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她又道:“而且剛剛我們聽太醫說孩子保不住了,這到底怎麽回事,你倒是和我們說說啊!”


    見謝塵臉色發青,知道他此時身體本就虛弱的劉院使連忙出聲道:“產婦現在神智不清,催產藥已經灌下去了,如果還不行的話,隻能優先保住產婦的性命。”


    戚國公麵色陰沉的道:“孩子必須要保住!不是可以剖腹取子嗎?”


    劉院使臉色頓時變了,他連連搖頭道:“剖腹取子對產婦來說太危險了,除非——”


    他的目光落在謝塵的身上。


    剖腹取子那就是完全不顧母體的性命,而依剛剛謝塵的態度來說,是不會為了保住孩子同意這樣殘酷的方法的。


    謝塵臉色發青,他看著戚國公,眉宇中藏了煞氣,聲音卻很輕:“你想剖腹取子?”


    戚國公卻似對他的情緒毫無察覺皺眉道:“如果實在生不出來,當然隻能剖腹取子,這孩子連太後都在盼著,怎麽能說沒就沒了!”


    謝塵眸子裏滿是陰戾血色,他嘴角微微翹出一絲冰冷的弧度,目光看向在場的其他人。


    “你們也都是這麽想的麽?”


    謝老夫人隱隱覺出他情緒不對,便道:“妄之,我們也知道你難受,可是這剖腹取子也不一定就有那麽危險,我記得《史記·楚世家》就記載有,吳回生陸終,陸終生子六人,坼剖而產焉。說不定,這樣母子倆都能保全呢,是不是啊,劉院使?”


    劉院使有些為難,但謝老夫人說的也是實情。


    雖然剖腹取子對母親來說極為危險,但也不是沒有母子都幸存下來的先例。


    謝老夫人見他不說話,轉頭正瞥見戚國公身後的戚三爺和蘇姨娘。


    她連忙指著這兩人道:“正好這產婦的父親和姨娘都在這呢,你們說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謝老夫人這麽一問,立刻提醒了戚國公,他特地把這兩人帶來,不就是為了有點用處麽!


    他趕緊一把將戚三爺和蘇姨娘拽到身前。


    “對,這是你們女兒,你們說說該不該剖腹取子。”


    謝塵冰冷的目光也頓時落到他們的身上。


    此時的戚三爺和蘇姨娘,被這麽些人盯著看,頓時嚇得發起抖來。


    他們當然是不想的,剖腹啊,活生生把人肚子豁開,那得多疼啊,咋還能活下來啊!


    戚三爺倒還好,可蘇姨娘一想到那場麵,腿都要軟了。


    雖然對自己這個女兒,她是不怎麽疼愛,遠比不上兒子來的重要。


    可當初她之所以同意了戚三爺的法子,一是為了兒子的夫君的前程,二也是想著謝府畢竟是個金窩窩,就算沒名沒分的,可到底給謝家生了個孩子呢,怎麽也不能虧待了啊。


    這會兒真要說把她女兒的肚子劃開,就為了麵都沒見過的孩子,她自然是不樂意的。


    這孩子對他們三房能有什麽好處啊,要是白歌死了,孩子和他們就半點關係都沒有,還賠上一個本來能做高官妾室的女兒,這麽賠本的買賣,蘇姨娘怎麽想怎麽覺得虧得慌。


    可是即便兩人心裏都不情願,在戚國公陰沉的目光裏也是不敢說半個不字的。


    戚三爺唯唯諾諾的道:“這,這,若是剖腹取子能母子倆都能保全自然是好的。”


    蘇姨娘聽戚三爺這麽說,也隻能是附和道:“是啊,這女人生孩子都是閻王爺麵前走一遭,哪有不遭罪的,隻要是能給謝府留一條血脈,也算是這孩子這輩子沒白活。”


    謝塵聽著他們的話,隻覺無比荒誕可笑,卻又心寒齒冷。


    胸中似有一股氣橫亙其中,憋得他喘不上起來,心裏疼的要命。


    見到這些人的嘴臉,他才終於曉得,自己想要捧在手心裏的姑娘,麵對的人世間竟是地獄一般的無望。


    有如此惡鬼一般的父母,竟能生出她那樣的心性,才真是世間怪事。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七十一章


    戚三爺和蘇姨娘剛一表完態, 戚國公頓時說話的聲都高了起來。


    “正是這個道理!”


    他眯著眼睛,氣勢淩然的道:“謝塵,你別忘了當初答應太後娘娘的事, 如此出爾反爾,你真當我們戚國公府是泥捏的不成?”


    說著,他又對劉院使道:“還請院使盡快準備剖腹取子,不是說拖得時間久了容易憋著孩子嗎?”


    “這——”


    劉院使一時竟被這些人的態度給弄懵了。


    沒聽錯的, 剛才那說話的男女是產婦的親爹娘?


    這親爹娘禍害閨女比夫家還厲害的, 還真是少見呢。


    謝老夫人也跟著勸道:“是啊, 妄之, 咱們謝家血脈單薄, 下一輩兒到現在沒個正經血脈,這可是綿延子嗣的大事,你可不能這時候婦人之仁啊!”


    落在最後的戚白玉,則是冷冷看著這一幕, 一言不發,隻勾了下嘴角。


    “謝大人,您看——”


    劉院使無奈的看向謝塵, 他倒不是第一回 經曆這樣的事了。


    無論宮裏的娘娘們,還是宗室勳貴的夫人們, 高官權貴的太太們, 但凡是遇到這樣大人孩子不能兩全情況,除非是女子的本身身份尊貴, 有地位高娘家做後盾的, 不然大多數時候都是以子嗣優先的。


    他也真經曆過一些難產到最後, 產婦眼看無力再繼續生產了, 活生生剖腹取子, 孩子倒是活下來了,可那產婦當時肚腹被剖開,袒露出來鮮血淋漓的樣子,讓他也是印象深刻,心有餘悸。


    且那些產婦最後能活下來的,十不存一。


    就算當時能僥幸活下來,也可能會在一段時間後發起高熱,能熬過那道關的人就更少了。


    正是因此,劉院使打心眼裏覺得給活著的婦人剖腹取子太過有傷天和。


    醫者仁心,人因身份地位各有貴賤,但命卻都隻有一條,用一條命去換另一條命,若非出自自願,實在是太過殘忍。


    謝塵眸光幽暗似凜冬霜雪,夾雜著一絲血腥氣。


    他看著眼前這些自稱是白歌親人的人,嘴角微微扯動了一下。


    “滾!”


    他的聲音不算大,但卻帶著陰森森的寒意。


    眾人愣了一下,看著謝塵暗藏煞氣的神色,一時都有些發怵。


    謝老夫人最先反應過來,她畢竟是謝塵的嫡母,雖然這些年隨著這個庶子年歲漸大,權勢愈盛,漸漸有些掌握不住,但兩人之間到底還有一個謝蘊。


    就是為了已死的謝蘊,謝塵也不會真的對這個嫡母忤逆不孝。


    謝老夫人自恃身份,見庶子這般神情,頓時皺眉道:“妄之!這都是長輩,你怎能如此無禮不敬!”


    謝塵卻根本懶得理會自己這位嫡母。


    “徐威。”


    灰袍青年無聲無息的出現在身邊。


    謝塵陰寒的目光掃過戚國公幾人,弧度優美的薄唇似勾出極鋒銳的弧度。


    “送客!”


    話音剛落,徐威打了個手勢,院中霎時如鬼魅般的多出了數個身著灰袍腰間佩刀的人影。


    這些灰袍人逼進戚國公幾人身前,每一個都將手按在腰間佩刀之上,麵無表情的盯著幾人,似乎下一瞬就會抽刀砍向眼前人。


    殺氣瞬間在院中蔓延,把在場的所有人都了一跳。


    戚三爺和蘇姨娘更是嚇得兩股戰戰,險些就一屁股坐在地上。


    戚國公還算有點膽氣,他臉色漲成豬肝色,強撐著往前上了一步:“謝塵,你敢——”


    隻是一句話還未說完,雪亮的刀光便映入眼簾,他頓時頭皮一麻。


    順著那散著腥氣的刀劍看過去,正對上徐威那雙漠然冰冷的眼。


    他張了張嘴,到底沒敢再往前衝。


    這護衛一看就是一根筋的樣子,謝塵是沒膽子讓護衛真的傷了自己,可萬一他沒來得及出聲,這護衛一不小心手抖把自己捅了個對穿——


    戚國公腮幫子狠狠抖了抖,看著謝塵的眼珠都開始充血。


    “謝妄之,你行啊,用完就扔是吧!”


    他大聲吼著,卻依舊一步步被徐威逼著後退。


    最後拂袖而去,也隻能遠遠傳來一句:“你給我等著!”


    謝老夫人雖然不至於被侍衛的刀逼著走,可李濱此時已經出現在她麵前,對著她和戚白玉行了一禮後,溫和的伸手示意:“老夫人,夫人,這院中寒涼,咱們還是移步莫忘齋等吧。”


    謝老夫人臉色也難看的很,蒼老的麵容上褶皺似乎都耷拉下來,默不作聲的轉身往外走。


    隻有戚白玉依靠在丫鬟的身上,被丫鬟托著身子往外走。


    她重重的咳著,纖瘦的身體都隨著咳嗽聲搖擺起來,一邊咳著似乎還帶了兩分笑意。


    謝塵早已轉過身,對劉院使躬身一禮。


    “驚擾院使了,還請院使不要介意,內子的性命就全交托院使了。”


    劉院使看著謝塵眼底的血絲和疲憊,拍了拍他的肩膀,沒再說什麽,轉身進了韶音閣。


    ·


    昏昏沉沉中,白歌隻覺得渾身劇痛,那痛楚似乎是從下半身蔓延開來,猶如被斧劈刀鑿一般。


    更似是被塞進了一個巨大的石碾中,囫圇個兒的自己進去,一滴滴的一絲絲的被碾出來。


    她不是死了嗎,為什麽還會這麽痛苦,難不成是下了地獄,要受刑?


    之前看過的話本子裏好像提過,人如果是自盡而死,就會下地獄受罰,每天都重複死亡時的痛苦。


    自己這是被地獄的差官們懲罰了,才會這麽痛嗎?


    這個世界可真是奇怪啊,沒有做過壞事的人卻連自盡都要下地獄受盡痛苦。


    可壞事做盡的人,卻依舊好好活在人間。


    劇烈的疼痛中,偶爾得了喘息的片刻時,白歌想著。


    “姑娘,姑娘,求求你醒一醒,你睜開眼睛看看啊!”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劉院使想盡了一切的辦法,卻依舊沒能將人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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