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眼見證過上任神君的悲劇與執念,後彌現在如驚弓之鳥,生怕又來一個神後。


    等了半晌,翎玉終於開口:“妄渡海底。”


    “……”哦,死了。後彌見他說起這個,無悲無喜,隻冷淡看向墮魔池,長長鬆了口氣。


    這種語氣,應該是不在意?


    他的小神君下界之時,對男女之事,懵懂若孩童,許是有可恨的女子,覬覦他小神君的姿色,哄騙了神君成婚。


    “您心中,對她並無感情吧?”後彌問。


    翎玉說:“我不知道。”


    那些畫麵,就像隔著一層霧,他隱約還記得自己與她相處過,然而那時的感覺,一旦他想要回憶,就會連畫麵都變得模糊。


    他今日還未修複好神魂,突然覺得心裏空蕩蕩的地方,更大了一些,不知不覺走到誅魔池。翎玉知道那頭通往妄渡海,有一瞬間,他很想下界去看看。


    可是神君若下界,多多少少會帶些墮魔池中的魔氣。刻在骨子裏的傳承不允許他這樣做,他站了良久,想要回憶那個人,回憶那段記憶,卻發現腦子裏那個影子,越來越不清晰。


    仿佛他越是去想她,那點感覺就消失得越快。


    翎玉抬起手,捂住心髒的位置。剛剛泛起的疼,瞬間就會消失。他唇色蒼白,難免有些困惑。


    狂風烈烈,後彌心裏一緊:“那些事情都過去了,神君今日還未修複神魂,此處魔氣肆虐,您先回去吧。”


    “我要下去看看。”


    “咳咳咳……什、您要做什麽?”後彌話還沒說完,就見翎玉進入了墮魔池中。


    轉瞬,翎玉的身影消失不見。


    人間已是二月,離師蘿衣墜入妄渡海,已經過了半年。


    妄渡海底,仍舊清清冷冷一片。


    月舞認命地把兩具無知無覺的身體,搬去吸納神力。


    海底除了遍地屍骸,什麽都沒有。這些屍骸中,有一半是神族的,另一半屬於妖魔。


    月舞也記不清自己在海底待了多久。


    一日複一日,她無聊得幾乎要長出蘑菇。直到有一天,發現那些神族的屍骸裏,還殘留著靈力,她突然開了竅,狂吸那些靈氣!


    積年累月下來,她這點散魂,竟然慢慢凝實了。


    於是月舞開始了白日清理周圍魔族屍骸,晚上四處聚魂吸食神力之路。


    她一直孤孤單單的,直到十一年前,海底沉下一個道友。


    這個道友,神魂破碎,有了些年紀,但是仍舊看得出來十分英俊。正是師桓。


    那日開始,海底還突然多出一個聚魂的陣法!


    “……!”月舞簡直要喜極而泣,怎麽會有這種好東西出現在海底?


    她猜到是這個沉入海底的道友帶來的好運,於是每日出去吸食靈氣的時候,順帶搬了師桓,和她一起吸。


    她這個人其實也沒安太多好意:“要是你醒過來算我倒黴,但要是你醒不過來,肉身就給我吧,雖然有了些年紀,還是個男子,可我不是也沒辦法麽。那隻傻狗,不知等我多少年了……”


    半年前,海域動蕩。


    月舞還沒反應過來,掉下來第二個“奪舍備胎”。月舞都還沒動,那原本第一個無知無覺的中年道友,竟然身冒白光,籠罩住了掉下來的少女。


    師桓還在沉眠,卻無聲護住了女兒。


    月舞湊過去看,被少女容貌震驚:“我屮!這麽漂亮!”


    但這少女安安靜靜,比頭一個還慘,連散魂都不存。


    月舞驚悚地看看師桓,不是吧,死人都覺得掉下來這少女美,明明一無所覺,還要護著她?


    不管怎麽樣,從兩個人吸食靈氣,又變成了三個人。


    半年過去,月舞好好照顧著那少女。


    她的肉身二號太好看了,還年紀小!賺翻了啊!


    她算著日子,大抵還要半年,自己神魂就徹底養好了,屆時……嘿!


    誰知今日,海水驟然翻騰。月舞心道:不是吧,三號要來了?


    月舞美滋滋跑去瞅,結果仿佛撞到結界般,被彈開。


    “什麽東西?”


    待她回頭,發現空中清亮如玉的光團,化作了一隻手。


    那片光暈,遲疑地,觸碰到了陣法中師蘿衣的臉。


    他顯得很猶疑生澀。


    觸到師蘿衣的那一刻,仿佛劇痛襲來,那片光瘋狂顫動。月舞睜大了眼睛,哪怕看不清光暈的樣子,也能看出他痛得不行,她結結巴巴對著光暈道:“喂,要不你別摸了,不碰她,你就不會痛。”


    光暈卻沒收手,顫得仿佛要潰散,海水被攪得似要翻天覆地,他卻仍舊一寸寸,在觸碰師蘿衣的眉眼。


    師蘿衣閉著眼,一無所覺。他越來越痛,最後光暈終於強行潰散。


    二月的人間尚冷,海水終於平息下來。


    月舞被卷入海水旋渦中,半晌才飄回來,她趴在地上,覺得這一幕好眼熟,不會吃了傳說中的無憂果吧,吃了忘憂果,還敢觸碰過去?


    世上沒人能比月舞更了解無憂果了,無憂果生長的那片領域,一開始就是她所在的宗門鎮守的,無憂果在上古,也是至寶。她自小就知道,吃了忘憂果,修為會增加六十甲子,但情欲強行開閘,似萬刃剜心,就算是神族,也得生生痛死。


    她確認肉身二號沒有毒,她日日搬著二號去吸食神力都沒事。這碰一下就痛得顫的來人,難道真是吃了無憂果?


    她不免震驚:“……色成這樣,痛死都不收手,活該!”


    她連忙去看自己的肉身備選二號,可別被碰壞了。


    師蘿衣雙手交疊,沉沉睡著,對此一無所覺。


    她不知人間春日到了,也不知被她親手喂下忘憂果的神靈,他聽她的話回家,聽她的話好好活著。


    卻在這一天,寧受剜心之痛,也試著再次觸碰她。


    第70章 希冀


    後彌看見神域裏的神魂閃閃爍爍,就知不妙。元身和神魂是有感應的,神魂動蕩得如此厲害,難不成元身被攻擊了?


    這股不妙的感覺,在殿下突兀地說他在下界有個妻子那日,就隱約浮現在後彌心中。


    如今更甚。


    後彌連忙召喚神域所有大祭司過來,商議對策。然而就在這時,翎玉回來了。


    他一身銀袍,唇角帶著血跡。


    後彌連忙過去扶他:“神君。”


    翎玉沒有要他攙扶,抿了抿唇,淡聲道:“無礙。”


    眾人麵麵相覷,當日攻打神域,神君手刃夙離,也沒傷得這樣重,他如今的模樣分明就是反噬。


    但翎玉身上,並沒有打鬥的痕跡,也沒有殘留的法術印記。翎玉擦了擦唇角的血跡,道:“都回去。”


    大祭司們隻好先行離開。


    翎玉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殿內站了一會兒,進入內室繼續沉眠,修補神魂去了。


    好幾日過去,後彌再次探訪,雖然翎玉說自己沒事,後彌卻始終不放心,妄渡海到底有什麽?如今六界無人再能傷卞翎玉,神君回來神魂卻潰散成那個樣子。


    沒想到再次遇到想要去墮魔池的神君,他的元身剛剛恢複些許。


    後彌幾乎快老淚縱橫,他仗著自己好歹是神君少時的恩師,大著膽子,拽著翎玉的袖子,說什麽都不肯再讓他下界。


    “您要是再去,不若殺了老臣吧。”


    翎玉回眸看他一眼:“鬆開。”


    “那裏到底有什麽,能傷您至此?您的神魂剛剛恢複些許,怎麽又要過去?您今日不說清楚,老臣就算死在這裏,也不會讓您自傷。”


    翎玉蹙眉,覺得眼前的恩師有些麻煩。他沉吟片刻,道:“我在妄渡海底,看到她了。”


    “哪個她?”後彌連忙道,“您是說,您在下界那個妻子?”


    “我還碰到了她。”他頷首,長眸清冷,像山巒不化的雪,語調冷涼。但後彌莫名從他聲音裏聽出幾分溫和,他蹙了蹙眉,說,“我以前叫卞翎玉時,似乎……很喜歡她。”


    潛意識中,他甚至更想用“愛”這個字。但說出“喜歡”二字,已不是他的性格,他將那個愛字沉默地咽了回去。


    他心底甚至更認可“卞翎玉”這個名字。盡管知曉碰到她會痛,卞翎玉今日還是想去看看她,他記得自己上次去,把她養魂的法陣弄壞了。也不知她現在好不好。


    後彌:“您昨日不是還說,不知對她是何感情嗎?”


    卞翎玉看後彌一眼,不語,他抽出了自己袖子。


    忘憂果帶走了他的感情,令他清醒而淡漠地活著。但即便這樣,卞翎玉還是想去妄渡海。


    後彌到底沒能攔住。


    他終於猜到問題出在了哪裏,忘憂果的傳說,後彌也聽說過一二,隻是神靈向來高傲冷淡,從不需要這種東西來忘情無憂。


    如今卞翎玉不斷折返於神域和妄渡海,不惜以神魂受損為代價。


    後彌竟莫名有點感激給卞翎玉吃下無憂果那個人,卞翎玉忘了情都這麽偏執,如此懵懂執著,若還記得一切,那姑娘隕落在妄渡海底,他怕不是得瘋魔?


    趁翎玉下界,他們剛好想想辦法。


    月舞在海底,已經罵了翎玉三日。


    她用盡畢生所學,將天降“三號”的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


    原因很簡單,那日色胚摸她的二號,摸到痛死也不肯鬆手,最後神力潰散,他被反噬得厲害,其他人也不好過。


    妄渡海本就不是寧和的海域,呼嘯的神力卷起海水,月舞免費來了一圈旋渦周遊,這就罷了,等她吹胡子瞪眼爬回來,發現——


    他老父親的,原本聚魂的陣法竟然被那男人的神力給震碎了!


    月舞早就弄清楚,陣法之下,是一截神力充沛的神骨!


    昔日那截銀白色的骨頭,即便是沒有月光的夜晚,也在海底熠熠生輝。可那日後,那截神骨有了裂痕,陣法搖搖欲墜。


    月舞罵罵咧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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