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什麽時候開始?”遲穗還是窩在溫斂懷裏,問他這個問題。其實在看手機新聞的時候,她就知道了流星來臨的具體的時間,隻是她想要和溫斂多說說話。


    溫斂也沒看時間,將她抱上了飄窗,說還要一會。


    不知道管家哪來的時間,為飄窗上墊上了一張毛毯,坐在上麵很柔軟。窗簾被全部拉開,這裏無疑是個很好的視線,可以看到整片天空。


    遲穗問溫斂,徐淩倫還在打麻將嗎?


    溫斂這時已經擰開了一瓶礦泉水,透明的瓶身,可以看到清澈的礦泉水慢慢減少。


    “或許他會打一整夜。”他說,“他不打到暢快了,是不會收手的。”


    遲穗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溫斂略低了低頭,可能剛剛喝過水,連呼吸都帶著幹淨清冽的味道。


    “對他很感興趣嗎?”


    遲穗搖搖頭,過會又點頭:“就是覺得他的愛好,很……”遲穗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就用了一個最普通的形容,“很普通。”


    “什麽樣的愛好才算不普通?”溫斂似乎起了興趣,問她。


    遲穗用自己貧瘠的想象力說:“大概是賽車,滑雪,高爾夫——”說到一半,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溫斂的手碰上遲穗臉上的笑彎的月牙,“這兒有個賽車道。”他說,“想不想去體驗一下。”


    遲穗立即搖頭,說不去。她煞有介事地對溫斂說:“體驗一下的代價可能是去掉半條命。”


    溫斂靠在另一邊飄窗的牆上,笑道:“哪有這麽誇張。”


    遲穗想起曾聽到過的低沉的轟鳴聲,還有快到難以用肉眼丈量的速度,越發肯定自己的判斷。她用手比了一個長度,用來肯定她的話語並不誇張。


    可是還沒將這個長度比到最長,遲穗感覺自己的眼前似乎亮了一下,她眨眨眼,忽然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往外麵看去。一道流星拖著長長的尾巴,在夜幕中劃出一道銀河來。


    年幼時關於流星的預告有許多,可遲穗從未見過一次,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找不到合適的觀測地點,而且,她也難以花費時間去看。時間對於當時的遲穗來說,太寶貴了。


    這是難以想象的瑰麗之景,在遲穗貧乏的十幾年人生中,一顆顆劃過天際,帶著它們此生最耀眼的光芒,鋪陳在夜空中。何為星光璀璨,遲穗在這時才真正理解了這個詞語。


    “如果我這個時候許願,它會實現嗎?”遲穗忽然說。


    溫斂偏過頭,她的臉上有明明滅滅的光彩,像是流星也想在上麵停駐。


    “可以試一下。”他說。


    遲穗也在這時轉過頭,“我想——”她將音節慢慢地拖長,“溫斂能夠放棄剛剛帶我體驗賽車的想法。”


    她坐起來,可是上半身靠著牆壁,就顯得和溫斂離更遠了。於是遲穗兩手撐在地上,眼神因為星光變得很亮。


    “陪我去滑雪吧。”


    因為今夜見到了大自然的饋贈,所以更想看看,沒有被她領略過的風景。


    溫斂笑了笑,撥弄了一下她鬢邊散落的頭發,說:“換一個。”


    遲穗不解,連眼睛都睜圓了幾分:“明明說,讓我可以試一下。”


    在遲穗鬢邊的手往下,就托住了她的下巴。


    “忘了?”他說,“我本來就想帶你去滑雪。”


    遲穗搖頭,“沒忘,但是我就是想要這麽一個願望。”這句話,她說得有些執拗。


    不一樣的,她想,陪他去滑雪和陪她去滑雪是不一樣的,她想當一個主動方。


    遲穗在這個山莊裏住了兩日,其實第二天起來時,她就沒見到昨晚那樣多的人了。就像是開了一場午夜派對,結束後,自然地曲終人散。不過有徐淩倫在,絲毫不必擔心太過寂寥,一個人他也能唱出一場戲來。


    遲穗隱約得知他的家世也不菲。也許因為家世,也許因為他身上有一種難得的天真,也許什麽都不因為,溫斂待他極度寬容,就如同親弟弟一般,連這棟山莊,也願意騰出來任他玩鬧。


    “這裏原是溫先生送給溫夫人的。”在等咖啡煮好的間隙,遲穗聽管家女士絮絮低語,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這裏待得久了,鮮少見到外人,管家女士同人說話的興致很高,“溫斂先生聽說也是在這裏長大的。”


    這一句,是為了給前麵幾句佐證,證明這棟山莊,對溫斂有特殊感情。


    遲穗壓不住好奇心,多問了一句:“那,溫斂的母親現在在哪呢?”


    管家女士聲音輕了些,歎息著說:“聽說去了國外,已經很久沒回來了。”


    想必那是一個悲傷的故事,遲穗沒再問下去。咖啡的香氣已經溢出來了,將咖啡機周遭的空氣都變得濃鬱,幾乎可以攪拌起來。


    外麵的陽光很烈,但是在層層樹影下,陽光所帶來的灼熱被消減了大半,風吹過時,還能感受到清涼的味道。


    從窗外看過去,隱約能見到彎曲的盤山公路,像是漂白的緞帶纏繞在一片蒼翠間。她淩晨聽到的轟鳴聲,肯定曾在這段盤山公路響起過。


    遲穗倒了一杯咖啡,將它作為點綴,來陪伴今天的作業時光。論文的思路構建得差不多了,昨夜零散地寫過一些,今天遲穗就需要將這些東西串聯起來,全身心投入某件事情的時候,時間的流逝是沒有任何感覺。等她全部檢查完後,發送到學委的郵箱時,才看到對麵的沙發上不知什麽時候躺了一個人。


    他趴在沙發上,不知是不是睡著了。


    遲穗收了電腦,輕手輕腳地走出。


    沒想到沙發上的人沒有睡著,他抬起頭來,笑眯眯地和遲穗打招呼,並有禮地問她是否忙完了。


    是徐淩倫,根據遲穗的猜測,他昨晚休息的時間絕對算不上早,竟然這麽早就起來了。


    遲穗抬了抬手上的筆記本,說已經忙完了,然後,禮尚往來地問了一句:“你是在,打遊戲嗎?”


    徐淩倫隨意地將手機拿起,舉高到遲穗麵前晃了一晃。手機界麵上是一個時下很火的遊戲,他正好處在死亡時間內。他仰起下巴,像是指著樓上,“溫斂哥還在睡嗎?”


    “大概。”至少今天她起來時,看到的溫斂正陷入睡眠。


    複活的時間還很長,所以徐淩倫此時很有說話的興致。


    “昨天嫂子怎麽沒有來,我好容易才說服溫斂哥開這個賽道。”徐淩倫還是叫她嫂子,可是這個稱呼輕飄飄的,不能當真。


    遲穗含蓄地抿起唇:“我不太能夠適應這種場合。”


    話題到這裏應該結束,但是徐淩倫從沙發上坐起來,看著她,眼神很亮:“嫂子你真該體驗一下,不會有危險的,下回你坐我車裏,我保證你會覺得過癮。”他的模樣,很像和玩伴分享心愛玩具的小孩,如果拒絕了他,隻會覺得是犯了天大的過錯。


    不過遲穗覺得她能夠犯下這個天大的過錯,隻是還沒等她回答,徐淩倫的複活時間到了。他似乎也不在意遲穗的答案了,氣勢洶洶地要將剛剛殺死他的人教訓一頓。


    手機裏傳來的擊殺音效應該很符合他的心境。


    遲穗走上樓梯,樓梯上也鋪著細軟的地毯,踩上去,有種飄飄在雲端的柔軟感受。但是走到房門前,又想到剛剛和徐淩倫的對話,溫斂可能還睡著。他睡眠輕,還是不要打攪比較。


    遲穗的腳尖轉了個彎,去往二樓的休息室。休息室的懶人沙發看著很舒適,讓人忍不住想陷在它裏麵,一直不起來。遲穗不想和自己的意誌力作鬥爭,於是幹脆就放棄了柔軟的懶人沙發,換到了平常的椅子上。


    休息室離房間足夠遠,遲穗放心地將英文廣播放出來,默默地跟著逐字逐句地念。她的口語算不上好,礙於烏江的條件,這座江南小城的教育質量算不上出名,而遲穗就讀的學校也不是重點,所以在這方麵有所欠缺。


    休息室擺放了一個小小的書架,就在那一排桌椅後麵。遲穗聽著廣播,偶然轉頭時,見到書架上擺放的寥寥幾本書籍,不知是什麽原因,促使她從中抽出一本。


    很薄的一冊,像是宣傳冊的分量,翻開也是兒童插畫,上麵還留有稚嫩的塗鴉。


    遲穗下意識地翻回到封麵,算不上嶄新的模樣,但也絕對稱不上陳舊,可想而知,這裏鮮少有人翻閱的書籍也被保存得很好。


    也許是溫斂小時候的塗鴉,遲穗想到煮咖啡時女管家說的話,溫斂有一段時期,是住在這座山莊裏的。所以這裏留有他幼時的塗鴉,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懷抱著這樣的想法,手上的插畫本也變得可愛起來,隻是可惜塗鴉比這堪比宣傳冊頁數的插畫本還要少許多,遲穗翻到最後一頁時,幾分鍾的英語新聞還沒播完。


    隻是那聲音,離她似乎有些遠了。


    她抬起眼,看到溫斂就坐在那個懶人沙發裏,手上拿的正好是她播放英文廣播的手機。


    溫斂應該洗過澡,身上有一種說不清楚的清爽氣息,讓遲穗第一時間想到了海鹽和薄荷。


    “吵醒你了嗎?”這麽遠的距離,遲穗開的聲音也不大,這英文廣播決計吵不到溫斂。可她還是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可是溫斂點了頭。


    確實沒想到溫斂會給出這麽一個回答,遲穗怔了一會,然後搖頭笑道:“你又在騙我。”


    溫斂挑起了眉,朝遲穗招手。


    椅子被推開,在細絨地毯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響,遲穗走過去,目標是溫斂的肩。懶人沙發足夠寬大,能容兩個人躺在其中。她輕輕地依靠上去,聽到溫斂說:“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他偏過頭時的側麵也幹淨清爽,如薄荷伸展的枝葉。


    遲穗小聲說有。


    溫斂捏住她的鼻尖,翹起嘴角:“什麽時候?”


    遲穗說不出個所以然,最後被他吻住鼻尖。


    “小騙子。”


    說謊的木偶匹諾曹的鼻子會變長,她想,這也是一個可愛的寓言故事。


    手上的插畫本掉了下來,英文廣播還在播放,可遲穗已經不能跟上播音員的速度,所以她幹脆拿過手機,暫停播放。有那麽一瞬間,遲穗感覺溫斂想和她玩鬧,並沒有那麽容易就讓她拿走手機,隻是或許他被插畫本吸引了視線,那隻手隻鬆鬆地拿著她的手機。


    溫斂拾起了插畫本,隨意翻了兩頁就失去了興趣,懶懶地丟開。


    遲穗為了驗證心中的猜想,問了一句:“那上麵的圖畫,是你畫的嗎?”


    他果然不是匹諾曹,溫斂嗯了一聲,顯得興趣缺缺。


    遲穗翻起身,又拿來那本插畫本,翻到那幾頁塗鴉上,很難想象有稚嫩筆跡塗鴉的小男孩,一下子成長為麵前的人了。


    她將插畫本放到腿上,把上半身探出,像一朵向日葵一般。


    “你小時候就住在這裏嗎?”


    任誰看見向日葵,心情都會變好吧。


    溫斂臉上那懶散的興致缺缺去掉了一點,“隻住了幾年。”


    好像和女管家說的不太一致,不過女管家的來源渠道也隻是聽說。遲穗環顧了一下房間,僅僅是一個休息室,也比普通的房間要大上許多,更何況這裏景致如畫,夏季還能看到接天蓮葉,映日荷花,可能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遠離城市,交通不便吧。


    所以遲穗衷心地讚歎:“住在這裏其實挺好的。”


    溫斂卻笑了一下,他扶著遲穗的腰,輕輕將她按回去。


    “如果是你,我希望不要來。”他好像很認真地在說,“會受不了的。”


    遲穗有些不解。


    但是下一刻,溫斂臉上的笑更深了一點,不再像薄荷了,更像是一朵穠麗的花,在腐枝枯葉裏生長。


    “但是如果能來,也是很好的事。”


    遲穗被他弄迷糊了,“所以,你是希望我來還是不來?”


    過了一會,她自己給出了一個答案:“應該是希望我來。”


    溫斂沒有說話,他隻是拿起那本插畫,漫不經心地又把它丟了出去。這次足夠遠,不會讓遲穗再撿了回來。


    在這裏的回憶對於溫斂來說,其實算不上好,如果更準確地形容,是惡劣了。在他還沒有將姓改成溫的時候,他就一直住在這裏。除了仆人和母親,再也沒有見過別人。


    他很寂寞,所以養了一隻貓。


    隻是有一天,貓也耐不住寂寞,從這座山莊裏跑了出去,他就在想,如果能將它的腿折了也好,至少不會跑。不過後來,溫斂就再也沒有養過貓,那個別墅裏的貓,是他的母親,奚嘉嵐女士送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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