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這執黑子之人真陰險,心定是黑的。”


    白歌一邊品評,還一邊搖頭嘖嘖兩聲。


    謝塵還是第一次被人當麵諷刺陰險心黑,頗覺有趣,他語氣平淡的搭了一句:“棋坪如戰場,爭的是勝負,看的是結果,何必拘泥於手段。”


    白歌倒也沒反駁,反而點頭輕歎:“若算機籌處,滄滄海未深。不論下棋還是做事,理當如此。”


    謝塵深暗幽邃的黑眸在小姑娘烏黑的後腦勺上定了一瞬,沒再說話。


    白歌半晌沒聽到回複,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不是在淮安家中與兄長老師探討殘局,連忙抬頭一看,謝塵正站在她身旁。


    她坐著,他站著。


    這個角度看過去,謝塵本就頎長的身形顯得更加高大,她整個人都被籠罩在他的陰影中。


    逆光中,隻能看出這人流暢利落的輪廓,臉上的神情卻模糊不清。


    在這一瞬間,她想到的竟然是,剛剛那盤棋執黑子的是誰?


    該不會是眼前這位大姐夫吧?


    她是當著人家的麵,說人家陰險、心黑了麽?


    白歌頓時又窘迫又慌亂,她想趕緊解釋兩句,又覺得自己這樣坐著說話實在沒甚誠意,更不禮貌。


    她連忙拘謹的站起身來,隻是沒料到謝塵站的有些近,坐著時尚不覺得,這一站起來,兩人之間的距離頃刻間便拉得極近。


    白歌甚至一抬眼就能看見男人線條流暢的下頜,凸起的喉結,這樣的姿勢,仿佛她鑽進了謝塵的懷裏一般。


    她連忙後退,卻忘了自己身後哪有退路,被椅子邊卡在了腿窩處,又被迫摔坐回去,略寬的袍袖被帶動著上下翻飛。


    她覺得自己此時應該像極了一隻笨拙撲騰的鵪鶉,窘迫的臉上仿佛火燒一般燙。


    謝塵看著小姑娘羞的滿臉通紅的模樣,嘴角微不可見的勾了一下,帶著點玩味。


    他沒有去追究小姑娘無心的兩句話,免得她更加尷尬。


    微微退後一步,讓出了白歌身前的空間,謝塵在她對麵坐了下來。


    “那如果現在是你執白子,你下一步會如何走?”


    男人的聲音低沉平靜,聽不出半點不悅,也沒有取笑的意思,倒是讓白歌的羞窘緩過來些許。


    倒是這小小的尷尬,反而打破了她麵對謝塵不自覺的緊張感。


    白歌歪頭整理了一下思路,答道:“若是我,便不能按常理出牌,這黑棋明顯吃透了白棋的路數,白棋一舉一動皆在對手預料之內,哪裏有勝機,為今之計,隻有險中求勝。”


    謝塵神色不變接著問道:“如何險中求勝?”


    白歌看著棋盤上的局勢盤算一會兒,忽然指著其中的一個位置,她抬起臉笑道:“這裏便是最好的突破口,雖然看著凶險,也許會被提子,但不破不立,唯有主動出擊,才有一絲勝算。”


    小姑娘目光明亮篤定,笑容裏帶著點得意,白嫩的頰邊陷進去一對兒梨渦。


    謝塵眸中劃過一絲興味,他沒有評價白歌對策的優劣,而是忽然視線轉到旁邊的食盒。


    “這是夫人讓你送來的?”


    白歌這才想起自己此次前來的目的不是和人探討棋局的。


    想起戚白玉的囑咐,她下意識的拽了一下袖子角,道:“是啊,姐姐說春日裏天氣幹燥,特意燉了這薏仁鴿子湯,給姐夫補補身子。”


    “鴿子湯?”


    謝塵薄唇輕啟,唇齒間將這幾個字又琢磨了一遍。


    白歌點點頭,將食盒打開,濃鬱的香氣在書房中散開。


    她捧著白色的瓷湯盅,遞到謝塵的身前。


    “姐夫嚐嚐吧,姐姐親自下廚熬了半天功夫呢。”


    謝塵沉沉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少女的纖細柔弱的雙手捧著白色的湯盅,可能是湯還有些熱度,將她的手指肚暖成了可愛的粉色。


    似有種獻祭般的純淨美感。


    謝塵半晌沒有出聲,叫本來就撒了謊的白歌心中有些慌。


    她哪知道這湯是不是戚白玉自己下廚的熬的,但是話也得這麽說,不然怎麽顯出這湯的珍貴,戚白玉的用心。


    隻是她向來不會說謊,謝塵不說話的時候氣場又格外滲人,讓她有些戰戰兢兢。


    好在,謝塵沒晾她太久。


    從她手裏接過湯盅,不經意間,碰到了小姑娘觸感柔軟的溫熱手指。


    作者有話要說:


    若算機籌處,滄滄海未深。——唐代李從謙《觀棋》


    第十三章


    觸到那一抹細膩溫熱,謝塵握著湯盅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


    白歌卻沒在意,隻顧著盯著謝塵,盼著他趕快將湯喝上一口。


    謝塵掃了那不見一絲浮油的湯麵,在白歌的注視下,用調羹舀了一匙,送到口中。


    湯很鮮,還帶有淡淡的藥材清苦氣,味道卻是熟悉的很,正是謝府廚房裏最善煲湯的鄒師傅的手藝。


    “怎麽樣?”


    白歌細瘦的手指偷偷捉緊袖角,小心翼翼的問。


    謝塵抬了薄薄的眼皮看她,小姑娘仰著一張白淨秀氣的臉,神色緊張中透著認真。


    她的眼型似初春的桃花瓣,睫毛纖長翹起,眸子黑白分明,好似含著一汪極清的水,顯得分外純淨。


    純淨的讓他想起玉華山上溪澗,汨汨清冽的小溪。


    謝塵品了品唇舌間熟悉的鮮味,答了一句。


    “湯不錯。”


    白歌這才鬆了口氣,笑容裏少了忐忑:“那姐夫你就多喝點,也不枉費姐姐辛苦一番。”


    謝塵看著那盅出自謝府大廚手中的湯,淡淡應道:“好。”


    白歌見他如此配合,心中有些歡喜,由衷覺得謝塵對戚白玉也沒有外人傳的那麽冷漠。


    正準備掏出袖中的請柬交給謝塵,卻又聽湯匙碰撞瓷盅的聲音響起。


    謝塵攪動著手中的湯,開口道:“之前便聽你姐姐說,你善棋藝,如今一見,確實不一般。”


    白歌眨了眨水潤清亮的眼眸,謹慎答道:“不敢談善,隻是自幼以此與家中兄長解悶,還算喜歡。”


    謝塵將湯匙放下,指了指眼前的棋桌。


    “正巧我今日休沐,閑來無事,不如陪你解解悶。”


    白歌看著那棋盤有些遲疑。


    謝塵將隻喝了一口的湯放在桌上,又道:“或者,你陪我解解悶也好。”


    他看著棋盤上的殘局,唇角勾起:“之前實在是沒能盡興。”


    白歌看著那盅湯,想了想自己回去也沒什麽別的事,再加上剛剛觀了一局精彩的殘棋,確實有些手癢,索性也就同意了。


    兩人這一局棋,從午後豔陽下到了天色昏暗。


    直到有些分不清桌上棋子的黑白,肚子裏也空蕩蕩的難受,白歌才恍然,時間竟過了這麽久。


    這真不能怪她,主要是與謝塵下棋,著實是件需要集中精神的事。


    她雖口中謙虛,但心中對自己的棋藝還是頗為自信的。


    自幼年學棋開始,白歌便被許多授藝的師傅誇讚極有天賦,大了一些後,家中無論是兄長還是請來的夫子,都沒有能在這棋藝上勝過她的。


    就連在淮安府士子中才智備受推崇的裴桓,在與她對弈一事上也是甘拜下風。


    再加上那時在學堂中她的功課極好,裴桓總會戲謔,她若是個男子,說不定就能與他一爭狀元之位了。


    可與謝塵這一局棋,她下的卻格外艱辛。


    之前那局殘棋中白子的艱難處境,竟再一次上演。


    隻不過這一次,執白子的人,是白歌。


    想到剛剛觀棋後那一番自以為頗有見解的豪言,此時正在經曆謝塵極為淩厲卻又綿密到滴水不漏攻勢的白歌,隻恨自己怎麽不是個啞巴。


    在真正與執黑子的謝塵對弈後,她才發現,她絕對是低估了之前那位執白子的仁兄。


    她不僅看不透謝塵布局,就連自己的每一步也都仿佛在對方的預料之中,不管她怎麽用一些聲東擊西的伎倆,都能被這人瞬間看穿。


    就連最後想要破釜沉舟的壯士斷腕一把,也被謝塵輕描淡寫的擋了回去。


    這讓她的每一步棋,都下的極慢,到了後麵這幾步,更是要想好久才能落下一子。


    直到天色暗的讓她意識到了時間的流逝。


    白歌難得好勝心起,但又覺得在這樣幾乎注定了結局的情況下硬撐,有些丟人。


    她輕輕咬了下粉嫩豐盈的唇瓣,最終還是將自己手中的白子放下,隨意落在棋盤一角,便是投子認輸了。


    “不再想想了?”


    謝塵坐在她對麵,見狀微微挑眉,耐心詢問。


    墨綠色的棋子被他夾在白皙修長的指尖把玩著,如墨雪相交。


    白歌凝視眼前棋局,略有些沮喪的搖搖頭。


    “不用了,我已是必輸無疑。”


    謝塵輕輕一笑,隨手將棋子丟回棋壺裏。


    “下的不錯,我亦許久未與人一盤棋下的這般久了。”


    白歌聽聞臉上微微有些發燙,實在是覺得自己落一子磨磨唧唧好久,耽誤人時間真是不好意思。


    女孩兒白淨秀氣的臉頰紅暈泛起,眼眸不好意思的垂著,纖細的睫毛在黯淡微光下與眼底透出淡淡陰影。


    謝塵盯著她一瞬,便提聲喚了李濱進來掌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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