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遠侯府。”


    他輕嗤了一聲,“那位老夫人就是宋家的人,這位宋家姑娘倒是不算蠢,會找地方。”


    李濱低聲問:“三爺,如今關於沈家一脈的清洗正在關鍵時刻,怕是不好與掌握軍權的定遠侯起正麵衝突,白歌姑娘若是真被藏在定遠侯府上,該怎麽辦?”


    “怎麽辦?”


    謝塵眼皮抬起,身子些微前傾看向他。


    他的臉露在日光之下,麵色蒼白瘦削,骨相分明,眼眶深凹下一雙黑眸如幽幽潭水含著煞氣,側臉線條淩厲駭人,薄薄的唇角勾起帶出森寒戾氣。


    李濱幾乎微微顫了一下,自從三爺醒了之後,便一日勝過一日的陰沉,不僅提前發動了對沈家一派的清洗,手段也格外嚴酷令人膽寒。


    就連聖上也多少露出了兩分對他手段的不認同,不過到底清洗外戚是聖上的意思,也不好說什麽,借著這次立太子的風波,能將沈家在朝中的羽翼減除幹淨才是皇上最想看到的。


    “既然已經撕破了臉,我倒要看看,他宋昌還想不想要他的這個女兒活命。”


    謝塵的語氣平靜幽冷,轉頭望向窗外,春日暖陽,正是百花竟放,爭奇鬥豔之時。


    這樣的季節,倒比蕭索的冬日更適合見血。


    宋家這幾日並不太平,自從謝塵病情好轉之後,就仿佛變了一個人一般,突然聯合起皇帝對朝中上下之前力捧三皇子為太子的朝臣進行清洗。


    宋昌剛開始又是氣憤又是疑惑,直到見到了沈太傅蒼老衰敗的模樣,從他口中得知了沈貴妃已經被禁足之後,才隱約明白過來,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場局。


    一場針對外戚沈家的局。


    很顯然,皇帝對沈家在朝中的勢力之大早有不滿,卻一直遲遲不曾表露,若是三皇子繼承皇位,恐怕整個朝堂便要在沈家掌控之中,而皇帝之所以一直隱忍,還假意將謝塵也推到他們這邊來,為的就是徹底將所有沈家一黨之人全部揪出來,為下一任新君鋪路。


    如今,這場遲來的清洗已經開始了,宋家顯然是逃不開幹係。


    正在家中急的團團轉,就聽小廝前來稟報:“老爺,謝大人派人來了。”


    宋昌頓時一個激靈:“他來做什麽?可有帶甲士?”


    小廝被他的反應嚇住,結巴道:“沒,沒有,謝大人隻是派人來送一封信。”


    宋昌這才放心少許,覺得也確實是自己太緊張了,這次清洗主要針對的事沈家嫡係和那些藏匿在背後影響朝堂的勳貴,自己雖然與沈家走的很近,可畢竟也是閣臣元老,怎麽也不會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被抄家。


    他這麽想著,恢複了些往日的氣度,沉聲道:“拿來吧。”


    小廝連忙將信呈了上來。


    宋昌撕開信封,抽出信紙隻看了一眼,頓時臉色發青,額頭隱隱見了汗,他咬著牙吩咐道:“去把時雨給我叫來。”


    宋時雨一踏進宋昌的書房,便察覺出異樣,見他臉色不對,忙問道:“爹,怎麽了?”


    宋昌深深看了她一眼,將那封信遞了過去。


    宋時雨一看,臉頓時白了,卻咬著下唇不肯說話。


    “你那點小動作,還想瞞得過謝塵?現在好了,他隻給你爹兩個選擇,要不把你送去當尼姑,要不讓你死無全屍,你讓你爹怎麽辦!”


    宋時雨使勁搖著頭,淚珠不斷滾了下來。


    “不會的,我與他有婚約,是聖上賜婚——”


    宋昌猛地拍了下桌子,怒道:“你還不明白,貴妃娘娘已經被禁足,沈家失勢了,之前聖上的賜婚是權宜之計而已!”


    宋時雨倔強的道:“可聖上是天子,一言九鼎,怎麽可能收回聖旨!”


    宋昌氣的站起來,叫道:“蠢女,所以人家給我兩個選擇,他的意思就是如果我不和聖上說你自願出嫁為尼,就要要了你的命,無論怎麽樣,這婚約都不可能履行!”


    宋時雨緊緊握著手中的信紙,低聲道:“那我等著,他來要我的命!”


    “糊塗!”


    宋昌猛地將茶盞擲了出去,落在地上碎成幾瓣。


    “我告訴你,今時不同往日,你爹我尚且自身難保,還得豁出去老臉到定遠侯府上替你接人給謝府賠罪,若不是為了你怎會——”


    他看著一臉倔強的女兒,有些頹然的坐下道:“明日我便派人送你去靜水庵,你先在那待一段時間,等風頭過去,我再接你回來。”


    “爹!”


    宋時雨含淚喊了一聲,宋昌卻隻是閉上了眼,不再理她。


    ·


    定遠侯府。


    莫廷紹剛打了一套拳,從侍從手中接過棉帕擦著汗,就聽下人來報宋昌和謝塵來了。


    他挑了挑眉,棉帕在臉上隨意劃拉兩下,扔進銅盆。


    換了身衣裳,走到前院會客廳,遠遠便瞧見有些坐立不安的宋昌和沉靜飲茶的謝塵。


    他走進廳中,和兩人見了禮,坐到主位上笑道:“宋大人今日怎麽來了?”


    宋昌忙道:“其實是有事情相與老夫人一敘。”


    莫廷紹有些遺憾的搖頭道:“那真是不巧,家母今日帶著小女去了白雲寺禮佛,不在府中。”


    宋昌臉色微變,又趕緊笑道:“那也無妨,無妨。”


    莫廷紹瞥了坐在宋昌對麵的謝塵一眼,道:“謝大人怎麽也來了,還真是稀客啊。”


    謝塵捏著茶盞,周身氣勢幽冷沉寂,卻輕笑一聲:“這就要問宋大人了。”


    宋昌額頭上又開始有汗水沁出來,他看著莫廷紹小心道:“其實是這樣,家中小女與謝大人府上的一位姑娘又些故交,前些日子謝大人病重,就讓小女代為照顧一二,不想那丫頭嫌麻煩,竟將人送來侯府讓老夫人幫忙照料,實在是給侯府添了不少麻煩,今日我便是來代小女將那位姑娘接回去的。”


    說完,他有下意識的看了謝塵一眼,見他垂著眼簾不動聲色,才又去看莫廷紹。


    莫廷紹聽了宋昌的話,眉梢微揚,嘴角翹起。


    他盯著正垂眸喝茶,神色沉靜的謝塵,笑嗬嗬道:“原來那位白姑娘竟然是謝大人府上的人,不知與謝大人是和關係,我家女兒極喜愛她,若是謝大人不介意,不如讓她再在侯府住些日子陪陪小女可好?”


    謝塵手中的茶盞頓住,他抬眸冷冷的看向莫廷紹,目光森然透著煞氣。


    莫廷紹毫不在意的回視,眉眼間的桀驁狂妄亦是毫不掩飾。


    場中氣氛頓時一冷,宋昌額頭上的汗出的更多了。


    “聽聞小侯爺在京中養了許多諜子,如此耳聰目明,應該知曉此中曲直,這是要攔我?”


    謝塵聲音冰涼低緩,聽不出喜怒,卻讓人心生寒意。


    莫廷紹俊眉揚起,滿是挑釁意味:“我也聽聞謝大人不僅學問極佳,就連武藝也頗為不煩,不如與在下切磋一番,若是贏了,自然是相見誰都能見到。”


    宋昌的冷汗順著額角淌下來,雖然早就聽說定遠侯看謝塵不順眼,但他一直以為那不過文臣武將的宿怨罷了,可這不過就是來領個人回去,怎麽還要打起來了,這二人不管是誰受了傷,可都是震驚朝野的大事。


    他忍不住出言道:“小侯爺,要不這樣——”


    隻是他的話還沒說完,就已經被謝塵打斷。


    “好。”


    謝塵透著涼意的眸子鎖定在莫廷紹身上,如惡鬼緊緊盯死了活物。


    “小侯爺可要說話算話才好。”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百一十三章


    白雲寺是皇家寺院, 多為京中貴人祈福之所,亦是千年古刹。


    說起來,白歌在京城待了這麽久, 卻還是第一次來白雲寺禮佛。


    莫夫人領著她和莫小鳶與白雲寺的主持永慧大師見了禮,這才走進了正殿裏。


    作為皇家寺院,每年有著皇家和勳貴們捐贈的大筆香火錢,白雲寺修建的十分莊嚴闊氣, 朱紅色的梁柱有兩人合抱那麽粗, 大殿中供奉的佛像金漆閃著耀眼的光芒。


    那佛像很高, 結跏趺坐, 左手橫置左膝上, 右手向上屈指做環形,是釋迦摩尼說法像。


    白歌站在佛像前,看著那眼簾微垂的佛,祂的臉上有一種平靜的悲憫, 跪在蒲團上,盯著佛像垂下的眼睛,雙手合十, 閉上了眼,虔心祈禱。


    佛愛世人, 普度眾生。


    她所求不多, 不需大富大貴,不盼佳偶姻緣, 隻願往後餘生, 能平靜安和足以。


    點了柱香, 虔誠插在香爐中, 隻見煙氣縹緲升起, 那種獨特的味道令人心神寧靜。


    拜過了佛像,便來到白雲寺後院待客的廂房,莫夫人開始聽永輝大師講起佛經,這也算是高門貴族才能享有的特權。


    這樣的時光總是顯得格外漫長,莫小鳶在一旁聽得昏昏欲睡,她年紀小,最是聽不懂這些玄奧的典籍故事,瞥了一旁正用心聆聽的莫夫人一眼,便悄咪咪的拉住白歌的衣角,用眼神示意她往外走。


    白歌把袖子往回扯著,衝她搖了搖頭,佛寺這種地方不是玩樂之地,尤其是皇家寺廟,多少是要規矩些。


    兩人這邊的動作很快便被莫夫人發現,狠狠瞪了一眼過來。


    “小鳶,在佛家清淨之地,怎可無禮冒犯。”


    莫小鳶撅了嘴,不說話了,白歌摸了摸她毛茸茸的發頂以示安慰。


    那位永慧大師看起來並沒有被冒犯的怒意,很是慈和的笑了笑,“女施主不必在意,小施主活潑靈動,是心地淳厚之人,所行所為都是出自本性,反而暗合佛理。”


    莫夫人嘴角動了動,似乎是想笑又忍住了。


    她站起身來,對著永慧大師道:“今天多有叨擾大師,我先告辭了。”


    永慧大師也站起身來,雙手合十念了一句佛號,將她們送了出去。


    走到門邊時,白歌落在最後,前麵莫小鳶蹦蹦跳跳的拉著莫夫人已經走出去五六步遠,她忽聽身後的永慧大師誦了一聲佛號。


    “阿彌陀佛。”


    白歌驀然止住腳步,那蒼老的聲音歎念出聲。


    “一憂一喜皆心火,一榮一枯皆眼塵。”


    她不由得在心裏接了下麵兩句。


    靜心看透炎涼事,千古不做夢裏人。


    回過身來,她看向慈眉善目眼角低垂的老和尚,恍惚間仿若與大殿之中的佛像重合,那種悲憫之色從他低垂的眼簾中流露出來。


    “施主不必憂枉,我佛慈悲,世人皆可渡。”


    永慧大師說完這一句,卻沒有做任何解釋,隻是重新合十雙手,做了一禮。


    白歌從佛寺出來時,仍舊在想剛剛永慧大師的話,他從她身上看出了什麽呢,那種悲哀無望麽,所以有了那句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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