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淑華被這般譏諷,哪裏還忍得住,翻身下馬就要去打人,傅師師哪裏怕,翻下馬就揮拳頭,一時間場麵就控製不住了。


    宴七姑娘愁壞了,但打架的人越來越多,她轉身一看,便見本來穩重的折夕嵐不知道什麽時候也加入了戰局,一拳頭一個人,尤其將秦淑華揍得慘。


    不一會兒,秦淑華的臉就腫了。


    完了。她想。


    不過瞧著對方的臉,她又有些解氣。


    該!讓她罵人家的死了娘無人教導。


    但出了這種事情,顯然易見,必然是不能善了的。


    她們一群人,就被帶到了陛下麵前去。


    她們到的時候,皇帝正在逗弄十四皇子。


    年歲大了,尤其喜愛小兒子。十四皇子如今三歲了,很會說話,軟軟糯糯的,像極了團子。


    皇帝親了他一口,感慨道:“等十四長大了,也不知道朕還在不在。”


    皇後聞言嚇了一跳,連忙道:“陛下,可不敢胡說。”


    倒是傅妃睨了他一眼,輕笑道:“您可別嚇唬皇後娘娘啦,您身子如何,臣妾還不知道麽?”


    “快些給小兒找媳婦吧,您還要給他的孩子取名字呢。”


    就這一句話,讓皇後和後宮眾人臉色晦暗不明,讓皇帝瞬間眉頭歡喜,“是,還得給我們小兒娶個小媳婦。”


    皇後扯動嘴皮,“傅妃說的沒錯。”


    皇帝見了她這般的模樣就不喜。他跟皇後是少年夫妻,皇後年輕的時候也是聰慧之人,誰知老了老了,卻老糊塗了,做出的事情一件比一件蠢笨。


    比如隨家的事。他想到這個就皺眉,對皇後厭惡起來。正要借著此事訓斥她幾句,便見一群姑娘傷的傷,臉腫的腫,頭發散的散,被太監們帶了回來。


    走在最前麵的秦淑華和傅師師兩人一邊走一邊還在對罵。


    皇帝抽了抽嘴角。


    這兩傻子怎麽又打起來了。


    他將十四皇子遞給傅妃,好笑問道:“這又是怎麽了?”


    秦淑妃抬起頭,“陛下,您可一定要給臣女做主啊。”


    皇帝仔細看了看……差點沒認出來,他失笑道:“淑華啊,你怎麽,怎麽被師師打成這般了。”


    皇帝一笑,秦饋就鬆了一口氣。他趕緊起來,走到中間跪著,“陛下,想來是小女娘們之間的玩笑,不要緊的。”


    他似乎十分害怕,磕頭道:“陛下,淑華性子衝動,您也是知曉的,定然是她又罵了人,這才遭打。”


    傅師師呸了一句,“罵人?她還打人呢!”


    皇帝就看著秦饋抬起頭,對著傅師師歎氣,“傅三姑娘,你們別總打架。”


    秦饋今年大概有六十八了。一張老臉在這兩年之中,曆經了風霜,早已白發蒼蒼,蒼老的不成樣子。


    皇帝心生惻隱之心。


    秦饋也算是他的舅舅。他的親舅舅是秦中,當年被殺之後,便一直是秦中的兒子主持秦家事宜,秦饋並不插手家裏的事物,隻做些生意。


    皇帝之所以留他,也是覺得他老實,聽話。


    如今,秦家的人死了死,傷的傷,秦饋像隻驚弓之鳥,自家的孫女被打成這般也不敢怒,反而要跟一個小輩妥協。


    皇帝心裏不是滋味。他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秦饋也曾經將他舉在肩頭,笑著道:“小殿下,臣以後給您賺許多許多銀子。”


    思及此,他歎氣道:“都起來吧,別跪著吧,不過是小兒女打架,算不得什麽。”


    而此時,一些聽聞出事的人也緊趕慢趕回來,都是自家的妹子或者女兒,哪裏不心痛。


    但陛下都說了算不得什麽,那就算不得什麽。


    盛長翼此時已經坐在了坐席上,他的對麵就是康定長公主。


    兩人對視一眼,又挪開眼神。


    隨遊隼在折夕嵐的身上看了一圈,見沒有傷痕之後,才喝下一杯酒。他看向了宴鶴臨。


    今日之事,必然是宴家攜四皇子一係的人做的,盛長翼應該倒向了四皇子,隻不過,他們推小山風出來做什麽?


    他皺起眉頭,十分不悅。


    傅履早就怒火騰騰了,坐在宴鶴臨的身邊道:“我可憐的嵐……妹妹,怎麽又被欺負了!”


    宴鶴臨目光裏帶著一絲奇異的色彩,搖頭道:“無事——她還沒有說話呢。”


    班鳴岐已經急得出汗,他的卦真是不靈,不是為表妹算出今日宜出行了麽?


    他歎氣,如今可怎麽辦。


    全場隻有傅師師一點也沒明白皇帝的意思。她說的更大聲了,“秦老大人,您回去管教管教她吧,她都要上天啦!”


    她委委屈屈的道:“眾人都聽見了的,她竟然罵嵐嵐沒有娘親和長姐教導!還罵她沒有阿爹管,是個粗使丫鬟。”


    說到這裏,她都要哭了,“竟然還罵人沒娘,太過分了。”


    秦饋便立馬道:“傅三姑娘放心,老朽回去定然管教——”


    他話還沒說完,就聽身邊的折夕嵐突然說話。


    她依舊背著那把弓箭,在眾人詫異的眼神中高聲道:“陛下,您不要怪罪傅三姑娘,她也是為臣女打抱不平。”


    “秦姑娘罵臣女是雲州來的破落戶,沒有見識,罵臣女是死了娘和阿姐的,沒人教導,沒有教養。”


    她肅目,道:“傅三姑娘氣不過,這才還了幾句嘴,惹了秦姑娘生氣,才動手打的人。”


    秦淑華大怒,“是你先用箭射的我!”


    傅師師:“她射的是鹿!”


    “是射的我!”


    “是鹿!”


    皇帝不堪其擾,眉頭都要夾死一隻蚊子了。


    秦饋瞧見了,更加鬆了一口氣,依舊是一副虛弱的麵孔,拱手道:“折姑娘,真是對不住,淑華胡說八道,我知道你必然不會故意用弓箭射她——”


    折夕嵐卻沒讓他說完,而是截住他的話頭就道:“她沒有胡說八道!”


    她高聲對著皇帝道:“陛下,她沒有胡說八道,臣女確實射的是她,而不是鹿,臣女是想為自己出口氣。”


    話音一落,滿座嘩然。


    太子鬆了一口氣,剛要笑,就見身邊的隨遊隼笑了起來。他驚訝,“你怎麽突然笑了。”


    隨遊隼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道:“無事,殿下,好戲開場了。”


    太子也笑,“是,開場了,雲州的姑娘,脾氣就是衝,嘖。”


    他道:“舅公還是好手段。”


    隨遊隼瞧???了他一眼,挪開了目光。


    他看向下首的四個男人。


    是誰教導她的呢?


    傅履和班鳴岐不可能,那就是盛長翼和宴鶴臨?


    是哪一個?


    而此時,折夕嵐的聲音再次響起來。


    她認認真真的道:“陛下,她罵臣女沒有娘親教導,沒有長姐規誨,沒有父親管教,她一字一句,皆戳中了臣女的痛處。”


    皇帝眯起了眼睛。


    折夕嵐仰起頭,一字一頓的道:“臣女阿姐之死,不是死於病痛,而是死於沒有銀子治病,死於府州之子的阻撓之中——”


    “她為什麽沒有銀子治病,為什麽府州之子會阻擾大夫救治阿姐。”


    “陛下——您隻要問一問雲州百姓,誰是折鬆年,他們就會告訴您,他是個極好的清官,兩袖清風。”


    “剛發了俸祿,他卻心裏惦記快死的百姓,熬粥煮米,給那些垂死的老人和孩童送去一頓救濟糧麵。”


    “同僚家裏的孩子得了急病,也是他掏錢救人。”


    “他這般的人,銀子哪裏留得住,他這般的人,何來銀子救治自己的閨女。”


    皇帝聽得心裏些許感傷。


    雲州去年貪官案查出來時,也是震驚一時。他本是扯個主意打壓秦家,再殺一批秦家人,誰知隨遊隼去查,查出了驚天的數目。


    他想到那些被貪的銀子,再聽聽今日折夕嵐的話,便對折鬆年尤其憐惜,對秦家的不滿又升了一些。


    ——無論如何,秦饋也是貪了的。


    而折夕嵐遠遠沒有說完。


    她道:“景耀九年,雲州又發瘟疫。臣女阿爹數月未歸,帶著醫館之人奔赴在疫情之中。雲州百姓再無力量抗擊這場瘟疫,都開始無糧無米無錢,街邊路上,慘死之人無數。”


    “而府州大人之子,卻依舊吃香喝辣。臣女阿爹早有名聲,路人見他如此,紛紛指責,有人說,你瞧瞧折大人是什麽樣子的官品,再瞧瞧你的——”


    “就這麽一句話,便讓他推阻醫館大夫,不準他來為我阿姐救治。”


    她聲音不急不慢,卻開始慢慢的變得激昂起來,“陛下,臣女阿姐難道當時願意死去麽?臣女阿娘痛失愛女,此種情形下受苦而亡,不能教導幼女,是她的過錯麽?”


    皇帝的神情變緩了些。


    折夕嵐的話卻越來越快,“景耀三年,雲州大雪,阿娘賣了嫁妝,跟阿爹一塊熬粥放糧,救治過無數垂死的老人,景耀五年,大金軍隊入雲州城,阿娘帶著阿姐,也曾殺過賊寇。”


    “陛下,那一年裏,雲州城中無數姑娘與臣女一般沒了母親和阿姐,而臣女比她們更加幸運,至少臣女阿爹還活著,沒有被賣到勾欄院子,沒有被賣身為奴。”


    她一字一句,越來越重,“雲州本就是一個殺戮死亡之地。每一年,那裏都要死上無數的人。雲州的姑娘一出生,沒有父親兄長的,極為多見。”


    “我父親如今抱養的小兒,他伯父一家,便是戰死於沙場,屍體運回來之時,不是全屍,而是一截一截,聽聞是誓死守在扶風縣裏,一夜殺了敵寇三百餘人,被大金記恨,所以才被這般對待。”


    “而那一戰,我阿爹運送糧草,得罪府州,也不讓他貪銀一分一毫。”


    “上下同心,戰死雲州將士三萬餘人,大金未曾攻克下雲州一縣,大金軍隊退出扶風縣三百裏。”


    皇帝也想起了那場死傷慘重的戰事,心情沉重。


    康定長公主的眼神越來越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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