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溫斂……”遲穗的喉嚨灌進了一大口風,現在就像被那風割了喉嚨一樣,有一種火辣辣的疼痛感,她連說話都說不穩了。


    雙腿疼痛,她就爬過去,去看看溫斂。


    他應該也是疼極了,背靠在山壁上,臉色與唇色比今天的雪還還要白。


    “你還好嗎?”即使這是一句廢話,她還是忍不住問,因為關心總要有一個宣泄的出口。


    溫斂的眉頭緊皺,仿佛在用極大的意誌力在抵抗疼痛,一鬆口那股意誌力就會崩塌。


    遲穗在找手機,但是翻遍了全身,也沒看到那個四四方方的電子產物。可能是剛剛從車廂跳下來的時候,它也隨之落下穀底。


    她又在溫斂身上翻找,上衣的口袋,下衣的口袋,隻是溫斂的口袋比她更幹淨一些,除了找到一個打火機外,別無雜物。


    溫斂忽然握住了她的手,他蒼白的眉眼勾起來,對她說:“再碰下去就不好了。”


    還有心思同她開玩笑,遲穗本想也笑笑,讓氣氛不用那麽凝重。可是她注意到了溫斂的手。這是怎樣冰涼的一雙手,遲穗想,山崖上的一捧雪都比他的手有溫度。可是遲穗舍不得放開,她將另一隻手放上來,一邊哈氣一邊用自己的溫度企圖暖熱這雙手。


    像是一隻努力的貓,妄圖用毛絨絨的爪子溫暖人類。溫斂看著她,又想到了這個比喻,應該是令人感到溫馨的,可是他們要死了。


    “沒有手機。”溫斂開口,聲線很平穩,仿佛沒有受傷“暫時也沒有人發現我們。這裏風大,有雪,如果在這裏過上一晚,我們會被凍死。”


    他在平淡地講述事實,好似自己不是即將死亡當中的一員。


    他們處在山崖突出來的一角中,四周有枯枝敗葉,也有霜雪覆蓋。這裏寒風凜冽,都不需要一晚,隻消幾個小時,就能將他們都凍死在這裏。


    遲穗嗯了一聲,連眼淚都被風吹幹了。她沒有放開溫斂的手,隻是低聲在說:“我知道,但是我想努力讓我們都不要死。”


    車廂摔下去這麽大的動靜,不可能沒有人注意到,他們要盡力等到救援。


    “不會等太久的。”她拂開溫斂的發,慢慢地在他額頭上吻下。


    這句話說給溫斂聽,也說給自己聽。


    腿上的疼痛這時候已經麻木了,遲穗動了動腿,感覺應該能活動了。她仰起頭,看著上方橫生出來的枝丫,爬上去,看能不能找到一個避風的場所。她這樣想著,正想付諸於行動時,溫斂卻站了起來。


    他將遲穗亂飛的頭發都理順,雖然這是無用之功,因為這裏無時無刻都會刮來一陣風,將頭發重新打造成它們喜愛的模樣。


    “你等我。”他說,“我上去看看。”


    遲穗搖搖頭,她看著溫斂的臉色,並沒有好轉多少,反而更蒼白了。


    “我去,你比我更需要休息。”


    她想要拉著溫斂讓他重新坐下,可是溫斂比她更為固執。


    “坐著太冷了。”他臉上的笑漫不經心,仿佛萬事萬物都不能駐留在他眼底,“我上去活動活動。”


    他頓了一下,忽而又伸手,捧住了她的臉。那雙手比剛剛有了溫度,反而是她的臉頰,接觸到了暖意,才感覺自己的臉是有多冷。


    “乖。”溫斂低下頭,碰了碰她的唇,這是一個安撫性的親吻,因為他說他很快就回來。


    他爬了上去,山崖上生長出來的枝葉雖然表麵已經枯敗,但根係下方的生命力足夠頑強。遲穗仰起頭,看到溫斂踩著那些樹幹爬上去,積雪從上方簌簌抖落。好在他是安全的。


    寒冷中,每一分每一秒好像都過得無比漫長,不知過了多久,遲穗終於再看到了溫斂。他站在上麵,臉色還是蒼白的,遲穗從他臉上看不出是否找到了合適的地方。


    溫斂蹲了下來,風雪中,麵色的蒼白反而顯得他的眼和發更黑。


    “穗穗。”他說,“你爬上來,我接著你。”


    遲穗點點頭,她學著溫斂的方式,抓住那幹枯的樹枝,想要借力爬上去。但這天的幸運總是那麽寥寥,在遲穗抓住樹枝的時候,已經幹枯得千瘡百孔的枝葉哢嚓一聲,輕輕斷了。


    像是和死神擦肩而過,還好她的雙腳沒有離地,否則就要和那枯枝一起掉落下去。


    遲穗深深吸了口氣,可還是抑製不住心髒的劇烈跳動,一下接一下,像是要衝破胸膛跳出來一樣。


    這時溫斂竟然能笑出來,他挑挑眉,說:“有點難辦啊。”


    但是接下來,他把身上的外套脫了下來。


    “穗穗。”溫斂依舊是笑著,隻是笑意也同此間的風雪一樣,看著寒冷。


    他說:“你抓住它。”


    外套的袖子隨著風搖動,好像故意在和遲穗作對一樣。遲穗咬了咬牙,忽然發狠勁,跳起來後,一下就抓到了那作亂的袖子。


    溫斂也滿意地彎起唇,誇獎遲穗厲害。


    像是哄小孩子的語氣。


    他總是會將氣氛搞得更輕鬆一點,即使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遲穗抓著袖子,慢慢地一點點往上爬。她至今對那斷掉的枯枝心有餘悸,心跳聲依舊強烈,提醒她注意眼前腳下。


    袖子一點點上升,最後,遲穗終於能見到溫斂的手,指骨修長,膚色白得就像身旁的雪。這雙宛如冰雕造就的手,猛地拉住了她的手腕,將她整個人拉了上來。


    遲穗幾乎是撲到溫斂身上,她抓著溫斂的手,後怕與恐懼這時候爆發出來,讓她有一種大哭一場的衝動。


    但是,她看著溫斂的手臂,那些情緒倏然間被打包到一個角落,容後發落。


    溫斂的手臂上有大片深色的痕跡,之前他的外套是黑色的,還看不出端倪來,現在脫下了外套,這片深色的痕跡在白衣上,就分外顯眼。遲穗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的手,是被刮開的痕跡,


    她咬著唇,也脫下外套,好在今天的內搭有一件襯衫,材質不夠牢固,足以讓她撕下長長的一條,包紮在溫斂手上。


    溫斂不以為意,偏頭看了一眼,說:“其實早就不流血了。”


    遲穗沒有說話,就是手下用力,狠狠地在他手臂上又打了一個結。好在那布條沒有被遲穗再一次扯裂。


    溫斂笑了笑,逗她:“不高興了?”


    遲穗忍了忍,背過臉去,對他說:“你以後能不能別這樣。”


    溫斂:“別怎樣?”


    她不想在這時候情緒崩潰,可是人如果能時時刻刻完美地控製自己的感情的話,就不會有情難自已這個詞語了。


    遲穗的聲音裏已經帶了哭腔:“別什麽事情都不和我說,都自己扛著。”


    溫斂把她的臉轉過來,小姑娘臉上都是淚痕,她說:“我想和你一起回去,我不想你死在這。”


    “我也不想被你丟下。”


    遲穗連抱他都是小心翼翼的,像對待一個瓷娃娃。


    “溫斂,我真的很喜歡你。”


    作者有話說:


    第29章


    她的眼淚像是流不完的,那雙眼睛就像兩汪泉水,有水不停地滾落下來。


    溫斂的心情就如同他表現出來的,其實並沒有這麽糟糕。車廂的墜落,跳崖,這一係列的意外,反而令他興致高漲,產生一種久違的愉悅感。生活總需要一點刺激來調味,即使這點刺激,在他看來並不像是意外。


    有許多人,希望他去死的。


    但也有人,如此依賴他。


    是將生死都交給他的依賴。


    他迷戀上了這種感覺。


    溫斂耐心地,將她的眼淚一點一點擦幹淨,眉眼的弧度是難得的柔軟。


    “怎麽就想到那麽遠了?”他溫聲哄著遲穗,“我怎麽舍得丟下你。”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剛剛還溫柔的眉眼底下擦過冷漠,可是看向遲穗時,又是全然的溫軟了。


    “隻是看著可怕了一點,並沒有你想的那麽嚴重。”


    遲穗對他輕描淡寫的語句秉持著半信半疑的態度,但是現在也不能在這個問題上長久地計較下去。她避開了溫斂受傷的手,牽住了他另外一隻手,輕輕晃了晃,問:“找到避風的地方了嗎?”


    這是一個不起眼的山洞,狹窄,矮小,撥開山洞麵前雜生的枯黃的草,內在的空間肉眼可見。遲穗讓溫斂先進去,然後在他身後,護著他那隻受傷的手臂。


    山洞的空間隻夠兩個人坐下,如果起身的話,不小心就會結結實實地撞到頭。遲穗將剛剛撥亂的雜草重新撥好,期望能起到一點抗風的作用。


    漫卷的風吹過,雜草搖搖晃晃。她忽然想到什麽,轉頭對溫斂說你等我會,又急匆匆走出山洞外。


    山崖上有許多枯枝,雖然被霜雪壓著,但也可以成為火焰的燃料,還有腳旁的雜草,也能為此做出貢獻。她記得溫斂有一個打火機,這就是此時的所有幸運。


    遲穗再回來時,手上抱著許多枝丫,整個人比之前跳下山崖時更為狼狽,髒兮兮的,像條剛找到回家路的小狗。


    她把手上的東西放下,然後朝溫斂伸出手,手也髒兮兮的,黑一條灰一條,還沾著許多灰塵土屑。溫斂卻忽然走過去,握住了這隻手。


    遲穗啊了一聲,剛想說些什麽,唇上就碰觸到了冰冷柔軟的物體。那是溫斂的唇。


    像是雪鬆的味道,或者薄荷。


    遲穗擅自定義了此刻的味道,因為更符合現在的溫度和氣息。


    溫斂離開時,遲穗的眼睛還睜著,在看著他。然後她問:“怎麽突然吻我。”


    溫斂摸摸她的臉,沒注意到手上被沾染到的土屑,畫在遲穗臉上,現在也臉也變得髒兮兮了。他的眼完成一道可愛的月亮,連唇角帶眉梢,都被笑意浸泡著。


    “因為,突然想吻你。”


    遲穗眨了眨眼,也笑,她又一次伸出手,這次加上了語句:“打火機。”


    她手上這次準確無誤地放上了打火機,金屬的質地,如果這時候有陽光,它一定可以有粼粼的光彩泛出來,像水波的紋路。遲穗的記憶力不錯,在她將一束滿天星賣給溫斂的時候,她見過這個打火機。


    拿在手裏有一種奇妙的感覺,遲穗扣下開關,淡藍色的火焰跳躍出來,頂端的火苗是澄亮的黃色。她先點燃了雜草,然後借著雜草驟然升起的火勢來引燃枯枝。


    枯枝也被漸漸點燃,山洞內的狹窄黑暗被燃起的火光點亮,連空間都在視覺上變寬闊了。


    溫暖明亮。


    光是看著火,也讓遲穗覺得全身好像暖起來了。她在火焰的盡頭對溫斂說:“如果我們出去的話,能把這個打火機送給我嗎?”


    這個金屬質地的打火機,在火光下終於展現了它的粼粼波紋。


    遲穗把這個打火機拿出來時,忽然反應過來剛剛說的話好像有些不對。


    “剛剛我說錯了。”她一臉嚴肅,“我們一定會出去。”


    溫斂嗯了一聲,笑意很濃:“所以打火機也一定會送給你。”


    “已經收到了。”遲穗笑著,把打火機收起來。火焰光芒在她臉上跳躍,那些髒兮兮的痕跡也成了畫筆繪就的色彩。


    很漂亮。


    適合珍藏。


    遲穗挪到溫斂身邊,視線還在他的手臂上。她不敢碰,隻能詢問。


    但是溫斂的視線在她身上,是一種粘稠糾纏的感覺。遲穗沒有得到想要的回答,因為溫斂對她說:“想要把你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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