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屏息,果然沒一會兒,黑暗中,有影子輕車熟路來了後院。


    就像員外夫人說的,它的速度極快,就一瞬間,後院準備的兩隻雞就被叼走了。


    師蘿衣卻看清了他,近半個月不見,此時的卞翎玉看上去變了些許。


    他身上沾了泥,背上的骨刺沒法收斂,不再乖順,變得有些猙獰,月光下,他看上去沒有昔日的半點清冷和溫和,卻讓師蘿衣驟然紅了眼眶。


    她忍住心緒,惦記著還要找到劉小姐,於是示意蒼吾和自己跟上去。


    卞翎玉並沒有意識到有人跟著他。


    他比起以前弱了太多,乍一眼看上去,除了一身銀白的鱗片和長羽外,和任何妖獸或者靈獸都沒差別。


    他在一個洞前停下,吃起了那兩隻雞,才吃幾口,猛然抬起頭來,意識到師蘿衣他們,他眸子危險地眯起,朝他們撲過來。


    蒼吾一瞬頭皮發麻,這無關於什麽,隻是本能的威壓。就算卞翎玉再弱小,變成元身,他也不好反抗。


    師蘿衣被他撲倒在地的瞬間,用法器束縛住了他。


    月光下,師蘿衣從他銀白的瞳孔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她從認識卞翎玉以來,就沒見他這麽凶過。


    他神情冷漠而猙獰,抬起的利爪,就像要撕碎她。


    她心裏一酸,就算麵上沒什麽,心中卻有種難言的委屈。兩輩子待她如珍如寶的人,如今不僅不認得她,還對她這麽凶。


    但是能在夙離之前找到卞翎玉,是件大好事。


    師蘿衣旁的東西不多,乾坤袋中法器一大堆,當即把卞翎玉弄昏了過去。


    他砸在她的身上,師蘿衣卻沒躲開,伸手接住了他。


    蒼吾鬆了口氣,它下意識怕卞翎玉,卻忘記了如今卞翎玉一日比一日弱,卞翎玉已走到了盡頭,如今就和山林中沒開化的靈獸沒有區別。


    但當師蘿衣把他安置好,去山洞看了一眼,發現還是有區別的。


    隻見山洞裏,一個身影蜷縮著。


    劉小姐髒得不像話,懷裏抱著一個兔子布偶,到處都堆滿了野果的果核,臉上帶著淚痕,睡著了。


    蒼吾探頭來看:“翎玉兄捉她做什麽?”捉來了,卻又養在洞中,就跟養一隻小動物沒區別。


    師蘿衣注視著那隻兔子布偶,不覺笑了。


    她想起那個清晨,自己淚眼朦朧醒來,懷裏收到了一隻陶泥兔子。


    在卞翎玉眼中,她興許更像一隻紅著眼睛試圖咬人的兔子。


    就算變成了元身,他的意識回歸混沌,但是看見劉小姐懷裏的兔子,他以為那是他的,就連人帶兔子叼回了洞中。


    這約莫是神族清醒時,從不會承認的潛意識。


    師蘿衣把劉小姐叫醒,劉小姐這幾日擔驚受怕,那個妖獸就在洞門口,用冷冷的眼睛看著自己。


    劉小姐隻敢等卞翎玉出門覓食的時候,自己在附近摘幾個果子,但凡走遠些,就會被卞翎玉扔回來,用那種冷冰冰的眼神看著她,卻又不吃她。


    劉小姐日日像個孩子一樣癟嘴哭,洞口的卞翎玉毫不動容,就死死地盯著她懷裏的布偶,偶爾若有所思。


    師蘿衣給劉小姐擦幹淚,又用清潔術給她清理了衣裳,對蒼吾道:“你先問問劉府的家丁,劉小姐還有沒有別的親人,把她送到親人那裏去,等劉員外回來,再把她接回去。”


    這也算因禍得福,劉小姐不必嫁給酒樓老板。


    蒼吾應了一聲,很快就回來了:“劉小姐還有個親舅舅,就在隔壁鎮子,我送過去了。”


    而卞翎玉也快醒了。


    蒼吾道:“你要怎麽把神珠還回去?”


    眼見師蘿衣從乾坤袋中,倒出一大堆東西,甚至有妖物的內丹,蒼吾睜大眼睛:“你想吃這些內丹?”


    原本是這樣的。


    卞清璿就一直在打這個主意。


    但是見到卞翎玉養“兔子”,她改了主意。兜兜轉轉這麽久,卞翎玉始終讓她沒有墮魔,她不想辜負這份心意。


    至於為什麽卞翎玉沒把真正的她當“兔子”。師蘿衣猜,興許比起當初在山洞哭的兔子,她如今更像是他毀天滅地的“神珠”。


    於是師蘿衣挑挑揀揀,拿了一個法器。


    蒼吾麵色古怪:“這是,讓靈獸強行化人的法器?”


    師蘿衣道:“嗯。”


    蒼吾也懂了什麽,它做妖雖然懵懂,可是也不是一無所知。他結結巴巴道:“可他……他現在都不認得你。”


    “那就今日重新認識。”既然卞翎玉墜入人間,尚且懵懂的時候,喜歡過她一次,興許就有第二次。


    蒼吾咳了聲,說:“雖然你們是道侶,可他願意嗎?”


    師蘿衣笑了笑,輕輕拽了拽那骨刺,這麽多日來,她心裏第一次這樣輕快:“他清醒時或許殺了他都不願意,畢竟這關係我的命,但他不記得我了,或許就願意了。”


    師蘿衣道:“別擔心,實在不行,還有妖丹一途。”


    蒼吾沉默良久:“你真的願意這樣?”


    明明身懷神珠,離飛升差得不遠,可現在,卻要把神珠還給卞翎玉,甚至她自己都不知會有怎樣的結局。


    師蘿衣沒說話。


    這本就不是屬於她的東西,隻是還給她的道侶。朗朗乾坤,這六界,需要卞翎玉這樣的神。


    她已經承載著卞翎玉的愛意走過了一生,若她有這個運氣,卞翎玉能找回一切,她和父親興許也不會消亡,若沒有這個運氣……


    這一次,輪到她送墜入人間的少年神靈回家。


    第62章 屋子


    師蘿衣也沒想到,他們還沒走出山林,遠遠的,天上就有飛鳥掉落下來。


    蒼吾說:“不好,是結界。”


    師蘿衣心裏也是一沉,如此大的結界範圍,恐怕是夙離親自來了。


    她聽卞翎玉說過,夙離手中,有卞翎玉父親的神珠。


    夙離為了找到卞翎玉,竟不惜催動神珠之力,用結界慢慢傾軋,結界中不管是人還是靈獸,一個都跑不掉。


    “現在怎麽辦?”


    眼見結界範圍在縮小,師蘿衣當機立斷:“往妄渡海走。”


    妄渡海四處都是罡風,結界就算延伸到了那裏,也會頃刻間被撕裂。師蘿衣本來可以試試用卞翎玉給的陶泥兔子破除結界,可是結界一旦被破,等同於把他們的位置告訴夙離。


    若他們進了妄渡海中,夙離倒興許不敢再追。


    那裏畢竟是昔日的荒淵舊址,上古的神隕之地,罡風肆虐,危機四伏。


    師蘿衣暫時沒讓卞翎玉醒來,和蒼吾立刻往妄渡海而去。


    剛到出口,蒼吾一喜:“這裏果真有個出口。”


    然而下一刻,它立馬噤聲,隻見妄渡海的入口處,坐著一個青色的影子。


    卞清璿在一處巨石上,裙擺翻飛,她在閉著眼打坐。不過師蘿衣覺得,用守株待兔來形容更合適。


    卞清璿肩膀上被師蘿衣弄出來的傷口還沒好,她隨意地包紮了下,隱約滲出了血跡。她身後有好幾個白衣身影,都身著昇陽宗的服飾。


    卞清璿守在這裏,證明夙離也清楚,這裏興許也是他們會選擇的路。


    蒼吾和師蘿衣藏在暗處,不敢妄動,蒼吾嘀咕道:“這煞神怎麽在這裏?現在我們還去嗎?”


    “去!”


    再不過去,等結界縮小,夙離和卞清璿會和,那就麻煩了。


    好在如今師蘿衣的全部身家都在身上,她從乾坤袋中拿出幾顆龜息丹,讓蒼吾含著,她又給卞翎玉喂了進去。


    “我們隱匿氣息過去。”師蘿衣低聲道,“若是她沒有發現,我們就進入妄渡海中,若是她發現了,我掩護著你,你帶著卞翎玉先進去,進去後往沒有屍骸的地方走,那種地方興許沒有罡風。”


    說罷,兩人帶著昏迷的卞翎玉,小心翼翼往出口靠近。


    師蘿衣越靠近出口,越心跳如擂鼓。


    她幼時和精怪們捉迷藏,快被找到了都沒這麽緊張過。


    眼見結界出口就在眼前,還沒等師蘿衣鬆口氣。巨石上的人,突然睜開了眼睛。


    師蘿衣眼睜睜看著卞清璿一步步走到自己和蒼吾身邊來,她屏息不敢動,卻已經做好了背水一戰的準備。


    師蘿衣僵硬地蹲著,就在她以為卞清璿已經發現了自己的時候,卞清璿突然停下了腳步。


    可他們之間,距離不到咫尺。


    師蘿衣眼前就是卞清璿的衣衫,因為她砍的那一刀,卞清璿唇色蒼白,卞清璿淡漠地垂著眼,仿佛在看師蘿衣,又仿佛透過師蘿衣,在看地上的法陣。


    空氣安靜了好一會兒。


    卞清璿的衣衫被風吹拂,拂過師蘿衣的臉,師蘿衣瞪著她,愣是忍著沒動。


    卞清璿突然輕輕嗤笑一聲,她蹲下身。


    身後的昇陽宗弟子道:“卞師姐,可是發現了什麽?”


    就在師蘿衣頭皮都發麻的時候,卞清璿伸手捉住了地上的東西,是一隻被結界傾軋,嚇得亂竄的鼴鼠怪。


    卞清璿轉身,抬手將鼴鼠怪扔給昇陽宗弟子。


    弟子們七手八腳慌張接住,師蘿衣聽見卞清璿的聲音響起:“沒什麽,一隻小妖怪。”


    “……”


    卞清璿又回到了巨石上,這次她閉目調息,再沒睜開眼。


    師蘿衣也趁著這個機會,和蒼吾一起進入了妄渡海碑界內。


    他們剛走沒多久,空中氣流拂動,一個白衣男子悄無聲息出現在了結界處。


    昇陽宗的弟子看見他,連忙道:“夙離公子。”


    卞清璿也看了過去。


    夙離問:“有何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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