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彥是她見過最講究的妖物。


    成親嚴謹地按照凡間的規矩來。師蘿衣很不解:他做如此多的前戲,這是多恨她,要慢慢折磨她、讓她不得好死呀?


    難道不該像薛安,直接安排一隻不化蟾往假山上一推就完事?


    師蘿衣一直在找蔣彥的頭顱藏在哪裏,正要支使婢女們離開。誰曾想她還沒開口,她們臉色一變,推開窗戶,就如被惡鬼索命一般,爭先恐後竄了出去。


    門被夜風吹開。


    一個男子的影子,被月光拉長到她腳下。師蘿衣心裏一驚,怎麽回事,蔣彥這麽快就來了?


    那人踱步過來,師蘿衣繃緊了身體,準備隨時召喚神隕刀。


    眼前出現一雙銀灰靴子。


    銀灰?不該是紅色的嗎?然而那人還未等她動手,就直直倒下。


    師蘿衣愣了愣,隱約嗅到來人身上的千香絲,她下意識接住了他,下一刻,蓋頭被人固執地一把扯下。


    師蘿衣發間步搖叮鈴作響,她垂眸,驚訝地看向來人:“卞翎玉?”


    少年捏著她蓋頭的手緩緩收緊。


    他手腕上全是血,一雙冷淡的眸,卻死死地盯著她。


    見她衣衫完好,他終於喘著氣,低咳了兩聲。


    師蘿衣從他身上聞到千香絲的氣息,便知懷裏這個是真的卞翎玉,而非不化蟾。


    “你怎麽弄成這樣了?”


    他身上,全是不化蟾的黏液,還有他自己的血。


    師蘿衣隱約聽到了風聲。她來不及解釋,怕蔣彥發現卞翎玉,隻好將他扶進櫃子裏。


    師蘿衣把他藏裏麵,道:“你先在這裏待著!”


    “……”下一刻,手腕卻被人死死握住。


    師蘿衣從來不知,原來眼前的少年,有這麽大的力氣,他握得自己的手腕生疼。


    趕緊鬆開啊,蔣彥這時候進來的話,他們都得死。


    她不得不掰開他的手。


    “放開!”


    “那人是妖物,不是你師兄……”滌魂丹反噬,令卞翎玉喉間一甜。一路走來,卞翎玉忘記自己殺了多少不化蟾,破了多少蜃境。


    夜晚來臨,滌魂丹早已失去作用。他靠著自己鮮血,使不化蟾畏懼,才一路走到了這裏。天亮之前,他已是強弩之末,聽到薛安指路,他也隻趕得及阻止他們洞房。入目一片大紅,少女乖巧等著心上人的模樣,幾乎刺痛了他的眼。


    他好不容易握住了她,少女卻生生掰開他的手指。


    卞翎玉幾乎恨得紅了眼。


    別去!我叫你不許去!你就那般喜歡他,喜歡到沒有覺察半點不對,寧願陷入蜃境,相信一個虛妄?


    然而櫃門,仍在他眼前無情闔上,他沾滿鮮血的手指被少女強硬掰開。


    一口鮮血吐出來,卞翎玉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第16章 保護


    空氣中縈繞著香甜的血腥氣、不化蟾黏液的臭味,還有清冷的雪鬆香。


    把卞翎玉藏好,師蘿衣連忙掐決清除氣味,還不忘給卞翎玉所在的櫃子加了一個結界。


    雖然不化蟾的嗅覺沒有那般靈敏,但她即將麵臨的這個,深不可測。


    師蘿衣剛做完這一切,都來不及回去坐好,燭火搖曳,一個人影不知何時,已然幽幽站在了她的身後。


    冰冷的雙手環住她的腰,蔣彥將下巴放在她肩膀上,幽聲問她:“為何站在此處,娘子,你的蓋頭呢?”


    師蘿衣被蔣彥逼近的陰冷氣息弄得頭皮發麻,想到自己的蓋頭還被卞翎玉攥在掌心,她根本沒時間拿回來,頓了頓,隻得撒謊道:“她們都走了,你一直不來,我想去找你。”


    房內安靜下來,這樣詭異的靜默,令師蘿衣很難熬。


    她自認自己不太會撒謊和演戲,她若真的會,前世也不至於輸給卞清璿輸得那般慘烈。她不確定蔣彥信不信,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與他一戰。


    實在不行直接開打算了,她好心累。蔣彥說話就說話,為什麽要抱著她?她全身都不舒服。


    少女並不知道,與她刀修身份不符的是,她雖然繼承了父親的驕傲與天賦,但樣貌、聲線,都隨了她的母親綰蕁公主。


    她的聲音輕、緩、柔美,不管說什麽,都仿佛帶著一股溫柔的意味。


    如果她願意,她可以輕而易舉騙取世間男子的心。


    因此謊言一出口,沒有變成她預想中的刀劍相向。在場的兩個男子,一個在櫃中閉了閉眼,手心掐出血來。另一個的回應是,低笑著在她頸間輕吻了一下。


    “……!”師蘿衣整個人都不好了,笑容也快維持不住,好想伸手擦掉,蔣彥實在太惡心了,他還不如直接翻臉,為何要慢慢折磨她。


    蔣彥溫柔地道:“是我不好,我來晚了,小蘿衣,我們該喝交杯酒了。”


    蓋頭的事情,就這樣輕易揭過,今夜是蔣彥的新婚,他也無心去追究那幾個被他派來照顧師蘿衣的手下去哪裏了,總歸她們明日都得死。


    他牽著師蘿衣在桌前坐下,師蘿衣鬆了口氣,還好不化蟾不太聰明的樣子。


    她總算有時間找出蔣彥把頭顱藏在了哪裏。


    她記得那頭顱會動、會躲藏,是不化蟾的命脈所在,她必須一擊即中,否則後患無窮。


    師蘿衣一麵與蔣彥虛與委蛇,一麵祈禱櫃子裏的卞翎玉千萬別發出聲音。


    櫃門在眼前被闔上。


    所有燭光被遮擋在外,卞翎玉陷入一片黑暗中。他無法看,隻能聽。


    他聽見妖物靴子踏在地麵的聲音,聽見少女溫柔地說:你一直不來,我想去找你。


    卞翎玉眼神冰冷,漫出諷意。


    她以前說:“長淵師兄,你怎麽才回來,我等了你好久!”


    “你不在明幽山的日子,我很想你。”


    “我想永遠和長淵師兄在一起。”


    她的嗓音總是清甜含笑,即便是再板正無趣的衛長淵,也會忍不住彎起唇角,耳根染上紅暈。


    同一片杏花林中,他們都對她心動。


    然而卞翎玉卻始終隻能在暗處,目光死死的追隨著她,像隻窺視覬覦她的怪物。


    從那日開始,他再也不想再看見這樣的畫麵。他寧肯在下雨或刮風的黃昏廊下,偶爾聽聽有關她的隻言片語。


    他是卞翎玉,他可以在此腐爛、凋零、此生與她永不相見,也不能變成一隻向她搖尾乞憐,卻永遠求而不得的狗。


    刀修之心,至真至純。卻是傷害所有會愛上她、卻又得不到她之人的利刃。若師蘿衣沒有生出心魔,此生或許到死,卞翎玉都不會主動去沾染她。


    此刻,外麵紅燭搖曳,卞翎玉一想到他們即將要做什麽,他垂著頭,唇角還帶著血跡,神色變得陰冷。


    她可以嫁人,可以和那人廝纏,可以一輩子眼裏都裝不下他。但他不允許師蘿衣在自己麵前與人纏綿。


    他們把他當什麽了?更何況那妖物還是不化蟾。


    卞翎玉擦了擦自己唇角的血跡,手搭上鎖櫃,師蘿衣布好的結界,在他眼中如同薄紙。


    眼見櫃門就要被他踹開,外麵突然一陣詭異地安靜,旋即響起男子陰森森的聲音。


    蔣彥握住師蘿衣的手腕,語氣暴怒:“誰!誰奪了你的元陰?”


    卞翎玉:“……”


    師蘿衣被蔣彥握著腕脈,覺得蔣彥腦子大抵是有點問題的,生死關頭,瞧瞧他關注的都是些什麽東西?


    眼見蔣彥氣得全身顫抖,嫉妒與怒意在他眼中蔓延。不化蟾灰色的皮囊在他臉上若隱若現,就像戴上了一張詭異的假麵。


    蔣彥傾身朝她壓過來,雙手掐住師蘿衣的脖子。


    妖物本就暴虐無常,此刻蔣彥眼睛變得通紅,他狀若瘋魔,又悲又氣,一隻眼睛森然垂涎,另一隻眼,卻無聲掉下淚來:“為何父親得不到綰蕁,我也得不到你……”


    少女聽不出他言語中的悲愴與黯然,神隕長刀無聲出現在師蘿衣手中,她被蔣彥掐得呼吸困難,眸中卻十分冷靜。


    就是現在!趁蔣彥沉浸在情緒中無法自拔,她擲出長刀,長刀飛出去,幹脆利落地斬斷了龍鳳燭中的“鳳燭”。


    鳳燭斷裂,掉在地上,變成一隻醜陋冰冷的蟾蜍,那顆不化蟾的頭顱,就像蔣彥一樣,一隻眼睛森冷,另一隻哀泣溫柔、默默垂淚。


    她沒有猜錯,找對了不化蟾真正的頭顱。


    “啊——”


    蔣彥怒吼一聲,捂住自己的脖子,麵目扭曲。


    不化蟾若被斬下頭顱,要不了多久,便會死去。它的凶性被激發,在師蘿衣麵前褪下人皮,身軀拔地而起,轉眼便到了半個屋子大。它陰冷地看向師蘿衣,長舌甩過來。


    師蘿衣心知還有一場苦戰,連忙召回神隕刀,旋身躲過這一擊。


    不化蟾看上去笨拙,實則速度可怖,每每襲擊,重若千鈞。上輩子,眾人一起圍攻它,死了半數人,才能將它製服。


    此世與上輩子發生太多變動,涵菽不在,衛長淵也不在。隻剩師蘿衣一個人。


    但師蘿衣的心裏並無懼意,她隻要撐住一時半刻,就能耗死不化蟾。


    不化蟾瀕死,也想在功力散盡前,殺了這個斬下自己頭顱的冒犯者。


    不化蟾是上古妖物,縱然涵菽在這裏也不一定打得過,更何況師蘿衣一個金丹期少女。利爪再次落下,師蘿衣不得不用神隕刀去擋。


    刀修的力氣已經夠大,然而這一擊,仍令師蘿衣丹田一痛,吐出一口血來。


    不化蟾會術法,禁錮著她,長舌襲來,試圖刺穿她的心髒,師蘿衣避無可避。她咬牙,努力側開身子,想避開要害,今日恐怕不死也要重傷!


    它還未觸到她的身體,仿佛被什麽嚇到一般,嘶鳴一聲,縮回了舌頭。


    卻儼然已經來不及,師蘿衣腰間的一把桃木小劍飛出,穿透不化蟾的口腔,它扭動著,最後化作汙水,消散在空中。


    消散前,它還不忘噴出毒液,要置師蘿衣於死地。


    一切發生得太迅速,師蘿衣沒辦法,隻能護住自己的頭臉。


    意向中的疼痛並未到來,身上一沉,旋即傳來一身悶哼。


    她移開手臂,看見了卞翎玉死死抿唇,支撐在自己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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