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急了。”韓慶老頭正重新在院子裏種蒜珠子,聞言不屑道,“咱們延安府的漢子,哪個會怕上戰場,我擔心的是那小子在外邊拈花惹草,又給家裏找麻煩。”


    白氏勉強笑笑:“相公隻是貪杯了些,不是什麽大事。”


    韓慶歎息道:“這些年辛苦你陪著我們兩個老東西了。”


    白氏回了句哪裏話,卻忍不住看了看院外。她是不太懂的,小媳婦守著空閨是難了些,但那嶽飛對她一心一意,可是把俸祿都給她了啊,還有獨門獨院的宅子,平日裏管管一個小孩,便無事了,有吃有穿,不用伺候公婆,怎麽還不滿足。


    ……


    另外一邊,王洋回來之後,又給趙士程出了一個難題。


    “你要讓你的護衛去遼東領兵打仗?”趙士程將手中的奏書放下,靠在座椅上,“符渤啊,是什麽成就讓你這麽飄了?舟兒是那麽好說話的人麽?”


    王洋恭敬地拜了一拜:“臣那護衛頗有幾分武勇,因家族獲罪,想要在戰場上掙些功勞,不讓先祖蒙羞,我被其救過一命,才想幫這個忙。”


    趙士程挑眉頭道:“你細細說來。”


    王洋便講起,先前他在江南時,被一個官□□子救了一命,那女子做為護衛,在嶽飛未帶兵前來時,幾次救他於危難之中,後來與他一同回京。但她身為女子,功勞卻落不到她身上,僅能給家中幾個女眷去籍,如今他回了家,家中大婦卻對他有一個女護衛很是非議,讓他把人娶入門為妾。


    妻子這些年於他在外時奉養雙親,照顧子嗣,他不能不顧及她的想法,所以不能繼續讓梁紅玉給他當護衛了。


    她的父兄在方臘大軍攻城時不但不救,反而棄軍而逃,貽誤戰機,至使杭州城破,這種大罪是無論怎麽都翻不過去的,可梁家已經沒有男丁了。


    “她想效法方百、咳,想效法木蘭故事,於軍中建立功業。”王洋忍不住按住額頭,“微臣給她弄個身份,自然容易,但她生得貌美,去了營中怕是要惹禍,所以,臣便來求殿下了。”


    “你這是禍水東引啊,”趙士程算是聽明白了,“大宋無女子領兵先例,你也不想被人彈劾,所以把這球踢給舟兒,那邊早就兵荒馬亂,一個女子出戰也不是了不起的事,對吧?”


    王洋靦腆地點點頭:“正是如此,請殿下成全。”


    “有趣,她家因為的方百花攻下杭州而獲罪,她卻想像方百花那樣以女子之身征戰天下,”趙士程摸著下巴,“但你要知曉,舟兒可不會慣著誰,她去那邊,隻能自己打拚,最多,你私下出錢,或者用你的臉皮,去找舟兒的地點方便。”


    王洋正色道:“她不是普通女子,我信她能有一番成就!”


    趙士程懶懶道:“行了,這事我答應了,但我不可能親自去和舟兒說,你自己去信給他便可。”


    舟兒心眼小,他要是又專門派個女子過去,舟兒怕不是就要多想了,回信時又會叭叭半天,他才不惹這麻煩。


    王洋誠懇地謝過太子殿下,心裏大大鬆了一口氣,如此,他也好給紅玉一個交代了。


    趙士程笑了笑,他自然不會在意這點小事,正好累了,他站起身,在花園裏和王洋講起了最近的一些事情。


    他花了十幾年的時間,播下的科學種子,在最近,收獲了一些小小的果子。


    原本他沒怎麽放在心上的能量公式在最近被人用了起來。


    “原本我讓做大鍾表的那些人,做出一個大的發條,但這麽長時間了,發條鍾問題頻出,總是卡頓,”趙士程微笑道,“我以為是材料的問題,但最近有學生受到啟發,沒有用發條,而是用三條掛了大擺錘的鎖鏈當動力源,用絞盤上勁,將機械勢能轉換成動能,終於啟動了那三層樓高的水像儀。也就是說,隻要定時將擺錘絞起,便不需要水力,也不需要看守,便能將大鍾轉起來。”


    王洋聽得不太懂,但還是欣喜道:“恭喜殿下,這是大好事。”


    “是啊,當懂了能量的轉換,工業上的很多事情,便能讓他們自己想辦法解決了,”趙士程歡欣道,“隻要懂得了其中邏輯,便是我不再推動,他們也會自己想辦法。”


    一抬頭,他看到王洋的神情似乎有些遲疑,欲言又止。


    “想說什麽,便說吧。”趙士程揮手道。


    王洋輕聲道:“回稟殿下,如今,有傳言說,您不可能是天生知之,如此能工巧匠,必是墨家傳人。”


    趙士程斂了斂眉目,默不做聲。


    “當然,這純屬無稽之談,”王洋先義正辭嚴地譴責了這種說法,然後才道,“您的才華見解,直指大道,豈是一句兼愛非攻便能概括的,不過是些許儒生的不滿之詞罷了。”


    話是這麽說,但儒家獨尊千年之久,其勢力之龐大,深的已經不是整個朝廷、而是滲透整個華夏之衣冠禮儀之中,要是坐實了殿下真的是墨家傳人,朝廷諸多的士子,怕是都要坐不安穩了。


    趙士程臉上的笑意消失,輕聲道:“儒家啊,他們還是那麽念舊,念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念著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


    王洋聽出其中深意,一時背上冷汗涔涔,不敢出一語。


    “安心的,我可不會說它不好,”趙士程輕輕揚起唇角,淡漠道,“還不是時候。”


    新的思想還未孕育完成,新的工業還在生長,新的階級還未到渴望權利的時候。


    他在等,等他從勢單力孤,變成人多勢眾的時候。


    第258章 一觸即發


    六月, 女真諸部兵馬健壯,諸部糧草都從各地運來,奉於金國圍攻黃龍府的數萬部將。


    完顏宗雄正坐在帳中,觀看諸國大小法度, 直到旁邊一縷清香焚盡, 帳外清新的空氣飄了進來。


    過了一會, 東北草甸子裏碩大的蚊子便悄然而入,在人耳邊嚶嚶嗡嗡。


    完顏宗雄微微皺眉, 拿起大宋油印的書卷,出了帳子,去到表弟宗幹的帳篷裏。


    表弟的帳篷有一層輕紗,罩在門上, 天窗外有塊大玻璃,讓整個帳篷明亮如屋外, 還有輕煙縷縷,不但能凝心定神, 還能驅逐蚊蟲,很是享受。


    “怎麽, 又來要香?”宗幹抬了抬眼皮,從坐榻上起身, 給來者倒了一杯茶水。


    “我不想要, 你倒是把門路給我啊,”完顏宗雄笑了笑,“斡本,你那位大宋朋友,這些日子,不但不願續盟, 還準備聯遼抗金,這事,你要如何與叔叔解釋?”


    “他說滅遼之後,下一個便是大宋,所以唇亡齒寒,哪怕把燕雲全數讓給他也無用,”宗幹無奈道,“既如此,那還有什麽好說?”


    他們二人算是金國二代中比較喜歡中原文化的,加上一個不良於行,一個最近病了不能上戰場,便被金主完顏阿骨打要求參照中原與遼國,為新建的國家立法定製,凡與遼、宋往來書信,都是他們二人做主。


    所以,兩人不但是表兄弟,還是很好的朋友,可以一起聊那片南方之土的繁榮富庶。


    “那你說,滅遼之後,叔叔會南下攻宋麽?”宗雄反問。


    宗幹摸了摸手上絲綢袖子,指著道:“這是江南湖絲,一匹能換一枚大冬珠,還有這茶葉,一斤便是一隻肥羊,還有那些玻璃、藥物,把咱們會寧府所有能動的牲口全賣掉,也隻能換二十幾箱。”


    宗雄笑了:“不錯,這些好東西,咱們買不起,卻不耽擱去搶。”


    宗幹也笑了:“是啊,我與兀術說起,他那模樣,恨不得立刻放馬南山,將那些大小城池全攻破,活人掠為奴仆,家財裝上戰馬。”


    “放馬南山,南山是什麽地方,很富有麽?”宗雄也好奇問。


    “不知,隨意看到的一個成語,中原之人說話便是如此。”宗幹做為一個在大宋生活過,並且接觸了許多中原高層的人物,從回來之後,就那邊十分有興趣,一有空就看書,如今能讀會寫,自認已經是個有文采的女真人了。


    “聽說中原人極為聰明,到處都是會手藝的匠人,”宗雄也暢想著南下之景,“那些女人、金帛、玻璃、藥材,隻要拿下,便應有盡有,真是想想,就忍不住立刻過去。”


    宗幹沉默了一下,突然道:“可若是搶了,以後這些東西便沒有了。”


    宗雄奇怪道:“怎會沒有,讓那些匠人給咱們當奴隸,若是不做,便用鞭子抽,若還是不做,便殺了。”


    宗幹道:“可那些東西,要用江南的絲、青州的匠人、河東的碳、還有福州的船,隻有匠人,是做不出來的。”


    宗雄沉默了,這種規模的商業行為,超過他的理解範圍。


    “那城中皇帝,還不願投降麽?”宗雄轉移話題。


    “這皇帝雖然昏庸,但卻是個有膽的,願意上城激勵士氣,一起喝雪水,吃馬肉,否則哪能守如此久,”宗幹把自己鐵柱腿重新綁緊,站起身道,“但也就是這兩日了,可惜遼朝居然重新擁立了魏王,而這位天祚皇帝居然默認了,否則遼國剩下諸部,必然望風而降了。”


    “想是這位已經知道下場,不願做亡國之君吧?”宗雄沒有去扶自己那位表弟,而是跟著他走出帳篷,看到遠處黃龍府那不算太高的城牆。


    與此地的風平浪靜不同,那邊,正殺聲震天。


    一隊隊仆軍正拚命順著雲梯攀爬,城上的弓箭手早就用光了箭矢,正用石頭攻擊著攻城的猛士,隻要有一支仆軍在城牆上站穩,其後便能源源不斷送上士卒,然後占領城頭,到時士氣崩塌,便能攻而破之。


    “對了,最近有探子來報,遼東似乎有些動作,”宗幹突然道,“似乎聚集了兩萬兵馬,想要攻打我部。”


    “那我這病可得快些好,”宗雄不由得大喜,“他們若是守城,上下一心,咱們要想打下,必然傷亡慘重,可要是擺明了車馬,那可就容易極了。”


    要知道,便是最精銳的遼軍,也經不住他們金軍來回數次衝殺,便會陣形潰散,丟盔棄甲。


    “我不這麽看,”宗幹歎息道,“那遼東之主,素來謹慎,若無憑依,不會妄動,這次來犯,必然是有所倚仗。”


    “但他們能倚仗什麽?”


    宗幹默然,他也不清楚。


    就在兩人靜看遠方攻城之時,突然間,遠方傳來巨大的歡呼之聲。


    無數士卒像螞蟻一般很快爬上牆頭,又蜂擁而下。


    而在一旁等候了許久的鐵騎們,也發出巨大的咆哮,舉起大旗,衝入被撞開的城門之中。


    黃龍府,破了。


    -


    他們口中的遼東大軍正在路上。


    郭藥師其實不太願意出戰:“這兩萬騎兵是咱們遼東的老底,一次全帶出來了,老陳一定是吃錯了藥,一旦出事,他得縮城裏至少三年。”


    特母哥不這樣認為:“金人凶悍,若不竭盡全力,而像其它部族那般每次出兵都有所保留,還不如不打。”


    “但是你也知曉,這些兩萬多戰馬耗費有多大,遼東這些年賺的錢,幾乎全砸這了,”郭藥師冷笑道,“他就是在賭,想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好待價而沽,我還能不知道他?這小子自從來了遼東,就怕功高震主,想著辦法證明自己忠心……”


    “功高震主,”特母有些疑惑地問,“震哪個主?”


    “反正不是撒鸞這個主。”郭藥師冷哼道。


    特母哥歎息:“唉,這種事情,你們如今都不掩飾一下麽?”


    “怎麽,太保大人要給梁王出頭啊?”郭藥師揶揄道。


    “我倒是想,但殿下都不反對了,我能出什麽頭,”特母哥無奈道,“總不能把殿下綁去了自立為王吧?這十幾年,我也想通了,大遼能頂幾日是幾日,殿下不是個當皇帝的料,硬讓他上位,怕是害了他,隨他去吧。”


    十幾年來,大家一起經營起那麽大的基業,早就把遼東當成自己的家,梁王殿下也被陳相護得安穩,他能指望的也就是燕京那邊的魏王能穩住,哪怕如西夏那般當個番國,就算最大的指望了。


    當時,大宋太子上位時,陳相便已經給他們攤牌,承認梁王和他在建立遼東時有不可替代的作用,遼東以後的事情,絕不會隱瞞他們,會盡可能地給遼國爭一塊番國之地。


    特母哥當時的心情很激動,但卻又像大石落了地,他其實早就奇怪陳行舟這樣的人物怎麽會看上梁王,難過是真難過,但這結果不算最壞的,便也接受了。


    “這次進攻,不是為了殲滅金軍,而是打一場勝仗,最好把陛下的屍體搶回來,激勵大遼子民的士氣,”郭藥師心有成算,“達到目的便退,不要戀戰。”


    特母哥提醒他:“陛下還沒死!”


    郭藥師大驚:“你還要搶個活的回去,當咱皇帝?”


    特母哥白了他一眼。


    這狗東西,明明什麽都懂,卻硬是要將話都講明白,和陳相一樣,都不是什麽好貨。


    ……


    同路上,嶽飛與韓世忠部做為後軍,正騎著戰馬,行進在奔赴戰場的路上。


    他們與郭藥師走的不是一條路,遼陽到黃龍,有八百餘裏,他手下將士們帶著鎧甲,被張榮的水軍沿遼河往上,四百餘裏處駐守,做為接應。


    這一路上,嶽飛才見識到什麽的是真正的千裏無人煙。因著十餘年綿延的戰亂,這遼河腹地白骨遍野,無人收埋,許多縣城荒草遍布,早已成了死城。張榮告訴他,那些地方原本都是遼國東京道的繁華之地,遼東反而屬於邊角荒野。


    而這十年來,因著戰亂,這沿途凡有一口氣,能走的,便都去遼東了。有些落穩腳跟的,還會悄悄回鄉,將父老帶走,也因此,沿途反而成了一條巨大的邊界,在這數百裏中,女真部無法補給,所以攻打遼東時才那麽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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