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是宋時雨與她說起白歌的情況時也極為坦誠,罪臣之女, 被謝塵養在外宅, 有青梅竹馬的心上人, 算是被那謝塵強奪了去, 莫夫人雖不是什麽女中豪俠, 但畢竟武將家眷,心中多少有些義氣,想著侄女與謝塵成婚之後,就算想來要人,也是理虧,到時候這姑娘與青梅竹馬雙宿雙飛,她也算成就一番好姻緣。


    可誰知,自白歌到了定遠侯府事情就開始不對勁起來。


    先是發現自家便宜孫女和她認識,好像還被她幫過,後來又從孫女口中知道,自己那便宜兒子竟然之前就認識這姑娘,還挺關心她。


    然後就是莫小鳶對這姑娘越來越親近的態度,和以她對莫廷紹的了解絕對不對勁的態度。


    當然這姑娘確實挺招人疼的,雖瞧著柔弱卻又不是在困境中就順杆爬的性子,有些眼明心亮的勁兒,她自己也挺喜歡,可喜歡歸喜歡,她是真沒想到,這姑娘居然還有了身孕。


    算算日子,也隻能是那位謝大人的了,可宋時雨不是說,她一直在被謝塵下避子湯藥麽,不然她也不會就這麽把人收進府來,可如今怎麽就有身孕了呢。


    這有了身孕,有了子嗣,與尋常的外室可就截然不同了,尤其是這位謝大人眼看也快到而立之年,可膝下竟連個子嗣都沒有,若是知道她有了身孕,豈會善罷甘休。


    再加上近幾日朝中也有些風聲,她雖不懂朝政,但終究能從幾位手帕交那裏窺得一鱗半爪,她心裏隱約清楚,宋家是攤上了些麻煩事。


    可前天她問起莫廷紹這姑娘該如何處置時,他競答的含糊,隻說那姑娘與她那青梅竹馬應是沒緣分了,也不好送她回謝府跳那火坑,可到底怎麽處理,卻半天也沒個準話,讓人多少覺得不對勁。


    紛亂事情混雜在一起,簡直是剪不斷理還亂,她如今竟是捧了個燙手山芋般的大麻煩。


    莫夫人在屋裏轉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隻能是歎了口氣,準備去吩咐婢女去藥鋪按方抓藥,再派人去找小侯爺請他的牌子入宮請個太醫來。


    不管怎麽說,也得先把人的身子養好了,可不能讓人在侯府出事,到時候真就說不清了。


    她想通了關節,正準備喚人過來,就見婢女知秋匆匆進來。


    “夫人,小侯爺來了。”


    莫夫人一愣,皺眉:“他來做什麽?”


    雖然是派人通知他去請大夫,但也沒讓他人過來啊,他一個沒親沒故的大男人來做什麽?


    知秋神情也有些奇怪,她湊近了兩步,小聲道:“不光小侯爺,他身後還跟著宋家老爺和一位麵生的大人。”


    宋昌?他來做什麽,還帶了個人來侯府的內宅,這阿紹是怎麽想的?


    莫夫人覺得今天發生的所有事都透著古怪,隻是人都到了,也不能就都晾在那,她鎖著眉走出了臥房。


    出了門,就見莫廷紹和宋昌還有另一位風姿極佳的青年站在院中。


    “母親。”


    莫廷紹先是見禮。


    “堂妹。”


    宋昌也上前去堆起笑容招呼了一聲,莫夫人瞥了他一眼,冷淡回應:“宋大人,還是喚我莫夫人吧。”


    碰了一個釘子,宋昌也不介意,他心中清楚莫夫人對宋家人的態度,除了自己女兒,她這些年與宋家沒有任何往來,不過也可以理解。


    當年宋家勢弱,在朝中孤立無援,聽聞定遠侯要娶續弦,便想將父親早逝的三房嫡女嫁過去,定遠侯比她大了二十來歲,而且當時戰事膠著,隨時有可能上戰場,為此三房夫人馮氏甚至以死相逼不願女兒出嫁,卻最終也沒攔下。


    莫夫人嫁給定遠侯不到一年,她的母親就鬱鬱而終,兩年後丈夫也死在戰場,年僅二十歲的她就這麽成了寡婦,所幸定遠侯雖年紀比她大上許多,確實個真英雄偉丈夫,待她甚好,也教會了她很多,這才讓她憑著一股子勁撐到了莫廷紹能獨擋一麵的年紀。


    隻是在定遠侯去世之後,除了宋時雨之外,莫夫人與宋家就再無往來了。


    宋昌心裏對這些事情清楚的很,因此對著莫夫人格外有耐心。


    他微側身從善如流的道:“莫夫人,這位是吏部尚書兼內閣大臣,謝塵謝大人。”


    莫夫人望向那挺拔清雋的男人,先是愣一下,接著後背升起一股寒氣。


    這謝塵怎麽突然就找上門了,莫不是已經知道了白歌有身孕的事,這消息居然能穿這麽快麽?


    她腦子一時有些混亂,忍不住就要去看莫廷紹,卻聽謝塵開口。


    “莫夫人,內子已在貴府叨擾多日,在下今日是來接她回家的。”


    莫廷紹揚眉冷笑一聲:“謝妄之,你好歹也是朝中重臣,怎的聽不懂話,之前約定是你我切磋贏了你可以帶人走,剛剛那場麵,你莫不是覺得自己贏了?”


    莫夫人頓時頭皮一麻,她神色僵硬的看向莫廷紹,這都什麽跟什麽啊,人家來找自己外室,和你有什麽關係,你不讓帶人走,還和人家切磋是哪門子道理?


    一邊的宋昌則是想插嘴和莫夫人說兩句,勸她趕緊讓謝塵把人帶走,卻苦於沒有機會。


    而謝塵隻是淡淡道:“等我見過人,繼續與小侯爺切磋就是。”


    “你——”莫廷紹眯起眼,知道他話裏的意思就是今天必須要帶人走了。


    謝塵不再理他,隻是對著莫夫人道:“夫人,剛剛聽說內子昏迷不醒,大夫可來看過是什麽病症所致?”


    他語氣誠懇道:“她身子一向不大好,能否讓在下進去看看她。”


    莫夫人倒是沒想到這位謝大人非但沒給自己來個下馬威,反而態度放的這般低,不由仔細打量了他兩眼。


    相貌著實出眾,隻是看起來臉色不大好,似是大病初愈的模樣。


    還未等她回答,莫廷紹已經開口:“不行。”


    謝塵的神色倏地冷了下來,眸光冰涼的落在莫廷紹臉上,語氣是山雨欲來前的平靜:“我今日必要見到她。”


    莫廷紹也緊盯著謝塵,嘴角翹起一絲挑釁的弧度:“那謝大人大可以試試我這定遠侯府是不是那麽好闖的。”


    氣氛再一次僵持,空氣中仿佛都要燃起火星。


    莫夫人實在受不了了,她回頭瞪了莫廷紹一眼,對著謝塵道:“其實就算你今天不來,我也是準備派人去府上說一聲的。”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今日白歌姑娘昏過去是因為有了身孕。”


    此言一出,在場的人都愣住了。


    莫廷紹的麵色頓時難看至極,而謝塵,他的雙眸似有些失焦,完全沒有半分喜色,連唇上所剩不多的血色也在瞬間淡了下去。


    莫夫人有些搞不懂他怎麽是這般神情,就算是不想要這個孩子,也不必臉色這麽難看吧。


    謝塵沒有心情與旁人再解釋什麽,隻是對莫夫人道:“讓我進去看看她。”


    他的語氣裏依舊有種森然的寒意,卻又能聽出兩分乞求之意。


    莫廷紹皺緊眉頭,卻也沒有再出言阻止。


    莫夫人撇了自己的便宜兒子一眼,歎了口氣:“那請謝大人跟我來吧。”


    靜謐的房間,莫夫人輕聲道:“她還沒醒,不過按大夫的說法也快了。”


    謝塵看著床榻上的人,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他沒有回答莫夫人的話,隻是站在榻邊怔怔的看著。


    莫夫人瞧他這樣子,也不再言語,出去前將房中的伺候的下人也一並帶了出去。


    她從屋中出來,宋昌連忙湊上前去:“莫夫人,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說。”


    莫夫人看了他一眼,眉輕蹙起來道:“是不是時雨出事了?”


    宋昌也不隱瞞,隻將這幾天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莫夫人也不知說什麽好,宋時雨來求她的時候她就勸過,隻不過有些事哪裏是旁人能勸得動的,宋時雨為了謝塵拖了這麽多年不嫁人,好不容易盼到機會,怎麽可能不死死抓住。


    她輕歎道:“其實這樣也好,她生性要強任□□鑽牛角尖,去靜水庵待一段日子磨磨她的性子。”


    宋昌苦笑一聲,瞥了莫廷紹一眼,道:“現在這情形,她不知要在靜水庵待多久了。”


    莫夫人也斜了莫廷紹一眼,但到底沒在外人麵前追究他。


    不知過了多久,房中榻上的人終於醒了。


    白歌醒了,卻沒有睜開眼,她似乎做了一個很長的夢,碎片般的夢境好似幻影一般自眼前掠過。


    她好似抽離出來,看著他追著自己從東臨閣的高台上跳下,看著他用手握住刺向自己的利刃,看著他背著自己走在冰冷飄雪的山林裏。


    許多曾經回想不起的細節,都在夢裏一一呈現出來。


    最後的場景,是除夕夜他抱著她坐在床邊看漫天的煙火。


    忽然眼角邊有濡濕溫潤的觸感,似有人用手指在為她拭掉眼角的淚。


    睜開眼,那張臉和夢境中的人漸漸重合到一起。


    一瞬間,白歌隻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落進了冰冷的湖中,帶著恐懼和慌亂,不斷的下墜。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百一十五章


    日光微落, 透過窗欞,屋子裏熔金般的色調愈發濃重。


    白歌盯著那一半輪廓被融進夕陽中的熟悉麵孔,恍惚間覺得自己似乎還在莊子上, 隻是睡了一覺,醒來時恰巧那人就在身邊。


    也不知是不是被那光刺到了眼睛,眼一眨就又有水溢出來。


    謝塵很耐心的繼續為她擦拭眼角。


    她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能說什麽, 隻覺得喉嚨幹癢的厲害。


    謝塵站起身去桌上用手指試了試茶壺的溫度, 道:“我去讓人換壺熱水。”


    說完便轉身出去了, 隻留白歌有些茫然的盯著床頂上織花蓮紋的幔帳發呆。


    謝塵居然找過來了, 為什麽會這麽快, 他是怎麽知道自己在這裏的,會不會牽連裴桓,甚至牽連定遠侯一家。


    心中不知轉過多少個念頭後,謝塵回來了, 他一隻手提著一碗湯藥,另一隻手提著一個青瓷水壺。


    走到桌前將水壺放下,然後端著藥碗來到白歌榻前。


    “先起來把藥喝了。”


    一邊說著, 一邊動作很輕的將白歌從床榻上扶起來,還貼心的在她背後墊了一個軟枕。


    他的神情很平靜, 並沒有白歌想象中的暴怒和陰沉, 卻令讓她覺得愈發不安。


    接過藥碗,她盯了一會兒, 就聽謝塵道:“隻是安神的藥, 定遠侯府的大夫開的方子, 放心喝吧。”


    白歌沒再猶豫, 也沒什麽心情矯情藥苦不苦, 直接一碗喝了個幹淨。


    放下藥碗,溫熱的水就被遞到手上,白歌看著不知何時起伺候人就格外熟練的謝大人,默不作聲的喝了一口。


    溫水順著口腔劃過喉嚨,身體如同被滋潤般,漸漸有了力氣。


    “我怎麽了?”


    省去了一堆沒有意義的問題,什麽他為什麽會在這,什麽他要怎麽處置她之類的問了也沒用,她現在隻想知道自己怎麽會突然昏過去。


    謝塵垂著眼盯著她小腹的位置,默然了片刻,才出聲:“你有了身孕,兩個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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