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來,他每每夜晚閉上眼睛, 眼前便是屍山血海,是父親染滿血汙的臉, 是兄長被箭矢紮成刺蝟的身體。


    那時不過十三歲的他, 麻木的將兄長身上的箭矢砍斷,用麻繩將父親和兄長的屍體綁在自己身上, 也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力氣, 竟將他們都從戰場上背了回來。


    元康帝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愧是定遠侯一脈的男兒, 不失血性, 不過此次明著是去和阿速部正麵交鋒, 實則有更重要的事情,朕要交代你。”


    元康帝走到桌案前,那了一個信封遞給他。


    莫廷紹有些疑惑的拆開來看了一眼,頓時湧上怒火,震驚的看向元康帝。


    “這,這是通敵叛國,他怎麽敢?”


    元康帝麵色沉凝的點點頭,示意他接著往下看。


    莫廷紹翻到了第二頁,神色裏多了一絲詫異,但很快便冷靜下來。


    他已經明白了元康帝見他的目的。


    元康帝看著他道:“幸好我們提前知曉了情況,你此次前去遼東切不可輕舉妄動,一切都要按布置好的來。”


    莫廷紹瞄了一眼信上那個本應出現在刑部大牢裏的名字,對元康帝道:“陛下放心,臣定不辱使命。”


    元康六年,二月末阿速部聯合周圍部族,率十萬精兵分三路,侵犯遼東邊境,來勢洶洶,且兵力遠超朝廷的預計。


    遼東守軍被逼的節節後退,看這架勢,阿速部仿佛有一舉南下打下北京城的野心。


    戰報每天一封傳入京中,似沒有一個好消息,致使朝中人心惶惶。


    而就在遼東戰事焦灼之時,江西兵變的消息也跟著急傳入京。


    昌王反了!


    昌王以元康帝得位不正,暗害當年的成元太子為由,在江西舉兵造反,意喻撥亂反正。


    這一下,更是在朝中炸了鍋。


    朝中由上至下,文官武將,宗室勳貴,皆是心中綴綴,又忍不住對昌王這番話將信將疑。


    事情到了這一步,幾乎所有人都看得出來,這局麵似有高人排兵布陣,早有預謀了。


    先是北麵韃子起兵,吸引朝廷的視線和注意力,緊接著江西起兵,又扯出這樣一張皇帝得位不正的大旗來,將朝中的人心攪渾。


    這一南一北,兩麵夾擊,又有謠言四起,人心浮動,幾乎是把元康帝架在火上烤。


    而最近一次的大朝會上,元康帝陰沉的臉色也證明了這一點。


    三月中旬,正是春暖花開的時節,可整個京城卻是被籠罩在一片陰霾之中。


    沈貴妃牽著年幼的三皇子在乾清宮前吃了個閉門羹。


    她有些憂心忡忡的剛要往回走,就見沈太傅從乾清宮中走了出來。


    她頓時眼睛一亮,喚道:“太傅大人。”


    沈太傅抬了眼看見她,便行禮道:“見過貴妃娘娘。”


    沈貴妃趕緊讓侍女將老爺子攙扶起來:“太傅可有時間與本宮聊聊?”


    沈太傅看了三皇子一眼,道:“三皇子這時候不是應該在上書房嗎?”


    沈貴妃蹙著柳眉,道:“最近朝中發生了這麽多大事,我便想著帶他一塊來找陛下問問。”


    沈太傅輕咳一聲,不輕不重的道:“發生再多大事,也不該擾了皇子讀書,娘娘還是快些送殿下去上書房吧。”


    沈貴妃被自己祖父不鹹不淡的訓了一句,有些委屈的讓侍女把三皇子送回上書房,又屏退了身邊的宮人。


    她這才嬌聲道:“祖父,現在形勢到底怎麽樣啊,昌王說的那些是真的嗎,會不會影響到陛下啊?”


    這話問得隱晦,沈太傅也隻瞥了她一眼。


    “這不是你該操心的的。”


    沈貴妃撅起嘴,不悅道:“祖父這話怎麽說的,我好歹也是陛下的妃子,怎麽也得關心一下啊。”


    沈太傅淡淡道:“做好你該做的,關心聖上龍體,看顧三皇子學業,其他的不要多想。”


    見沈貴妃還想說什麽,沈太傅悠悠道了一句:“這一場,誰是黃雀還未可知呢。”


    ·


    元康六年三月二十,亥時。


    今夜的雲似乎格外厚重些,將月亮擋在其中,難以展現本該皎潔的月華。


    此時已是宵禁了,宮門按理也該落了鎖,可紫禁城中卻忽然傳來了嘈雜聲。


    乾清宮西暖閣中的元康帝聽見這動靜,濃眉微挑,剛剛起身,宮門卻在他未曾吩咐的情況下,忽然洞開。


    戚太後帶著一眾身材高壯的內侍走了進來。


    她穿著厚重威嚴的太後朝服,帶著些許銀絲的發上頂著明珠翡翠鳳冠,臉上的皺紋都透著氣勢凜然。


    身後跟著的內侍將西暖閣中的宮女太監都牢牢的製住。


    元康帝看著這一幕,非但不驚慌,反而似是極為尋常的道:“這麽晚了,母後怎麽過來了?”


    戚太後看著他,冷笑了一聲。


    “本宮為何而來,皇上竟然不清楚嗎?”


    說著她伸出手,身邊內侍恭敬的遞上一份懿旨卷軸。


    戚太後帶著護指的手指捏著卷軸:“李呈,你當年為謀奪帝位,下毒暗害我兒成元太子,如今更是昏庸無道,致使戰火四起民不聊生,今天本宮就要代先皇行廢立之責,廢除你的帝位,迎昌王為新帝,以正視聽!”


    元康帝看著眼前的戚太後,輕笑了一聲。


    “母後想要代父皇行廢立之責,憑什麽,就憑你身後這些太監嗎?”


    戚太後抖了抖寬大的袍袖,在她眼中,此時的元康帝已經是砧板上的魚肉,絲毫不被她放在眼裏。


    “憑什麽?就憑整個司禮監已經被本宮握在掌中,就憑此時五千精兵馬上要攻進紫禁城,就憑遼東阿速部即將揮師入京,你說這些夠不夠?”


    元康帝眯著眼道:“五千精兵就想攻進紫禁城?”


    戚太後唇角勾起,保養得當的麵容上露出一絲得色。


    “李呈啊,你可真是愚蠢,有司禮監的批條在,五軍都督府調不出一支兵馬,五千精兵足夠了。”


    元康帝也笑了。


    “就如母後所說,韃子打進京城,丟了京城,母後還怎麽迎昌王為帝?”


    戚太後不屑的道:“這京城有什麽好的,自是要遷都金陵,這裏就扔給那群野蠻人就是。”


    說完這句,門外喊殺聲,兵刃撞擊聲漸漸進了。


    戚太後得意的笑道:“你不必拖延時間,不過無謂掙紮罷了,本宮的人已經到了,明日我便會將你獻給阿速部,然後著手遷都金陵,李呈,你的朝代結束了。”


    元康帝看著門外越來越近的火光,嘴角也輕輕勾起,卻沒說話。


    隨著兩聲淒慘的哀嚎聲響起,大片的血色濺到西暖閣的門上,那鮮紅的色澤幾乎要透過窗紙染進來。


    “怦——”的一聲響起,西暖閣的門被打開了。


    戚太後欣喜的轉過身去,卻在看到最前方那人的麵容時僵住了。


    那張出塵若仙的麵容此時略有些蒼白,臉頰上沾了點點血漬,卻襯的那張臉妖冶的滲人。


    戚太後幾乎是驚叫一聲。


    “謝塵——你,你怎麽在這兒?”


    隨後她看見了謝塵身後的穿著漆黑的鐵甲的侍衛,那是五軍都督府的鐵甲衛,是京城禁軍中最精良的一支護衛隊。


    怎麽會,怎麽會這樣?


    戚太後連連退後兩步,手指不可置信的指著謝塵和鐵甲衛。


    謝塵不是刑部大牢裏等著受審麽?


    陳洪不是打包票說不會讓五軍都督府調出一兵一卒嗎?


    怎麽會變成這副局麵?


    隻可惜此時沒有人會耐心的為她解答這些疑問。


    謝塵擺擺手,身穿漆黑鐵甲的侍衛就立刻分出數十人將戚太後一行人圍了起來。


    接著他走到元康帝身前,行禮道:“微臣救駕來遲,還請陛下恕罪。”


    元康帝不在意的一把托住他,問道:“幾時從遼東回來的?”


    謝塵躬身答:“前日剛抵京,幸而留在司禮監的探子及時稟報,這才來的及。”


    接著他從袖中取出一封信報,雙手呈了上去。


    “這是遼東最近的戰報,還請陛下過去。”


    元康帝頓時迫不及待的將那信報拿到手中,撕開火漆看了一遍,接著便朗聲笑道:“重創了阿速部,剿敵三萬餘人!好,好啊,妄之你果真料事如神,莫廷紹也不負朕的眾望,你們可真都是朕的肱股之臣啊!”


    元康帝大笑了幾聲,才算抒發了喜悅之情。


    他將信報放下,拍了拍謝塵的肩膀,打量了一眼他的臉色道:“妄之,辛苦你了,重傷未愈還要一路奔波,這次回去一定要好好養養身體,朕還指望著你把這朝廷再撐個幾十年呢!”


    謝塵抱拳道:“不敢負陛下聖恩。”


    戚太後已經被困在侍衛中間,但礙於她的身份,並沒有人上前押解她。


    她此時鬢發微亂,神色驚慌中更顯老態。


    元康帝看著她,語氣平淡的道:“母後這次怕是估算差了,那就讓朕來說說這事實如何。”


    “戚國公之子戚長威與昌王李振勾結,通敵阿速部,泄露重要軍情,幸被定遠侯莫廷紹截獲消息,借機設局重創阿速部,擒獲戚長威。”


    戚太後微微顫抖著身體,心亂如麻,聽著他接著道:“昌王李振在江西蓄養盜匪為私軍,更私練火器,舉兵謀反。”


    聽到這,戚太後仿佛明白了什麽,她咬著牙恨聲道:“你早就知道了,你早就知道昌王要謀反,會於阿速部一同起兵!”


    元康帝看著她,笑道:“母後在遼東做的小動作,與昌王的曖昧,真當朕是瞎子嗎?”


    戚太後麵如死灰的癱倒在地。


    元康帝不再看她,隻是吩咐道:“講太後送回慈寧宮,嚴加看守,任何人不得旨意不得隨意進出。”


    很快,戚太後便被幾個內監抬起來,在一眾侍衛的看管下離開了乾清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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