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麵是一大片燒傷,透著青色的痕跡。


    別說是長老,連師蘿衣也愣了愣,怎麽會這樣?


    長老驚訝地看著她的傷口,險些站起來:“你遇見了蒼吾獸?”


    卞翎玉說:“昨日我上山采藥,遇見了妖獸,幸得不夜仙子試煉回來,被她所救。”


    “那蒼吾獸呢?”


    大家都看向師蘿衣,要知道,蒼吾獸是許久之前,一位大能飛升之時留下的愛寵。後來無人管教,竄入山林,前幾年跑來了明幽山,每隔幾十年就出來興風作浪一次,叼走財物,傷害弟子,偏偏躲藏得極好,宗門感到十分頭疼。


    偏偏這是個臭不要臉的老家夥,還會噴磷火。


    蒼吾獸在哪裏,師蘿衣也不知道,她默默地看向卞翎玉,她是沒法幫他圓過去了,隻能等著他說。


    卞翎玉道:“不知去了何處。”


    說完,他攤開掌心,裏麵有一撮紅色的毛,赫然就是蒼吾獸身上的。


    “撿的。”


    這下所有人都無話可說。


    連薑岐都沒想過事情會這樣發展,他笑了笑,道:“那你與蘿衣師妹的運氣還真不錯,沒有性命之憂就好。”


    卞翎玉掃視他一眼,眸光有點冷,並不說話。


    薑岐被他這一眼看得笑意減了減,心裏生出幾分毛骨悚然來。卞清璿看自己,尚且沒有都這樣的感覺。


    他垂下眸,這兄妹倆,到底什麽來頭?


    長老們也沒法再繼續審下去,一個凡人不可能撒遇見蒼吾獸這樣的謊,這樣的傷痕偽造不出來。他既然說的是實話,師蘿衣昨夜從蒼吾獸口中救了他,自然就沒了殺同門的嫌疑。


    長老們揮了揮手:“既如此,你們都先回去吧。”


    他們看向卞翎玉的目光沒了鄙夷,知道他沒有做那樣醃臢的交易,反而多了幾分憐憫。要知道,蒼吾獸弄出來的傷,幾乎不可能會完全痊愈,他一個凡人若撐不下去,隻會受幾日折磨後再死去。


    難怪他的臉色看上去那般蒼白。


    卞翎玉頷首,做完了證,他就沒必要留在這裏,他轉身往外走,弟子們被他手臂上蒼吾獸弄出來的傷口駭住,竟不自覺給他讓開一條路。


    師蘿衣見卞翎玉離開,連忙追了上去。


    外麵正下著小雨。


    小雨淅淅瀝瀝,打濕了地麵。卞翎玉背影頎長,也不在乎淋著雨,往回走。


    風吹起他的袖袍與衣衫,仍舊是孤冷的滋味。


    師蘿衣也沒管下雨,連忙追上卞翎玉。她怕弄傷他,隻能輕輕拽住他袖子,使他停下,她心裏焦急,道:“卞翎玉,怎麽會這樣,你真被蒼吾獸傷了?我帶你去找涵菽長老。”


    她沒敢用力,生怕讓他的傷口雪上加霜,本以為沒法阻攔卞翎玉的腳步,但這樣輕的力道,卻讓他停了下來。


    他看著她,控製下來情緒,已經能很平和地與她說話,道:“沒有,隻是看上去像罷了。”


    “可你的傷口……”她想起那個猙獰的青色燒傷,難得有點兒急,怕出人命,“我看看好不好?”


    師蘿衣嗓音揉入雨中,十分溫柔。她的發絲被打濕,睫毛也變得濕漉漉的,看著人時,十分真誠,令人很難不心軟。


    卞翎玉眉間帶著鬱色,想起那個猙獰難看的傷口,搖了搖頭。


    他不讓看,師蘿衣也沒法強迫他。


    “下著雨,我送你回去。”


    從刑罰堂回外門弟子院子的路途很遠,還要穿過一小片山林。她跟在卞翎玉身後,知道他身體不好,支了一個結界,籠罩住他的身體。


    卞翎玉腳步頓了頓,袖中骨刺顫了顫,想往後延伸過去,觸碰身後少女。被他及時拽住,他沒有再看身後的師蘿衣。


    他並不喜歡在師蘿衣眼中看見感激與責任,他不屑這樣的東西,世間男子對情愛再無知,也懂什麽是恩義,什麽才是風月。


    他今日雖詰問住了卞清璿,但卻發現,自己在走和父親一樣的路。


    卞清璿的修為也在變弱,卞翎玉不確定如果她最後還是喜歡衛長淵,他會不會像變成父親那個可怖不堪的樣子。


    兩人走到院門口,丁白在門口躲雨,卞翎玉進去後,師蘿衣想了想,說:“若身子還是不適,你讓丁白來找我,我帶你去涵菽長老那裏。”


    以她的性子,她其實更傾向綁了人去,可她已經強迫過卞翎玉一次,發誓永遠不再強迫他第二次。


    “好。”卞翎玉撐了一路,蒼吾獸弄出來的傷帶著劇毒,他幾乎快控製不住臉上鱗片長出,他點了點頭,讓丁白把門關上。


    師蘿衣看著他們闔上門,撤去了為卞翎玉擋雨的結界。她自己是不在意下雨的,任由雨水落在自己的發梢和肩膀。


    她到底還是不放心卞翎玉,於是也沒立刻回去,掉轉腳步,去了涵菽那裏。


    這個時間點,丹閣大殿冷冷清清的,弟子們都在自己的丹房裏煉丹。


    她撥開珠簾,往涵菽的房間走,然而涵菽並沒在房裏,童子看見她,說:“蘿衣師姐找長老呀,她在丹房給清璿師姐治傷呢。”


    師蘿衣應了一聲,笑著答謝他,轉而往丹房走。


    她雖然不想碰見卞清璿,但事急從權,她更擔心卞翎玉出事。


    如弟子所說,涵菽確實在丹房。她雖然是個嚴師,可也是個心腸極好的修士。


    師蘿衣抬手敲了敲門,涵菽轉頭看了看過來:“蘿衣?”


    涵菽叫出師蘿衣的名字,師蘿衣還沒怎麽,涵菽身前滿臉是傷的卞清璿倒是僵了僵。


    她別過頭,擋住涵菽要給她上藥的手,啞聲道:“弟子無礙,師尊既然有客,先待客吧。”


    她身上的傷,全是師蘿衣將她踹下冰穀弄出來的。


    以往每次見到師蘿衣,卞清璿總少不了可憐兮兮引著師蘿衣生氣,但這一次,她冷著臉,也沒看師蘿衣,從她身邊錯開,說走就走。


    師蘿衣蹙眉,怎麽今日她古古怪怪的?


    第29章 流放


    師蘿衣沒精力管卞清璿的古怪,把卞翎玉的傷給涵菽形容了一下。


    涵菽頂著一張高冷的臉,直截了當道:“若真是蒼吾獸,那就不必治了,橫豎都是一個死。”


    “……”


    “但若是其他妖獸咬傷的,你從丹閣領些昊元丹讓他服下,養一段時間就能好起來。”


    事已至此,師蘿衣隻能相信卞翎玉說的話,傷口並非蒼吾獸咬的,她拿了涵菽的手諭去領丹藥。


    明幽山對於丹藥管控嚴格,弟子們領走哪些丹藥都會登記在冊。巧的是,方才看也不看她一眼的卞清璿也去了丹閣裏。


    她守著一個丹爐,旁邊幾個師兄喋喋不休在關懷她的傷勢。


    “師妹身上的傷這麽重,到底是哪個歹毒的傷了你,說出來,師兄給你報仇。”


    “對,咱們丹閣也不是好惹的,打不過,咱們就給他下腐肌丸,碎骨丹!”


    師蘿衣剛好一隻腳踏進了閣樓,發現他們口中的“歹毒”之人恰好是自己。


    師蘿衣的步子頓了頓,下意識的,她警惕地看向卞清璿。師蘿衣覺得頭疼,偏偏在這個時候撞見這幅場景,若卞清璿柔柔弱弱來一句不怪師姐,都是清璿自己的錯。恐怕她身邊那些瘋狂的弟子也不會給她昊元丹了,像他們說的,會給她一瓶腐肌丸。


    火光跳躍在卞清璿身上,她看了一眼師蘿衣,臉色冷冰冰的,沒有像以前一樣給師蘿衣下絆子,反而率先轉開了目光,重新盯著丹爐。


    卞清璿不吭聲,師蘿衣拿丹藥就出乎意料地順利。


    師蘿衣取了丹藥路過她,卞清璿仍然沒有抬眸。卞清璿的師兄弟許也覺察到了不對勁,沒有再絮絮叨叨去打擾她,各做各的事,一個個在卞清璿麵前,安靜得像小綿羊一樣。


    師蘿衣瞥了一眼這幅違和的場景,不得不再次懷疑卞清璿身上有種神秘的力量,誰靠近她,誰仿佛就會變傻,成她手下紙人。


    師蘿衣自身難保,也救不了這群人,拿了丹藥就重新回了卞翎玉的院子。


    一來一去,天色已經晚了,丁白落了鎖,她敲門,示意自己想去給卞翎玉送藥,一向爽快的丁白,這次支支吾吾:“師姐改日再來吧,公子睡下了,不見客。”


    師蘿衣隻好把丹藥交給丁白,細細叮囑他喂給卞翎玉吃。丁白點頭如搗蒜,收下了丹藥。


    師蘿衣道:“我之後再來看他。”


    丁白張了張嘴,想起屋子裏那位的情況,還有那隻蒼吾獸,小臉泛白,真想說師姐你快跑吧別來了,但他不敢說出真相,也不敢替卞翎玉拿主意,生怕被屋裏那位的骨刺殺了,苦著小臉點點頭:“師姐你晚幾日來也沒關係,我會好好照顧公子的。”


    師蘿衣一離開,丁白躡手躡腳地回到院子。


    滿院子的梨花樹,在靈力暴動下全部枯死,連往日去廚房偷米的老鼠,也全部化成了黑灰。


    丁白顫巍巍走到卞翎玉臥房外:“公子,蘿衣師姐離開了。”


    卞翎玉冷冷地應了一聲。


    “你也走,留下會死。”


    丁白看了他一眼,隻見卞翎玉半邊臉都覆蓋了銀白色的鱗片,放在被子外的手,哪裏還有原本修長的模樣,那分明是一隻銀色利爪,鋒利程度極為可怖,輕輕搭在被子上,就把被子劃破。


    而從他身上伸出來的骨刺,正洞穿了蒼吾獸的心髒,把蒼吾獸死死釘在地上。


    昔日在明幽山作威作福的蒼吾獸,無力趴在地麵,哼哧喘氣,瑟瑟發抖。


    這一幕明明看上去很可怕,但丁白卻莫名覺得怪誕而華麗,像是祭祀般神聖莊嚴。卞翎玉身上的鱗片,泛著美麗冰冷的光澤,竟比世間最溫潤的玉石還要好看,吸引人想去跪拜。


    若是八歲的丁白,還會相信卞翎玉中了妖毒才會變成這樣。


    如今過去三年,丁白也沒了那般好騙,一看卞翎玉這個模樣就不正常,不可能隻是中了毒。


    丁白膽子不大,他和卞翎玉相處了三年,雖然有些感情,可是這點感情遠遠比不上自己的命重要,他張了張嘴,訥訥道:“那……那我給公子添好炭盆再走。”


    卞翎玉閉著眼,沒理會他。


    丁白小心翼翼過來,熟練地在屋裏生了炭,又吹熄燭火,最後把丹藥放在了桌上。


    小孩跑出去,猶豫良久,在門外對著卞翎玉磕了一個頭。磕頭聲響在黑夜中,擲地有聲,丁白最後看了一眼卞翎玉,跑出了院子。


    今日是初一,原本是卞清璿送丹藥的日子,但卞清璿沒有來。師姐一直說公子執迷不悟。昨夜他們反目後,卞清璿已經不會再管公子了。


    丁白很早就隱約感覺到,在宗門中,師姐認可的人,才能活得好,而今師姐想要公子跌入泥淖。自己留下師姐或許會殺了他,這不是開玩笑。


    小少年走進黑夜中,最後回頭看了眼院子,心裏難免也有幾分悵然,不知道他今後怎麽過。


    公子,保重,我不會說出去的。


    他離開卞翎玉沒看一眼,卞翎玉隻睜著墨灰色的瞳,看著天邊。


    天幕泛著冷,今夜看不見月。


    卞翎玉對丁白沒什麽感情,當年他母親抱著弟弟離開,卞翎玉都不是很傷心。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不夜墜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藤蘿為枝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藤蘿為枝並收藏不夜墜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