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溫斂被畫紅叉的照片上,還有許多人,像是在一個聚會上,除了溫斂,都是電視台的高層。她是被誰特意打過招呼,不能獲取獎項?原來是被她一直信賴的溫斂。


    這段時間的心血和精力就像一個笑話,隻要溫斂的一句話,就可以輕易將它們付諸東流。她的人生,被操控在溫斂手裏。


    “穗穗。”溫斂歎息著,向她道歉,“讓穗穗那麽生氣,是我的不對。”


    “下一次,我先同穗穗商量好不好。”


    這並不是他真心誠意的道歉,他認為遲穗那麽生氣,是在做這件事情,沒有事先和她商量。


    遲穗拖著行李箱,走到門邊,冷冷地說了一句請讓開。溫斂退後了半步。


    她下樓,可是,門被關得緊緊的,窗外不知何時多了許多人,黑衣黑褲,像是保鏢的模樣。


    溫斂他,根本沒有想讓遲穗出去。


    他跟在遲穗身後下了樓,看到遲穗又憤怒又驚恐的表情,像是不知道如何尋找籠口的金絲雀,他害怕它嬌嫩的喙被堅固的牢籠弄傷。所以務必要裹上一層柔軟的棉布。


    溫斂把遲穗的行李箱拿了過來,箱子很輕,大概沒有放上幾件東西。他的眼神更柔和了一些,藏著世間最溫柔的陷阱。


    “穗穗,不要那麽著急,我們好好說話。”


    遲穗的行李箱被阿姨拿走,她看著阿姨低頭匆匆消失在她的視線裏,然後,溫斂坐在了沙發上,好整以暇地看著不知所措的她。她是一隻被囚困在此地的困獸,通往自由的大門被溫斂牢牢把持的。


    她在溫斂麵前的沙發上坐下,兩人中間隔著寬大的茶幾,權當它算是一條銀河,可以隔開萬丈距離。


    溫斂皺起了眉,“怎麽坐那麽遠,過來我身邊。”


    “這裏也能說話。”


    他無奈地歎息:“穗穗,我們是要好好說說話,你坐那麽遠,我都看不到你。”


    遲穗笑了一下:“那恐怕你的眼睛有些問題。”


    溫斂對她的嘲笑並沒有在意,反而自在地點了點頭:“穗穗說得對。”


    簡直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沒處使勁。遲穗沒辦法,坐了過來。


    “穗穗。”溫斂看著她冷若冰霜的一張臉,也還是覺得可愛,遲穗的每一份表情,都是他喜愛的,因為都是由於他,才讓遲穗生出如此生動的情緒。


    多好,你所有的情緒,都屬於我。


    溫斂笑著,慢慢同她分析利害,華夏電視台如果要進去,也是一句話的事情,但是若要進高校,便不是那麽容易辦到。如今遲穗可以趁著年紀不大,去高校再深造一番,往後再進電視台,就可以多幾分資本。


    如此娓娓道來,仿佛真的是在替她著想。可遲穗明白,一定不是他所說的這個理由。


    溫斂向來能洞悉遲穗的表情,她在他麵前,幹淨純澈的如同一張白紙,什麽情緒都可以在上麵反映。


    “穗穗不相信?”


    遲穗笑了一聲,說對。


    溫斂的眼裏居然顯露出受傷的神色,仿佛遲穗的這個回答,真的刺痛了他。


    “你別這樣看著我。”遲穗說,“分明就是你的錯誤。”


    他垂下眼睫,仿佛有不堪重負的壓力壓在那脆弱的眼睫上,搖搖欲墜。但是說出口的聲音依然溫柔。


    “確實這隻是一部分原因,還有其他原因就是——”溫斂輕輕地說,“我不想在電視上見到你。”


    遲穗恍惚了一下,似乎在收到邀請的時候,溫斂對她說過這麽一句話,她以為是玩笑,沒想到卻是事實。


    “會有太多的人見到你了。”


    “這樣我大約會日日生活在嫉妒中,直到忍不住,將你關起來。”


    “那時候穗穗會更害怕吧。”他站起來,抱住了遲穗,用手描摹著她的眉眼與唇,很是為她著想地說,“所以,我想了個更柔和一點的方法。”


    遲穗打下了他的手,“溫斂你是不是有病,就算不去電視台,我每天也會被很多人見到。”


    “所以我要把你圈定在我能看到的範圍內,這樣才是安全的。”他笑著反駁。


    “你是真的有病。”遲穗實在無話可說,也沒辦法和他溝通。


    “嗯。”溫斂放開了她,平靜地說,“早已病入膏肓,無藥可醫。”


    -


    遲穗被溫斂關了起來,這一棟別墅就是天然的牢籠,進進出出有保鏢跟隨,好似她是一個危險分子。可真正的危險分子,卻逍遙在外。


    她曾心平氣和地和溫斂說,這在法律上叫做非法限製人身自由,溫斂曾在a大就學,應該比遲穗這個學藝術的,更能明白這項罪名。那時候溫斂將手機遞給遲穗,告訴她可以撥打求救電話。


    “可以讓專業人士來解釋一下。”他溫柔地說,連手機上的號碼也幫遲穗按了下去,體貼到不可思議。


    遲穗最後還是沒有按下去,她扔掉了那個手機。其實她早已察覺到,即使撥打了這通電話,她也依舊會被鎖在這個牢籠裏。


    “穗穗,這個世界很可怕。它不像在學校一樣,看到的事物非黑即白。”說到這裏,他很溫和地一笑,“即使你在學校,也會受傷。”


    不過很快,他話鋒一轉,像是個小孩一樣向她保證,這次她絕對不會受到一點點傷害,他上上下下都安排好了,遲穗會在象牙塔中,安全地生活下去。


    -


    遲穗坐在落地窗前,院子裏的花又種了許多,現在看起來,這棟別墅像是建在花海裏一樣。阿姨還在和遲穗說,溫先生準備再建一座玻璃書房,就在花海中,遲小姐往後可以在那邊看書學習,風景絕佳。


    遲穗放下手中的書,問阿姨:“如果您現在處在和我一樣的境地內,會因為有一座這樣的書房而高興嗎?”


    阿姨尷尬地笑笑,不再說玻璃書房,而是說起了以前遲穗和溫斂在一起的場景。


    “那時候你和溫先生在一起多好,小兩口吵架,總有一方要服軟,您服個軟,溫先生一定不會就這樣關著你了。”


    遲穗繼續問:“我記得有一回,好像是阿姨撞到沙發,被溫斂看見,你害怕得一直道歉。如果我的記憶不曾出錯,應該是有這麽一回事吧。”


    阿姨臉上的笑意還來不及下去,凝固著,還是記得點頭。她想不明白遲穗怎麽突然說起了這回事。


    “那時我很疑惑,你為什麽這麽害怕。如今才算是明白了一些。阿姨你自己都如此害怕,為什麽要勸我與溫斂和好呢?”


    阿姨笨嘴拙舌的,不知道說什麽好,半晌才憋出一句:“遲小姐你和我是不一樣的。”


    遲穗偏過了頭,不想再和阿姨說話了。腳下驀然被暖烘烘的一團拱起,她垂下眼,看到許久未見的貓咪在她的腳邊打轉,甚至還伸出嫩嫩的舌,想要來舔一舔。


    她縮回腳,想對這個可愛的生物揚起笑臉,可是這個動作對於現在的遲穗來講太過困難。終於還是無奈作罷。


    “你應該比我更早知道,是不是?”遲穗揉著貓咪的頭,這樣說。


    可惜,我沒有你聰明。


    作者有話說:


    第58章


    天色溫柔得好像多彩的棉花糖,橘紅橙紅的色調,在天際肆意塗抹著,好像將地麵上盛放的花,一股腦全接到天上去了。遲穗撿起不知從何處飄來的金黃銀杏葉,才恍然發覺,天氣好像變冷了,秋天是不是如約而至了。


    但是看著滿園盛放的花,又覺得秋日哪有這樣萬紫千紅的盛景。


    保鏢沉默寡言寡言地跟在遲穗身後,像是一樽無言的,可以自動移動的雕像。


    她忽然想到了一個詞,斯德哥爾摩症候群。這裏沒有人能和她說話了,除了溫斂,就連阿姨,上次的談話過後,她見到遲穗也是三緘其口,每個人都像個假人。


    她沒有和普通的受害者一樣受到虐待,但同樣自由生死都被他人操控。如果時間繼續延長,會不會也會患上這種病症。


    溫斂想要的,會是這種結果嗎?


    晚餐的菜肴精致,阿姨的手藝越發見長,可以將每一盤菜都做得如同藝術品一樣。遲穗照例沒有什麽胃口,這些天她的胃口一直很差,動了幾筷子就放下了。


    “今天的菜確實不太能入口。”對於遲穗的放下筷子的行為,溫斂自動為她找了借口,“我找了新的廚子,明天你試試新口味。”


    往常對於溫斂的這些話,遲穗都是沉默以待,這回她開了口,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哪怕虛與委蛇,也要出去。


    “溫斂。”她輕輕地叫著他的名字,心平氣和地說,“我想要出去。”


    溫斂略有些疑惑地轉頭看了看外麵,“他們不讓你出去嗎?”


    她可以跨過這扇大門,但是出不去這個院子。


    她將視線移往外麵,天空依然擦黑,屋裏亮著燈光,更加襯得外頭格外濃黑,像是倒翻了濃稠的墨汁,又像是有一頭怪物,張著獠牙在外麵靜靜等候獵物。可她仍想去往。


    遲穗說:“你不可能關我一輩子的,是不是,溫斂?”


    溫斂笑了笑,這抹笑很清淡,夾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弄。他說:“你怎麽知道不能呢,穗穗。”


    不出意外,他從遲穗臉上看到了怔愣。


    還是一個小姑娘,有著不諳世事的天真。


    這個小姑娘伸出了手,柔軟的指尖碰到他的手,纏綿地握緊。即便是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也有自己的方法。


    “溫斂,你舍不得的,對嗎?”遲穗垂著眼睫,在玩他的手指,“還是,其實你願意將我關成一個傻子。”


    她不知道從哪裏找來的奇怪理論,丟開他的手,轉身拿來了厚厚一疊資料,證明人在長時間封閉的空間,會對自身造成不可逆轉的損傷。


    溫斂不合時宜地失笑了,他當然明白,遲穗在服軟了,她的心裏當然積攢著怨氣,也絕對認同不了他的想法。


    “即使今日你不說,我也是要帶你出去的。”


    溫斂拂開了麵前的紙張,遞過遲穗一隻手機。


    遲穗疑惑地接過,手機上亮著的界麵是通話記錄,最新的一條,是與一位叫做張醫生的通話記錄。她看著張醫生後麵括號裏的備注,烏城第一醫院。恍然想起,那時候奶奶的病,她的主治醫生就是張醫生。


    遲穗騰的站起來,她死死地握著手機,好像這樣就不會讓手發抖一樣。


    “奶奶怎麽樣了!?”她又急又怕地問道,聲音裏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哭腔。


    溫斂恍惚地想到,好像隻有在她奶奶出事的時候,她才會變成這個模樣,在這裏的許多天,即使是剛剛半服軟地求他時,她也沒有要哭的意思。不過,也有過一次,在瑞山的時候,大雪封山,命懸一線的時候,她也曾為他哭過。


    遲穗見溫斂不說話,一下子衍生出許多不好的幻想,她急急地先按下通話鍵,要給那位張醫生打電話。


    沒有接通。


    再打。溫斂開了口:“暫時還沒有生命危險,我訂到了淩晨的機票,收拾一下,就可以出發了。”


    遲穗的淚腺在此刻特別發達,她用力地抹了一把眼睛,企圖以粗暴的手法製止眼淚的產生。眼睛泛起了刺痛,大概不會讓眼淚順利流下來了,她說:“暫時沒有生命危險,那之後呢?”


    此刻她褪去了所有的冷靜,真正無助地像他嬌養的金絲雀了。溫斂溫柔地用指腹擦去她的眼淚。真像顆珍珠,如果是為他哭的,會更好看些。


    他說著假大空的虛話,安慰遲穗說不會有事。


    如果有事也不錯,但不能是現在。他的穗穗經受不起這樣的打擊,溫斂看了一眼被他拂開的,那些看起來亂七八糟的論據,真有了事,穗穗會難過死了,也許更會不顧一切,離開他。


    消毒水氣味幾乎成為了每個醫院的代表,秋日的空氣著實有幾分蕭瑟,剛下了一場秋雨,醫院門口沒來得及清掃,泛黃的樹葉混合著香樟樹掉落的細細枝幹,卷成了淒涼的麵貌。


    遲穗走了進去,消毒水的味道傳來,這一瞬間,居然有種窒息的錯覺。


    有位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徑直朝他們走來,他先看向在遲穗身後,離她一步遠的溫斂,然後才將目光轉向遲穗。他開口就是不好的消息,血庫告急,需要獻血才能讓奶奶生存。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一盞薄荷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四月與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四月與你並收藏一盞薄荷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