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這般想的透徹,她反而越覺得,等下回謝塵再來的時候,她應該態度再恭順一點,行為再討好一些,畢竟是他給她提供了如今這樣比在淮安時還要自在的生活,就算是當爹的對女兒也不過如此了。


    畢竟謝塵與她那位父親比起來,真是又大方,又和藹可親了。


    當然,身在京城權力鬥爭漩渦中謝大人是完全不會想到這一點的。


    謝塵正在宋府的大廳中喝茶。


    片刻後,須發斑白的宋昌從外走進來,笑道:“妄之,今日怎麽有空來老夫府上喝茶?”


    謝塵站起身,兩人拱手見禮坐下後,也笑著道:“皇上既已下旨賜婚於我,我若不常來府上走動,豈不是落人話柄。”


    此時,這一位根基深厚的老閣臣,一位威名赫赫的新閣臣,臉上扯著真誠的笑,口中說著不對心的話,心裏揣測著對方的心思。


    宋昌看著謝塵臉上的笑容,道:“唉,妄之你也知曉,我這麽多年膝下隻得這一個女兒,疼的是如珠如寶,因此也養的性子嬌縱任性了些。”


    說到這,他歎了口氣:“我本意是想為她挑一個溫柔體貼的郞婿,誰知如今陛下下旨賜了婚,如此也隻能請妄之你多擔待了。”


    謝塵擺手笑道:“宋大人莫要如此說,早聞宋姑娘知書達理,品貌不俗,聖上為我賜婚,我亦十分感激,若不是家母病體沉屙,定不會將婚期往後拖延,還要請宋大人寬宥此事。”


    宋昌眼眉微垂著,端起茶盞搖頭道:“謝老夫人的事我也聽說了,你安心照顧,婚事倒也沒那麽急,隻是時雨這孩子心思重,難免多想。”


    謝塵拱手道:“我此次正是為此事而來。”


    “哦?”宋昌耷拉的眼角看了過來。


    謝塵道:“十月二十便是沈貴妃誕辰,到時宮中設宴,在下想邀請宋姑娘一同入宮為貴妃賀壽。”


    宋昌麵上不動聲色,隻是點點頭。


    “你與時雨雖未過定,可有聖旨在,也是有了未婚夫妻的名分,宮中設宴這般場合合該同去,這事我便替她應下了。”


    謝塵再此拱手道:“那便謝過宋大人了。”


    宋昌見他沒有再開口的打算,想了想問道:“這前些日子,朝中勸陛下立儲之聲越來越大,妄之對此事是何看法啊?”


    謝塵似乎有些猶豫,宋昌也沒著急,隻是吹著茶水等著。


    片刻後,謝塵才道:“宋大人,您我今後將為一家人,有些話我也不好瞞你。”


    宋昌道:“妄之有話盡可直言。”


    謝塵道:“立儲一事,牽涉甚廣,我本不欲摻和此事,隻忠於那個坐在皇位上人,方是為人臣子之道。”


    宋昌眉毛動了動,開始直勾勾的盯著謝塵看。


    隻聽謝塵略帶苦笑的道:“隻是如今聖上已經為我指了這門婚事,我便是想脫身,也脫不掉了。”


    他抬頭看著宋昌道:“宋大人,咱們如今都是一條船上的人,何苦還來試探我?”


    宋昌沉默半晌,忽然哈哈一下。


    “妄之此言實在,老夫喜歡,既然說開了,那便改日尋個時間,我約上沈太傅來府裏喝茶,你便一起來吧!”


    謝塵嘴角帶笑,似有兩分無奈的應了。


    十月二十那一日,沈貴妃設宴廣闕宮。


    吏部尚書謝塵與內閣次輔宋昌的千金宋時雨一同出席宴會。


    無數官眷看著兩人相談甚歡,最後攜手離開。


    原本還隻是在小圈子中知曉的消息,通過這一場宴會那些官眷的嘴中,迅速的流傳了出去。


    京中上下,幾乎全部知曉了皇帝下旨為謝塵與宋家千金賜婚一事,朝野中頓時暗流湧動。


    幾乎是在宮宴的第二日,內閣就接到無數請立太子的奏疏。


    隻不過這些奏疏都被謝塵和宋昌聯手壓了下去。


    現在,還不是時候,這把火還需再燒的旺一些。


    沈貴妃,沈太傅,宋昌都是這般想的。


    而謝塵,也是這般想的。


    隻不過,這把火到底要燒到誰的身上,就不一定了。


    ·


    翊坤宮。


    今日沈貴妃在筵席上喝了些酒,臉頰泛著紅暈,一舉一動更顯媚態。


    她斜搭著手,豔紅的蔻丹與如水的媚眼交相輝映,看的宋時雨臉上都有些發燙的移開了視線。


    沈貴妃眯著眸子道:“怎麽樣,這回放心了,我早說過,謝妄之那樣的人,最看得懂時局,怎會因為兒女私情壞了大局,他今晚還不是乖乖的陪你來赴宴了。”


    宋時雨想著今晚兩人的相處,忍不住臉上更燙了。


    這是她第一次離那人這般近,兩人隻隔著一張桌案,不到三尺的距離。


    她甚至能看見他深潭一般的眸子和唇角微微的弧度。


    從前,她隻能在宴會上遠遠的望著他,而如今,她也能聽見那人溫柔的喚她“宋姑娘”。


    沈貴妃一眼便看出她在想什麽,調笑道:“你啊,還真是嫩,被個男人迷成這樣,前幾日還與我說那不是你所願,今日就滿腦子都是人家了。”


    宋時雨咬著唇嗔道:“表姐!”


    “好好,我不說了。”沈貴妃樂嗬嗬的道。


    宋時雨卻又被她的話,挑的想起那日馬車裏的場景,女子纖細的手腕,白皙的臉頰,帶著江南韻味的嬌聲,和男人溫柔的語氣。


    她的情緒如同在冰火之間迅速轉了一圈,胸口難受的又悶又脹,眼眶酸的像是要掉下淚來。


    沈貴妃瞥見她臉色不好看,直起身來:“阿雨,怎麽了?”


    宋時雨吸了口氣,想要平複情緒。


    “我隻是覺得,若他所愛之人不是我,如今的我,怕是受不住的。”


    沈貴妃眸色轉冷,她輕嗤一聲:“阿雨,我若是你這般性子,在這深宮之中怕是一年都活不過去的。”


    宋時雨低著頭,那酸澀的情緒止也止不住。


    沈貴妃走到她身邊,摸了摸妹妹單薄的背。


    “傻姑娘,你受不住有何用,這世間所有難得的東西都是靠你自己去爭,去搶,你自怨自艾,隻能是如他人的願。”


    感受著那肩背微微的顫抖,沈貴妃略柔和了聲調。


    “你上回說的那個女子,我已經派人查了,你就不想知道嗎?”


    宋時雨抬起頭,眼眶微紅,卻又好似有什麽東西破土而出。


    “我想,表姐,你教我,該怎麽做。”


    沈貴妃看著她的眼神,嘴角彎起:“這才是我的妹妹。”


    她湊近些,對著宋時雨輕聲耳語一番。


    宋時雨的眸子逐漸睜大,最後詫異的望向沈貴妃。


    “表姐你是說我那天看到的女子,是謝塵養在府中的外室?”


    她語氣有些奇怪起來:“這養在府裏,還能叫外室?”


    沈貴妃又坐了回去,懶懶的撥弄著指甲。


    “不清楚,那謝府的人口風都緊得很,很難打聽出什麽來,不過這年頭出什麽事都不新鮮,而且那女子如今也不在謝府裏,應該是在陛下賜婚旨意下了之後,就被謝塵送出去了,送去哪裏了也不知曉。”


    宋時雨聽了這話,鬆了口氣:“既然人已經送走,隨便去哪裏都好。”


    沈貴妃白她一眼:“天真,我的人在謝府門口盯了兩個月,那謝塵隔幾日便要出去在外麵過夜,一大早又趕回來,你當是為什麽?”


    宋時雨眉心微蹙,隻覺更堵心了。


    沈貴妃言道:“不過一個外室,總有辦法打發了去,你若是想把事情弄清楚,也有法子。我讓人查過了,謝家的姻親馮家有一個庶女之前在謝府照顧過謝老夫人一陣子,應該是知道點內情的——”


    話說一半,外麵想起太監尖細的嗓音:“皇上駕到!”


    沈貴妃不慌不忙的站起身,今日生辰,皇上肯定回來翊坤宮,所以她半點也不驚訝。


    在宮女的服侍下理了理鬢發,對著宋時雨道:“行了,你也回去吧,剩下的事就得看你自己,我總不能什麽事都替你做了,日後你成了婚,這樣的事情多著呢,總要學會自己處理。”


    宋時雨明白表姐的意思,輕輕點了點頭,起身行禮告退。


    第一百零一章


    深秋的夜裏已經很涼了, 屋子裏早已燒了炭盆。


    上好的銀絲碳不帶煙氣,卻給屋子帶來融融暖意。


    白歌裹著被子睡得一張小臉兒紅撲撲的,眼睫輕微顫動, 似做了什麽美夢。


    夢中的江南春意盎然,她正泛舟湖上,品著桃花釀和老師下棋。


    忽然,湖上狂風大作, 天地頃刻變色, 柔和春風陡然便得淒冷, 一群不知哪裏來的水匪出現在湖上向她衝來, 用繩索將牢牢她捆住, 手中厚重長刀舉起,寒光熠熠,貼在她纖細的脖子上。


    嚇得她一個激靈,從夢中驚醒。


    這才發現, 自己被人牢牢的抱在懷裏,男人柔順的發絲滑落在她的頸間,帶著些深秋夜裏的寒冷潮氣, 冰涼沁人。


    原本暖呼呼的被窩裏也多了一股涼氣,又抱得這麽緊, 難怪自己會做噩夢。


    她動了一下, 想把脖頸上弄得她有些癢癢的發絲掃下去。


    “吵醒你了?”


    謝塵的聲音有些啞,還帶了些疲憊。


    白歌想了想, 搖頭道:“不是, 做噩夢了。”


    屋裏隻亮著桌上一盞燭火, 她看了一眼床邊的更漏, 已經子時了。


    她抬眼看著謝塵, 他眼下有些青色,瞧著似是沒有休息好。


    身上還帶著淡淡的酒氣,掃了床邊搭著的外裳,樣式莊重繁複,顯然不是平時穿得常服。


    “今晚有宮宴?怎麽這麽晚了還過來,我記得明天不休沐的。”


    謝塵抱著她,把玩著她的頭發,忽然笑道:“茵茵,真是敏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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