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她們,赤焚族人沉重得多。青玹回到幻境,所有從試煉場出來的族人,都圍了過來。


    幻境中的百年試煉,他們中很多人已經從當初枯瘦懦弱的樣子,蛻變得目光堅毅,有了戰士的雛形。大部分人都在打量師蘿衣,對她很是好奇,赤焚族人並不知師蘿衣的身份。


    他們看看清璿腰間用金色玉瓶裝的靈露,今日本來又是一個三月了。


    但因為師蘿衣醒了,青玹便沒再提。


    順著他們的目光,師蘿衣也看見了那個玉瓶,青玹原本在拭劍,動作頓了頓,把玉瓶扔給了身邊的阿瑤。


    當年剛剛會走路的阿瑤,如今已長成了七八歲的小女孩模樣。她是孤兒,赤焚族有很多這樣的孤兒,吃不飽飯,被人欺淩。阿瑤年紀小,卻知道靈露是珍貴的東西,小女孩忐忑地拿著玉瓶:“少主,這不是給姐……”


    “閉嘴,給你就拿著。”


    阿瑤訥訥“哦”了一聲,撲閃著大眼睛看著師蘿衣,手裏的玉瓶沒敢喝。


    不時有人給青玹匯報這一次進入試煉場的成果,他大多時候隻是冷冷應聲,若有人實在太過孱弱,在幻境被殺死,他聽完會蹙起眉。


    師蘿衣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月舞來了這麽久,卻很明白,往往會同情地看那個族人一眼。


    在幻境都活不下去,將來到了真正的墮魔之地,恐怕更活不了多久。


    那些人也大抵知道自己的夙命,頭也不回,再次抓緊時間進入試煉場。


    師蘿衣也不吭聲,默默觀察他們。


    青玹忙到了幻境中的後半夜,族人們三三兩兩散去,彼時阿瑤已經靠著他睡著了,青玹也很累,沒有第一時間把阿瑤扔進試煉場中,身上傷口似乎都沒來得及處理,閉眼小憩恢複神力,自然也沒空搭理月舞和師蘿衣。


    師蘿衣看向一旁的月舞,月舞衝她擠眉弄眼,搖了搖頭。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魚肉還是降低存在感的好。


    幻境中有晝夜更迭。


    天將明時,幻境中再次熱鬧起來,有全身青紫的族人被救助回來,抬進幻境。


    有人惶急地對青玹道:“仲昊已經回了神殿請命,他兩年攻打不下來,此次回去認罪後,神君恐怕會親自出手,少主,這可怎麽辦?”


    聽見這個消息的族人,滿心惶惶,不知所措。


    他們需要一個曆練的地方成長,如果現在就進入誅魔之地,自願變成守將,除了青玹,沒有一個族人能存活。像阿瑤這樣的孩子,甚至來不及長大。


    可他們無法阻止神君出兵。


    所有人都知道,青玹縱使迎戰,也撐不了太久。


    青玹聽罷,隻淡淡道:“知道了,你們去做自己的事,幻境不會被破,我會想辦法。”


    他冷冷一嗤:“後彌不是還在為他選後麽?人未到齊,他打我北域做什麽。”


    話落,他瞥了一眼師蘿衣。


    眾人麵露擔憂,但既然青玹這樣說了,他們隻能相信少主,盡數散去。


    青玹收了劍,把睡眼朦朧的阿瑤扔回試煉場中,這才朝著師蘿衣走來。


    師蘿衣還沒反應,月舞先叫了起來:“喂,你別碰我的二號啊!”


    喊完才發現自己現在已經認命地做了個泥巴精,而她的二號已經醒了,不可能再供給她身軀。


    她訕訕閉了嘴,心裏卻還挺好奇的。青玹想做什麽,月舞至今沒弄明白。


    要說傷害師蘿衣,每三月一瓶靈露,自己都饞。要說為師蘿衣好,可一開始,就不該拿走神珠,要知道,若非二號爭氣,求生欲望濃重,或許再也醒不過來了……


    師蘿衣看見他朝自己走來,心也是一緊。


    青玹沒管月舞,把她帶回了竹屋。師蘿衣一直在猜想青玹想做什麽,她被扯著走,前麵的男子沒有回頭。猜到青玹是卞清璿,師蘿衣忍不住道:“你要用我和卞翎玉換另一枚神珠,救你族人?”


    男子腳步頓住。


    竹林中,晨間的太陽才剛出來,青玹回頭,嗤笑道:“倒是真敢猜,沒錯,你猜他會不會舍得?”


    師蘿衣簡直要氣死了,她不惜沉入妄渡海,都要讓卞翎玉過上正常的日子,卞翎玉當然會同意,可這不是她想看到的。


    她的神色冷下來。


    她自是不信選後一事,一定是因為眼前這個騙子胡說。


    赤焚用來捆住師蘿衣的繩索,是用來鎖神族的仙器。青玹扯著她,卻發現不論如何,她也不肯走了。


    青玹冷冷說:“再不動,殺了你。”


    師蘿衣說:“你動手好了。”


    陽光斜斜照入竹林,她突然露了一個笑:“你憑什麽以為,自己能主宰一切?我就算死了,也不讓你好過。你殺了我,卞翎玉攻破幻境,無數神族為我陪葬,聽起來似乎也不虧。”


    青玹望著她,少女臉上的笑容,竟頗有些惡劣的味道。


    很早以前,青玹就知道,師蘿衣看著溫柔明媚,卻從來都不軟弱。


    若他沒有綁著她,現在師蘿衣該衝他揮刀了。不管打不打得贏,師蘿衣永遠學不會畏怯,更不會不戰而退。


    她總得試試的,試試救月舞,救她自己,救卞翎玉……青玹骨子裏的傲慢,把所有人都當做蜉蝣,卻從一開始,就在她身上屢戰屢敗。


    青玹也沒多話,過去拎師蘿衣。


    師蘿衣不能動,她默不作聲。卻在青玹伸手的那一刻,一口咬在了他手腕上。


    一百年靈露到底不是白喝的,師蘿衣現在比沉眠妄渡海時可厲害多了,至少這一口下去,當真咬破了青玹的手腕。


    青玹麵無表情看著她,她咬得非常狠,以至於鮮血從手腕掉落到地麵。


    青玹感到了淺淺的痛,分不清是哪裏的。


    他不得不捏住師蘿衣臉頰,把手腕從她口中拿出來。


    手腕還在滴血,他看了一眼,沒說什麽,這次卻謹慎許多,把她帶到了竹屋。


    師蘿衣理解為什麽月舞想罵人了,她也想罵人,甚至怒氣衝衝地在想,自己要如何不配合。


    但當看見竹林中的那個人,她所有的罵聲都暫時咽了下去:“爹爹!”


    竹床上,師桓靜靜躺著。師蘿衣萬沒想到,在這裏竟然看見了師桓!


    從妄渡海到神域,師蘿衣被放到幻境中養魂,師桓卻被青玹封印了起來。


    師蘿衣道:“你把我爹怎麽樣了?”


    青玹看她一眼,嗤道:“不是要同歸於盡嗎?師桓也在,湊個整。他倒是個好爹,在妄渡海,殘魂破碎,還一直護著你,否則他早該醒了。”


    “……”


    他感受著手腕上的疼痛:“看完了?你爹還活著,趕緊走,否則不久後卞翎玉真的攻打北域,幻境破了,你爹第一個死。妄渡海沒了法陣,也沒神珠,你爹要養魂,隻剩這個地方,我族人能曆練多久,他就還能在這地方待多久。聽明白了?”


    師蘿衣聽罷卻並未說話,麵上冷凝,看了青玹一眼。


    若是在很多年前,青玹必定不屑一顧。可如今,他在她身上,不知輸了多少次。


    她還是小師妹的時候,就屢次對她感到頭疼。


    青玹忍了忍,幾乎想要低咒。


    她是師蘿衣,所以她做出什麽都不奇怪。哪怕他用她爹來威脅。


    可師桓有多麽不怕死,師蘿衣就有多倔強。他們不會願意為了自己活命,害死最後的神靈。


    他怕眼前少女冷不丁給他來個玉石俱焚,於是沉默片刻,說:“行了,我一開始就沒打算要他神珠,你多有能耐啊,誰還能真用你換神珠?我隻再要神域的兩年時間,或者隻一年,卞翎玉不差這一年,師桓也不差。一年後,我自己會去誅魔之地,我以前想害他,現在沒有,我去誅魔之地,對卞翎玉來說也是好事。你若想報仇,那時候再來。”


    師蘿衣抿唇,難得愣了愣,她本來確實已經在盤算弄死青玹了。


    青玹別開眼,冷道:“外麵的傳言確實不假,卞翎玉在選後,不過那是後彌給他張羅的,你與他在下界的婚契,神域本就不認。他這一年沒找你,我猜大概率後彌等人做了什麽,我會送你回北域,能不能讓他記起你,能保住多久的北域,讓你爹養魂,都看你本事。”


    “你要送我去卞翎玉那裏?”


    “怎麽?你這是舍不得北域?”他譏笑道,“我北域不養閑人。”


    師蘿衣總覺得青玹說話帶刺。


    青玹靠在門邊,淡淡道:“明日我就送你回他身邊去。”


    第74章 趕走


    青玹沒有讓師蘿衣在竹屋久待。


    師桓被他用來作籌碼,幻境是赤焚一族的希望,幻境能維持越久,將來能活下來的赤焚族人越多。


    青玹又領著師蘿衣回到篝火旁,讓族人看著師蘿衣和月舞。


    期間青玹幾乎沒有閑下來的時候,他偶爾會去開啟幻境,處理新救回來的族人,其餘赤焚年輕的女子竊竊私語道:“少主到底有什麽辦法,讓神君不攻打北域?”


    “阿瑤這些孩子還沒長大,但願幻境能維持得更久些。”


    年紀更小的少女不安地問:“大家都在說,等到神君選後結束,就要收回北域,清理水伶一族的叛臣,神君真有那麽厲害嗎,連少主都打不過他,無法守住這裏?”


    赤焚女子苦笑:“神君如今融合了神魂,拿回了力量,整個神域沒人是他的對手,莫說一個少主,就算好幾個少主,也打不過。”


    這種不安感染了小少女,她絞緊了手指。


    師蘿衣這時候有些相信青玹的話了,他確實需要守住這裏,給他族人一個活下去的機會。他不能讓卞翎玉踏進北域,難怪他急著送走她。


    月舞悄悄湊過來,問師蘿衣:“青玹的辦法,不會是你吧?”


    師蘿衣:“是。”


    月舞麵露憂愁:“我聽他們說,那個神君特別凶殘,曾經有個神域將領叛亂,那人不敵,下跪求饒。他卻連神魂都給人家捏碎了,渣渣都沒留下,就是個神域冷兵器。他聽上去哪裏會憐香惜玉喜歡女人,二號啊,要不你想辦法逃吧?”


    師蘿衣眨了眨眼:“凶殘的冷兵器?”


    她沒想到卞翎玉如今的名聲竟然被傳成了這樣,一時竟然有些想笑。


    她以前也覺得卞翎玉脾氣糟糕,又凶又冷,後來才知道他其實很溫柔,他一身冷硬的皮囊下,等著她觸碰的是一顆多麽柔軟的心。


    “那些都隻是傳言,他不會濫殺無辜,也並非凶殘之人。”


    “你以前見過他?”


    師蘿衣頷首:“他在下界時,是我的道侶。”


    “……”月舞反應了一會兒,“你說的不會是最初來妄渡海,給你渡神力那個男子?”


    師蘿衣並不知道還有這回事,聞言有些驚訝。月舞解釋道:“當時他痛得潰散,都要來看你。可我們來神域以後,他一直沒找你,他竟然是神域的神君?”


    師蘿衣點頭。


    “難怪青玹要送你去,可他後來也沒找你,如今又要選後,是忘記你了?”月舞冷哼,“天下間的男子,果真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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