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的幾天沒有喚香,香爐上插的三支香都燃完了,遲穗收拾了下香爐,重新插上三支。


    線香的味道在客廳裏蔓延,遲穗看了遺像兩眼,回到了房間。


    她的房間很整齊,沒有什麽灰塵,可以想象得出她在平京的時候,奶奶時不時會進來打掃。她翻了翻書櫃和衣櫥,想著來一趟有什麽東西能帶過去,書櫃裏都是高中時的習題和試卷,當時高考完後,同學像是解放一般扔書扔試卷,遲穗沒丟,依舊帶回來了。


    現在看看,好像她的青春也被陳列在書櫃裏一般。


    她站起來,書櫃上方的貼的獎狀搖搖欲墜,這次仿佛是被她起來的動靜驚到,終於倒下來了。


    遲穗撿起,是獎學金的狀子,奶奶喜歡將遲穗獲得的榮譽全都張貼到牆上,書櫃上方的半麵牆,幾乎都被貼滿了。遲穗找了膠水,重新黏到牆上。


    這張狀子上有個很眼熟的名字,晨斂獎學金,是當時遲穗所讀高中中,金額最大的一筆獎學金。


    遲穗第一次見到溫斂,不是幹燥得仿佛多說一句話喉嚨就會生澀的平京城,而是在這裏,一年四季雨水不會停歇的烏江。


    那是她第一次拿到晨斂獎學金,獎學金背後所代表的數字讓遲穗頻頻走了好幾次神。


    奶奶一定會很開心,她不自在地抿起唇,可是過了兩秒,又不受控製地揚起來。


    或許是被她的心情所感染,領獎狀的那天也是個大晴天,陽光好到遲穗能看清路旁香樟葉上的紋路,樹葉的脈絡細細的,到尾端也彎起了,近似於一張微笑的唇。


    這次的頒獎搞得很隆重,紅色的幕布在禮堂鋪張,正前方的座位上的名牌,還有校長的名字。遲穗聽到和她一同獲得獎學金的同學說,之所以弄這麽大陣仗,是因為這次獎學金的設立者也會過來,親自頒獎。


    遲穗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目光遊移到正中的一個名字。


    溫斂。


    溫和沉斂,她幾乎能想象到擁有這樣一個名字的人,應該也擁有著這樣的性格。


    後來被叫到台上,遲穗從深紅的幕布上移到校長身後,那個過分年輕的男人身上。


    學校中的少年都太過青澀,眉眼中的稚氣怎麽也褪不去。可是他不一樣,有一張過分精致的麵孔,眉宇裏的清冷驕矜與這裏,甚至與整個烏江都不一樣。他身上帶著獨有的,從繁華世間,優渥家世生長的氣息。


    遲穗從他手裏接過獎狀,搭在金紅獎狀上的手像一株秀竹,膚色冷凝,骨節清明。遲穗小心翼翼地接過,連指尖都未曾碰過到他一分。


    最後的合影留念,遲穗站在最邊緣,她曾偷偷用眼角的餘光打量溫斂,那人的側臉清冷如雪,可能連攝影師喊茄子的時候也未曾動一動眼角笑過。


    這一次短暫的見麵曾無數次在遲穗腦海中回想品念,她那時產生的情愫如果說是一見鍾情未免太過單薄。但遲穗可以肯定的是,溫斂這兩個字,包含著她對所有一切可望不可即的幻想。


    作者有話說:


    第5章


    在烏江的時候,溫斂曾打來電話,他像平常一樣,用著輕懶的語調,問她晚上是否有空。那時遲穗在給奶奶熬藥,中藥苦澀漫長的氣味,即便開了窗,也依舊蔓延了整個房間。


    她走到窗邊,聽著溫斂懶洋洋的語調,喉嚨卻幹澀起來。拒絕的話語第一次說出口,顯得異常艱難。可真正說出來,卻帶著遲穗意想不到的平靜。


    “今晚……不太方便。”


    溫斂在那頭自然地換了一個日期:“那明天?”


    遲穗看著陶瓷瓦罐裏冒出來的熱氣,搖搖頭,輕聲道:“明天恐怕也不行。”


    電話中靜了幾秒。


    遲穗想,這幾秒是不是溫斂在等她解釋原因,可她並不是個容易將自身家庭剝白呈現給他人看的人,更何況那個人,是溫斂。她也不願意隨便找個借口敷衍溫斂,於是連同空氣,就這麽安靜了幾秒。


    “我不在平京。”在感覺到溫斂將要說話時,遲穗突然開口,她聲音放輕了,像是怕驚著什麽,又帶有一點這個年紀女孩特有的嬌俏,“等回去了,你帶我去好不好?”


    最後一個好字,尾音淺淺上揚。


    手機裏傳來一聲輕笑,溫斂的語氣很溫柔,將剛剛那段幾近窒息的安靜緩和柔化。


    “怎麽不好。”他說著以假亂真的情話,“多久我都等你。”


    遲穗放下手機時還在想,不會隻有她一個人,沉湎於他信手拈來的溫柔中。


    請假的最後一日,遲穗檢查過所有,最後還是不放心地拜托劉姨。


    “奶奶有點固執,有些時候不肯吃藥,到時候麻煩您多勸勸她。”


    劉姨是個熱心腸,鄰居當了十多年,大大小小的忙幫過不少,連遲穗也是她看著長大的。


    眼前的女孩已經高了她半個頭,眉眼五官像是春日嫣紅的桃花,盛極而放。


    這麽一張漂亮的臉,合該放在電視裏,比那些個什麽明星也不知道要好看多少。


    劉姨拍拍遲穗的手:“你奶的性格我還不知道,放心,老人家我會盯著的。”


    “穗穗你在平京也要好好念書,你奶奶一個人拉扯你長大不容易,你有出息了,奶奶也能享福了。”


    劉姨絮絮叨叨的,盡是來自長輩的關心。


    遲穗一句一句聽著,時不時點頭應和,沒有絲毫不耐煩。待劉姨說完,遲穗拿出從平京帶來的特產,執著地一定要劉姨收下。


    劉姨心善,她也不能一直心安理得地接受劉姨的幫助,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她也需要付出。


    那天回到學校,已經是晚上寢室即將關門的時候。遲穗打開門的時候,聽到室友在練發音,字正腔圓,仿佛誤入新聞聯播,室友看到背著大包的遲穗。下意識地停下。她偏頭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說:“我還以為你今天不回來了。”


    遲穗笑了笑,“不回來的話,明天的早課趕不上了。”


    室友點點頭,又回身繼續練發音。


    遲穗放下手中的包,去看手機,她的微信孤零零躺在聊天框中,沒等來對方的回音。


    溫斂的回音,在接下來的一個月,都沒有出現。


    遲穗有時在想,她是不是已經變成他過往的一個符號,很快就蒙上塵土,再也想不起來。


    所幸,她也沒有太長的時間想他,遲穗又找了一份家教的工作,空閑時間都被兼職與圖書館占滿。一天的二十四個小時,她要將每一秒都塞滿,才算不虧欠自己。


    當校園裏的白楊已經見不到一點綠色,那條著名的白楊路上都是黃紅相間的落葉,鋪滿了整條大道。遲穗就是在這時看到了久未聯係的人發來的消息。


    他說上課忘帶了電腦,想麻煩遲穗給他送一趟電腦。


    她想起他們第二次碰麵,是在a大的校門。那一天的場景無比清晰地跳入遲穗的腦海,連同她身後的那麵廣告牌。


    溫斂應該是在a大念mba,而他,是不是一直以為她是a大的學生。


    遲穗沒有回這條消息,也沒有去見溫斂,但她托了卓茵茵去送電腦。


    圖書館裏,即便手機是靜音了,但卓茵茵的微信一條一條,接連讓遲穗的手機屏幕亮起。


    她問遲穗什麽時候交了男朋友,也不和她說一聲。


    遲穗一字一字打下:他不是我男朋友。


    卓茵茵似乎是從這短短的幾個字感受到了不一般的隱情,隻又回了一句電腦送到後,再無消息了。


    然後下一刻,手機無聲地震動起來。


    她看著那兩個熟悉的字,還是站起身,走到外邊。在點到通話鍵時,遲穗竟然覺得自己的手有些顫抖。【看小說加qq群521721998】


    “穗穗。”那人的聲音在手機裏,仿佛帶了溫柔纏綿的味道,他含著笑音,問她,“生氣了?”


    “沒有。”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平平,對溫斂說。


    溫斂的聲音還是溫柔的,像是哄著不聽話的小姑娘,“那怎麽讓別人給我送電腦?”


    他溫聲細語說話,遲穗心裏就算是堵著偌大的一口氣,也不好意思再硬邦邦同他說了。


    “a大的經管樓離我太遠了。”遲穗的聲音也軟下了,“我怕送過去時間太長,耽誤你上課。”


    溫斂聽出她話語中的含義,於是也學她此時說話的音調,輕聲反問:“a大的經管樓?”


    很少有學生這麽稱呼自己母校的教學樓,他們慣常會自然地去掉前綴,除非是在同他人介紹。


    遲穗捂著手機,背靠著圖書館暖色的牆,聲音更低了一些。


    “我在圖書館,s大的圖書館,是不是離你很遠。”


    她這麽說,也算是解釋。


    “不遠。”溫斂似乎笑了一聲,那邊有風,將他的聲音吹得更柔和了一些,“最多十分鍾,我就到了。”


    遲穗靜了兩秒,唇角淺淺揚起弧度,對他說好。


    回到座位整理書時,她想,怎麽就那麽容易滿足呢,甚至不需要對方說一句抱歉,兩句和軟的話語,就將她的氣性消磨幹淨。可是,若真的細究起來,她和溫斂到底算什麽呢?經常一起去吃飯的飯搭子,還是曖昧不明的情人。


    她理不清,想必溫斂也不想理清。


    溫斂難得那麽守時,說好的十分鍾,沒到點就到了他們圖書館樓下。還是那輛車,車身低調,那上麵的車牌卻一點也不低調。遲穗從圖書館裏出來,看到那輛車降下車窗,寒風進來,好像將溫斂的側臉吹成一片冷白,像多年積雪的山巔,從不會融化。


    她坐進車裏,自然地車窗升上。


    “冷不冷啊。”遲穗說。


    而溫斂側過頭,揚起眼笑,那片冰雪融化了,他五官本來就生得極好,精致漂亮得不應該出現在這裏,而是應該端到大熒幕上,才能顯出萬種風光。


    “穗穗冷嗎?”他輕笑著,“那讓黃師傅開暖氣。”


    遲穗搖搖頭,說不了,還不到開暖氣的時候,隻是她比較不耐冷,烏江這個時候,還是暖和的。


    每次做溫斂的車,她都有些拘謹,要抓著書包,才算有安全感。過後想想,她對溫斂其實總缺乏認同感,這段關係也不會長遠,所以那拘謹就如跗骨之俎,怎麽也消散不掉。


    風景在眼邊一寸一寸略過,遲穗問溫斂,要去什麽地方。


    溫斂看了一眼她一直抓著的包,裏頭鼓鼓囊囊的,還露出一角書籍。


    “學習太辛苦,帶你去放鬆一下。”他順手從遲穗手裏抽出那本書,封皮上明明白白印著五個字,傳播學概論。


    溫斂用那本書挑起遲穗的下頷,看她細白的一張臉,卻有那麽明媚的顏色點綴在五官上,像一枝桃花橫斜在枯燥無味的書上。


    “瞧我的眼神,把s大的小黃鶯看成a大的學生。”


    他說這話是也是笑著的,語氣卻仿佛真情實感的遺憾。


    -


    溫斂說的放鬆,是真切的放鬆,遲穗再一次踏上那個會所,這一次,她終於能看清裏頭的布置,像是個酒吧,但比酒吧安靜許多。沒有燈紅酒綠,人潮擁擠,這裏清幽得幾乎能栽上幾從竹子。


    直到進到包間,才算有了點人氣。


    溫斂推開門的時候,遲穗能感覺到,裏麵的人都靜了一瞬,連台上唱歌的人,那略帶沙啞的歌聲也停下了。


    然後,包間正中的那個人站起來,叫了一聲溫斂哥。


    這一聲叫完後,那種陡然停止的安靜沒有了,音樂聲還在流淌,台上的歌者繼續下一句,似乎從未停過。


    胡振文迎上來,他眉間眼上都滿載著笑意,對溫斂道:“溫斂哥你要來怎麽也不和我說一聲——”


    他還未說完,溫斂就抬起眼,淡聲回了一句:“提前和你說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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