我想要的嗎?”


    她被他這個舉動弄得驟然傷心,不知怎麽的,剜肉一樣。


    賀圖南還能笑出來,他微笑告訴她:“顏顏,人活著,什麽都不可靠,隻有握在手裏的錢,是作數的,不會欺騙自己。”


    是啊,隻有這玩意兒,人海茫茫,大千世界,這玩意兒引得多少人去追逐,不停追逐,無限追逐。


    那錢給她做什麽?展顏抓起包,朝他身上狠狠砸,一下又一下:“錢不會騙你,你拿著好了,我需要你的錢嗎?你覺得我離了你就不能活是不是?你覺得我還是高中生是不是?我告訴你,你不跟我有瓜葛我過得更好,我不要你的臭錢,你滾吧你!”


    賀圖南任由她打,包裏的東西,甩出來,他一樣樣給撿起,拿過她的包,正要塞,展顏推開他:


    “你這種瘋子不要碰我東西!”


    “我是瘋子,你剛知道嗎?”他冷冷一笑。


    展顏氣得發抖:“好,你有錢,你有錢去發你的瘋,你等著破產吧,人都不買地就你有錢買地,我要去警察局告你,告你現在就轉移財產,我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賀圖南神情已經說不上是悲是哀。


    “你去告吧,我等著你告。”


    她眼睛通紅,對他簡直絕望,她點點頭,不住點頭:


    “我去告,我會的。”


    賀圖南忍得太陽穴亂跳:“你來,就是要告訴我,你會去告我?展顏,你怎麽不直接去呢?直接去,咱們徹底不要往來了。”


    話一出口,他覺得自己真的瘋了,跟她吵什麽呢?她嘴都白了,兩隻眼,快要兜不住那泡眼淚。


    “好,我這就去,你一開始幹嘛跟我往來,你當年幹嘛管我?你不管我就對了,你現在可委屈了,又搭人又搭錢,什麽好都沒落!”


    賀圖南說:“我不委屈,我有什麽好委屈的?我吃虧了嗎?沒有,吃虧的是你,十八歲什麽都不懂就跟了我,耽誤幾年大好青春,這些錢,算我賠償,咱們兩清。”


    展顏心髒被打懵了,她癡呆片刻,隨即笑起來,笑得眼淚直流:“對,我十八歲什麽都不懂,我是傻子,我在你們眼裏一直都是這樣的,就是個漂亮的娃娃,沒思想,沒感情,你們說我什麽就什麽,你以為我想要你的錢?我不要你的錢,我要去告你!我要告訴警察,你到時還不上銀行的錢,就會跑美國!”


    她臉上像流過了大江大河,賀圖南麵目平靜:


    “去吧,你想怎麽對我就怎麽對我,你就是現在一刀捅死我我也毫無怨言,你早就槍斃了我一回。但我不會跑美國,你太小看了我,願賭服輸,我就是坐牢也不會跑的。”


    展顏對他徹底絕望,他都打算坐牢了,什麽都想好的,她撲上來,對他瘋狂地又打又罵:


    “你憑什麽這麽對我,憑什麽!你那些錢為什麽要都給我,你要困我一輩子,你覺得我會花嗎?你就是想我難受死,我死了算了!我死了你就高興了嗎?”


    他這人真是太壞了,一點餘地不留地走了,又回來,現在還打算讓她良心不安活在地獄裏頭,她都不知道他幹了什麽,他又什麽都安排好了,她是個木偶,線都在他手裏。


    她也就這麽點力氣,傷不了筋,動不了骨,直接往心口去的,賀圖南說:“不是要去告我嗎?現在可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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