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走了,卻沒回來。


    柳父剛開始還等著,等到晚上有些沒耐心了,帶著媳婦兒子回家,卻大門緊閉,沒人應答。


    他們更加慌張。本來就是賃來的院子,人一走,他們根本無處下腳。


    吵吵嚷嚷喊了一陣,也無人回,吵得旁邊的人家都出來看笑話。


    之前去借點心模子一家的小廝站在門口譏諷,“一群騙子!還說自己是南陵侯府的人呢,如今瞧瞧,南陵侯府的丈母娘能沒住處?”


    柳大富心裏感覺越來越不好,趕緊又回到那個破破爛爛的屋子裏,婆子還在,聽了這話,便道:“這必然是你們到京都的事情被五夫人知曉了。”


    “五夫人常年在京都,要封了你們的宅子,封了你們的退路,還不容易?五老爺想來也是被她看住了,出不了門。”


    柳母此時一點主意也沒了,慌張道:“這,這該如何是好?”


    婆子:“還是要去南陵侯府門上,敲登聞鼓,怎麽樣也要個說法才是!去晚了,柳姨娘的命怕是保不住。”


    柳母和柳父卻對視一眼,頗為猶豫。他們在平州村子裏還算是個人物,可是在京都,能算什麽?


    一個小廝他們都要巴結著。


    隻有柳小貴要去拚命,但被柳母攔住,哭道:“我已經沒了一個女兒,怎麽能沒了兒子呢。”


    婆子這時候倒是對柳姨娘又同情了幾分,此時她若是不攛掇,柳姨娘真的在南陵侯府死了,他們怕是都要縮起來做烏龜。


    ——隻要給足了銀子,這一家子什麽事情都敢做。


    這時候,婆子也不同情他們了,一個勁的攛掇,“就算姨娘是妾,那也是良妾,怎麽可以讓她這麽毒害,咱們得上門去要個說法。”


    “侯府是名門望族,必然不敢傳出這種醜聞,到時候還會彌補姨娘的,再者說,隻要查證五夫人做下的惡事,她又沒有娘家人撐腰,肯定會被休掉,到時候,還不是咱們姨娘做大房。”


    “老爺夫人,我是姨娘的人,必定會站在你們這邊的。”


    柳大富聽了這話,思來想去,覺得婆子說的也對。富貴險中求,他們在平州這幾年已經過慣了好日子,一旦失去了柳姨娘,怕就要回到從前了。


    於是咬咬牙,道:“那我明日就去南陵侯府門前要個理去。”


    他們帶來的行囊都在之前的宅院裏麵,身上帶的錢又都給了小廝,此時真是又冷又餓。


    好不容易挨到第二天,他大清早的就去找人,不過,去的時候氣勢洶洶,去了之後就不敢動了,而後碰巧看見五老爺竟正在跟小廝說話,還遞給了小廝一張紙條。


    柳大富琢磨了一下沒有出聲,等到五老爺走了之後,小廝走到拐角處,他才敢走出來。


    小廝見了他一臉詫異,“你怎麽來這裏了,我正要去找你呢,五老爺有事情讓你做。”


    他拿出紙條子,道:“這是他親手寫的,咱們換個地方說話。”


    柳大富親手見五老爺給他遞過的紙條,沒有懷疑,跟著小廝就走了。


    他們走後,五老爺出門問門房,“方才康定長公府的小廝呢?”


    門童搖頭,“不知。”


    五老爺皺了皺眉頭,“遞了首詩給我,寫的雖然亂七八糟,但是很有靈性,我還想跟他多說說呢。”


    方才康定長公主府的小廝又來給府裏送果子,見了他就說仰慕他的才華,想讓他評評詩句,他才說幾句就被兄長叫走,便把詩句還給他。


    此時事情了了,想要多說幾句,人卻不見了。


    這可真是……他歎氣一聲,“算了,算了。”


    他是先生,總是喜歡教學生的。此刻教不了,還有些遺憾。


    這邊,???柳大富跟著小廝去了一個偏僻的地方,小廝給了他一包藥,道,“這是讓人生病的藥,吃完之後,這輩子就隻能癱在床上了。”


    柳大富大吃一驚,“什麽意思?”


    小廝小聲道:“實話跟您說吧,五老爺查明了真相,知道五夫人想要害死柳姨娘肚子裏麵的孩子,這次是真的惱恨上五夫人了。”


    “可是五夫人畢竟有了兩個孩子,為了少爺和姑娘,也不能休了她,到底傳出去,這事情是讓人笑話的。”


    “所以,就隻能出此下策,等到日好柳姨娘的孩子出生了,姨娘養好了身體,就直接掌管五房的家務。”


    他拿出紙條,“這上麵就是他寫給你的話,讓你盡管去做。”


    他把紙條給柳大富看了一眼就撕碎了,放在嘴巴裏麵嚼下去,“上麵的話您都記住了吧?這東西不能留。”


    柳大富根本不識字!但是他此時腦子裏亂糟糟的,根本沒有懷疑,小廝趁機把藥給他放在袖子裏,道:“明日我再上門來找你。”


    柳大富還沒問紙上寫的是什麽,就暈暈乎乎回去,結果還沒有到門口,就聽見裏麵的哭聲。


    連忙進屋,柳母撲過來抓著他哭道:“小貴被人抓走了,說他傷了人。”


    柳大富連忙問,“他傷了什麽人?”


    柳母搖頭,“不知道,剛剛說是出去找你,剛回來就被人抓走了,應當是出去找你的時候跟人起了爭執。”


    柳大富兩眼一暈,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然後才想起來另外一件事情——就算他有這個膽子下藥,他怎麽給五夫人下?他根本見不到五夫人嘛。


    而且這件事情太突然了,他慢慢冷靜下來,還想到了一個關鍵的問題:為什麽要他來做?


    柳大富並不是一個特別聰明的人,百思不得其解,放在平時是能夠冷靜的繼續想一想的,但是現在兒子被抓了,他投告無門,隻能繼續去找五老爺。


    跌跌撞撞地回去,還沒有到南陵侯府呢,又碰見了小廝。


    柳大富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求救,小廝就說,“我回去問問老爺,隻是老爺交待你的事情你得快點去做了。”


    柳大富就問出了自己的疑問,“我如何見到五夫人呢?怎麽給她下藥呢?”


    小廝驚訝,“紙上不是都寫了嗎?”


    柳大富:“我不識字。”


    小廝就賠禮道歉,“是我的疏忽,您可別見怪。”


    “我們老爺恨毒了那個毒婦,但又沒有辦法,這府裏的人,五夫人都比他熟,他常年不在京都,人都被五夫人收攏去了,竟然沒人聽他的,隻有我能幫著跑腿,可我在五夫人的眼皮底下,不能多做什麽——正好,又有了你。”


    他意味深長地說,“這件事情不能在南陵侯府裏麵做,得去外麵做,這樣才能幹幹淨淨的收尾。”


    柳大富卻問,“可是,可是我下了藥,被抓的就是我呀。”


    小廝卻道:“不會被抓的。”


    他歎氣,“你不知道,五夫人生性謹慎,從來不會輕易吃別人的茶和東西,我們老爺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了,所以才想到你。”


    “明日,她會帶著兩個姑娘去萬寶閣打首飾,你就裝作第一天來碰見她了,想要拜見她,給她敬杯茶,五夫人這個人,在外麵一向是裝模作樣的,哪裏會不吃你的茶。”


    “你放心,這藥遲個兩三天才發作,早就查不到你了。五夫人沒有娘家人,兒女說白了,靠的是五老爺,根本沒有人為她查明真相。且她暈倒在床。是在府內,那是南陵侯的地盤,做兄長的,哪裏會不幫自己的弟弟,就算是暴露了,也不要緊,隻有幫著遮掩的份。”


    他再次歎息,“若不是府裏麵規矩緊,沒機會下手,她又是謹慎的人,不吃旁人的東西,其他的東西又是跟大家一塊吃的,我們老爺也不會出此下策,但是富貴險中求,一旦成了,無論對誰都好,就是您,也有潑天的富貴。”


    然後另有所指,“隻要你辦好了這件事情,你兒子……肯定能全須全尾的回來,如若不然,怕是……哎。”


    柳大富還沒聽明白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小廝就走了,等他走了之後半響功夫後,柳大富突然回過神,打了個寒顫。


    他覺得自己終於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他回去跟柳母說,“這不是請我們來照顧淑榮的,這是讓我們來殺人的呀。”


    柳母嚇得腿都是抖的,“你別嚇我。”


    柳大富卻覺得自己越來越得了真相,“我以為山長是個好的,沒想到心思歹毒。他這是一步一步套著我上道呢,他肯定是自己不願意看見五夫人,又不能休妻,便將我誆騙來京都,用我的手除去五夫人。”


    “你想呀,按照他說的,這個藥幾天之後才能發作,不容易被發覺,應當是尋了許久才尋來的。如今,他需要的是五夫人吃下去,而不是下藥,所以,我來下藥是最好的。”


    他越說越激動,“我沒被抓住還好,我要是被抓住了,什麽都是成立的,因為女兒被五夫人虐待,所以鋌而走險害人,這不是很正常嗎?根本沒有人會懷疑到他。”


    柳大富很恨的道:“再有,他抓了小貴威脅我,要是我不做,他就讓小貴不能全須全尾的回來,你說我做還是不做?”


    柳母大哭,“怎會如此!那我們該怎麽辦?”


    柳大富卻麵露喜色,“我們別無他法。而且此事,他之所以敢交給我,是篤定了我跟他是一條船上的螞蚱,隻要我們做成功了,女兒雖然不能扶正,可就跟正室一模一樣,可以掌權。”


    “這些年,咱們的房子,地,日常用的,都是山長給的,咱們還能隨便拿出十兩二十兩銀子做事,也是因著他給的多,如果做成了,往後隻有更多。”


    他由最初的惶恐,到現在躍躍欲試賭一賭,隻用了不到兩個時辰。


    他道:“我明白了,他這是給我的一個考驗,若是我這件事情做得好,說不得更得他器用,畢竟,他沒有什麽忠心的人可以用。”


    “可我們不一樣呀,我們閨女在他手上,都靠著他活呢,他信我們,也敢讓我們做這些汙穢的事情。”


    這種感覺……竟然還不賴。


    柳母聽了他的話也開始想了,“是不是——你說有沒有可能,這事情,淑榮也知道?畢竟,五夫人要害死她和孩子!”


    柳大富點點頭,“你說的沒錯,肯定是這樣。”


    因為小廝當著他的麵跟五老爺說話見麵遞過紙條,所以柳大富一點也沒有懷疑小廝,他按照自己的邏輯順了一遍,直接真相了。


    躺在一遍的婆子:“……”


    不是……幫助他們理順五老爺和柳姨娘合謀害五夫人這個陰謀,該是她的活啊。


    怎麽,現在不需要她幫著“理”,這兩位就自己想通了?


    她張嘴結舌,不由得想起柳姨娘之前說過她爹的一句話。


    “他是個賭徒,覺得我一定可以攀上一個富貴人家,所以拒絕了不少的好親事。”


    她搖搖頭,閉嘴了。


    而事情確實發展的很順利。五夫人帶著折夕嵐和班明蕊一起去定首飾,還在萬寶閣裏碰見了刑部管事的夫人栗氏。


    兩人見過,便說了幾句話。


    栗夫人想起前天晚上聽見的笑話,道:“我與你說,我家不是住長秀胡同麽,那一片都是官戶人家,前幾日竟然還有騙子去我家借點心模子,問她是誰,說是你家老爺的嶽母娘,我家小廝將人打出去了——”


    結果話還沒有說完,就聽外麵有人道:“夫人,外麵跪著一人,說是柳姨娘的生父……特此來拜見您呢,想給您敬杯茶。”


    五夫人:“……”


    栗夫人:“……”


    好嘛,看上大戲了。


    有一點柳大富估摸得沒錯,栗夫人在這裏,五夫人得顧及南陵侯府的臉麵,見了柳大富還得笑,柳大富痛哭流涕說自家閨女多虧了她的恩賞才能活,堅持要跪下去表達敬意敬茶,她也得喝。


    柳大富練習過很多次了,第一碗茶故意打翻,留下茶蓋,手裏準備的藥粉覆蓋在茶蓋上,等第二碗茶捧過來的時候,茶蓋扣在茶碗上,遞過去的搖一搖,五夫人就能喝下去。


    沒人懷疑這個看起來像是膽小怯弱的莊稼漢子會害人,等過幾天後,一切大局已定。


    有時候害人,並不需要多複雜,隻要被害的人無人幫忙查證就好。


    可惜,他不知道,班明蕊跟折夕嵐兩個人死死盯著他,就等著他下手了。


    班明蕊尤其緊張,見他出手,直接喊起來,走過去抓住他的手,“你幹什麽!你往裏麵加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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