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又有沒藏太後、大梁太後和小梁太後連續來了三次外戚亂政,以至於當今的西夏皇帝李乾順繼位後,費盡心思才在遼國支持下毒殺梁太後,又在二十年裏把國中漢人外戚勢力連根拔起,加強了李氏宗室的實力。


    但,在完顏銀術可大殺了西夏皇族後,抓住李乾順與其子後,黨項部族一時間居然找不到一個能控製大局麵的領頭羊,這下便十分尷尬。


    再者,因為這些年西夏國中的貴族爭權奪利,鎮壓苛刻其它非黨項部族,於是,這次周邊的其它小部族,尤其是漢人勢力,幾乎是一種迎接救星的態度,歡迎著大宋軍隊進入。


    在這樣的有利條件下,西夏各部族的抵擋便越發孱弱,以至於到七月時,西夏位於黃河右岸的所有土地,幾乎都已經被宋軍占據。


    而銀術可和治下軍隊依然占領著西夏最為重要河套三地,宋軍沒有貿然進攻——因為銀術可與大宋的盟約終於談妥了,等秋收後,銀術可會將剩下的河套三地交給大宋,而大宋不但不能阻止金軍北歸,還需要提供一萬件毛氈、三千套毛披,做為得到河套三地的代價。


    至於還在西夏軍隊手裏的西涼府、甘州、肅州、玉門等河西走廊主道,就要宋軍自己去奪取了。


    這個條件並不過分,趙士程允了,這數量甚至都不用從關中調撥,他直接從西軍的軍需庫的庫存裏出了。


    但到八月時,西夏又出了事故。


    李乾順不甘心就此國滅,他私下聯絡西涼府軍司、甘肅軍司,意圖潛逃到河西之地,同時,他派人在城中放火,希望引起混亂,讓銀術可沒有時間追擊於他。


    可惜,事情隻成功了一半,他前兩步聯絡、放火都成功了,偏偏在逃亡時,被一名官奴老婦指認了出來,這位老婦正是當年小梁太後的親族,在梁太後死後,梁氏一族被全盤清算,這位老婦也被罰為官奴。


    雖然因為救援及時,銀術可的糧草損失並不多,但回家希望差點就再次失去,銀術可一怒之下,大殺西夏皇族老幼,一時間,興慶府血流成河,並且讓李乾順赤身牽羊,以獻俘於宋軍——


    李乾順不甘受辱,自刎而死。


    銀術可覺得這算條漢子,給他一具棺材,草草葬了。


    八月中旬時,五月成熟的冬小麥已經全數收割上交,運到興慶府,銀術可也與宋軍統領種師道“和平”交接了幾乎成為白地興慶府,帶著剩下的將士從大青山北出,順著奉聖州,從燕山,經過大定府,一路東去。


    這次,路上再沒有宋軍抵擋,他們的糧草也十分充足,沉寂的大軍在行進時,幾乎沒發出任何聲音,隻有馬蹄踏過草地那肅穆又雜亂的聲響。


    然而,銀術可在離開西夏國土,在茫茫北風,吹拂著泛黃野草時,有一道淚水,從眼角滑落。


    他們是失敗者,就算如此,還是要盡全力,把將士們帶回他們的妻兒身邊。


    -


    銀術可的失落、慶幸,都離趙士程太遠。


    占據隴右河套之地隻是麻煩的開始,接下來的事情才是重點。


    他需要在西夏設立州治、安撫民眾、治沙、退耕還牧、清理河西走廊的西夏軍隊殘餘。


    這些都需要一大筆錢,大宋還算健康的財政一次隻夠支持他在一個時間段幹一件大事,州治還是很好說的,畢竟大宋別的不多,就是候補官員多。


    同時,那裏還需要人去主持大局,趙士程準備讓張克戩去主持西夏的局麵——他在西北有長足的經驗,如果做得好,回頭也不是不能讓他入閣。


    西夏現在需要的就是清理各地亂軍,恢複秩序,同時兩邊的互市也要恢複,大宋的糧食隻要正常進入,便能穩定局勢……


    趙士程有些疲憊地放下筆,抬頭時,發現窗外天色已經漆黑,身邊的那精致的煤油宮燈也早被點燃,正發出明亮的光芒。


    他甩了一下酸痛的手腕,看著還有一尺厚的奏書,長長地歎息了一聲。


    西夏的事情既多又雜,但是不處理不行,畢竟是多民族雜居地,自己不看著,很容易出亂子,他可不想再出個李繼遷李元昊。


    算了,吃了晚飯再來處理吧。


    -


    西夏,地澤斤綠州。


    天色漸近黃昏,夕陽在一望無際的沙地裏淺淺地露出一塊,將大片沙丘染上橘紅,美麗又壯觀。


    一處綠州村落裏,大小村民聚集在一起,圍觀著從麟州回來村民。


    兩位村人拖著一輛板車,車上裝了兩捆麥草,還有一些布匹、十幾個陶罐,最貴重的,便是一口鐵鍋。


    “你們哪裏來的錢啊!”村人驚訝不已,將小板車圍繞得密不通風,在撫摸幾匹麻布時,紛紛把手在衣角上反複擦拭了幾下。


    “知州送的,”一位村人感慨道,“麟州知州讓咱們以後每年都去領二十捆麥草治沙,怕咱們不相信,就送了這些東西,每個村子,隻要有人去了,便都有一份。”


    “好大的鐵鍋啊,肯定很貴吧?”


    “不貴,聽麟州那裏的商戶說,以後在大宋治下,這些東西都不必收榷(進出口)稅了,一口鐵鍋隻要五隻羊就能買到!”


    “五隻羊?那可真不貴!”有婦人驚喜道,“家裏省著點,一年就能買上一口呢。”


    “那這些布呢?隻有貲布麽,聽說麟州有毛料啊?那木征叔你是不是私藏了?”有個年輕媳婦心直口快地問。


    “胡說什麽!”叫那木征的漢子頓時大怒,“知州就給了這些東西,每個村都一樣,不信的話,你去別村問問,我那木征才不會做這樣喪良心的事情!”


    “征叔別氣,”旁邊的年輕人急忙安撫,“她胡說的,我們當然都信您。”


    “哼,毛料麟州城也有,就是這天冷了,毛料便貴了,那折知府說如今府庫餘財不夠,給不了毛料,說以後若是治沙有效,就會重賞,賞格裏邊有毛料!”那木征有些憤憤地道。


    “治沙還給賞格?”有人懷疑道,“還會有這種好事?”


    “對啊,你剛剛說,把草插進沙裏就能治沙?真這麽容易,咱們還怕什麽啊?”


    “就是,真能治沙,不管給不給賞格,那都是要去做的啊!”


    眾人議論紛紛,他們也是深受沙化之苦的人,這些年沙地擴大,直接受害的就是他們,不但牧草銳減,農田受災,還有常常有人在外出路上被沙地掩埋。北邊的好些村子,就因為土地被風沙吞並,不得不遷移到別的地方求生,聽說那些人都去了鹽州,成了朝不保夕的鹽工。


    他們這些人,為此日夜擔驚受怕,就害怕步了他們的後塵。


    “當然有用!”那木征大聲道,“我去那邊的建寧寨看了,那裏人就是用這法子治沙,放下這些草格,風就不怎麽吹的動沙子了,那沙子不跑,來年便能有些雜草冒頭。第一年不能讓牛羊去啃這些雜草,要等上一年,草根把沙子固定住了,才能放牧……”


    他激動的唾沫飛濺:“那建寧寨,用了五年時間,已經恢複了幾千畝的草場,我親眼看到的,那些草格子裏,狼尾草長得老高了!”


    周圍人的眼神都帶著懷疑,有人道:“那,咱們先試試吧,反正這草也不多。”


    “對,先試試!”


    第362章 這不來兩張


    西夏, 九月,興慶府。


    做為西夏國都, 這裏經過兩年的金人之亂後, 已經凋零殘破不堪。


    張克戩到這裏時,都找不到幾處好些的房屋,好在興慶府這裏衣食無著的貧民甚多, 可以用重建興慶府由頭,把這些貧民收攏, 以工代賑。


    同時,張克戩還邀請了西夏各地的部落首領前來商議諸如劃分牧場、府州等大事,如果首領不願意來,也可以派個能說話的代表前來商議。


    另外,他還讓人帶兵平定因為這次大亂而四處掠劫的流寇,別的不說,賀蘭山一帶的流寇大部份都是以前西夏的士卒, 在巨大壓力下,大多散去,或者投降, 或者遷徙, 或者被收編。


    至於更偏遠的,如西涼府、柔狼山等深山老林裏流寇, 就暫時無能為力了。


    十月時, 西夏各地的部落首領大多按時前來,有些膽小的, 也派來了能說話人物, 張克戩按大宋皇帝陛下的意思, 表示了願意尊重各部的習俗, 準備在蘭州、銀州設立市場,曾經對西夏禁運的藥物、農具、鐵鍋等物,都可以開放。


    但做為代價,你們部落裏最好派一些重要人物,前去我大宋國都學習一下法令,以免雙方今後發生衝突,對了,在那邊,我們包吃包住,但其它購物之類的花費就要自費了。


    眾部族首領對此都沒有意見,大宋設立州治也沒什麽,這些年,西夏與大宋戰亂不斷,連境的州城反複易手,蘭州、西寧州、韋州都曾經在西夏和宋國手中得而複失,這些部族對此也早就習慣。


    至於說派人質去大宋都城,更不是什麽事了,他們這些首領哪個不是兒孫眾多,就算生的是獨苗,還不能找個族人頂著名字過去混吃混喝麽?


    張克戩見眾人都沒什麽反對意見,便又告知各部首領,在大宋治下,需要出的丁役、稅收。當然,這前兩年,因為西夏需要穩定,暫時不會執行,但過兩年,是肯定會有的。


    這引起了很大一波爭吵,許多首領覺得苛刻,要求再減免一些,也有一些覺得這價格合適,願意支持。


    其實他們都明白,這場大會,便是將大宋的態度告知各部,各部願意來的,都是願意接受大宋統治的,那些不願意來的,則屬於是反對大宋統治。在接下來的時間裏,大宋必然會將心力放在清理那些黨項部族殘餘上,不給他們休養生息的時間。


    總的來說,這場開了整整三天的大會,絕大多數部族都是滿意的。在以前,可沒有一個整個路府級別的封疆大吏來和他們商討權益這種事——那時候,西夏也好,宋軍也好,個個都是伸手要錢的債主,稍有不聽,便是大軍鐵蹄伺候。


    如今能把自己家的難處和好處都講明的,讓朝廷幫著減免稅負或者支持治沙,都是他們曾經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西夏大部分土地被大宋收攏後,被重新定名為定西路,下轄西夏原本的十五州、六十二縣,雖然偏僻且貧瘠,但卻瞬間被朝廷眾官追捧,很多京官甚至都想外放去這裏。


    原因很簡單,定西路遭這次損失慘重,他們去為官,隻要安心建設,將來考評必然是一個上上,那是純純的優質資曆,而且官家的心思已經定了,必然會支持定西路重建,如此,在定西路做出成績,那是很容易入官家眼的。


    隻要被官家看重且重用,那將來必然是官運亨通,看看王洋、看看陳行舟、宗澤等人,哪個當年不是官職卑微,如今卻個個都是首輔之臣。


    趙士程看那些備選的官吏們一個個爭先恐後,便精心挑選了一番,把他們挨個安排上。


    他選的都是有在西北治理經驗的縣令和知州——大宋的知州知縣三年一換,但每次卸任後,並不是立刻都會被調去新的州府,他們一般會在吏部等著排隊,有別的空位再讓他們上,有人脈關係的,能立刻換上新的位置,沒人脈的,有時等上個一兩年,都是尋常事。


    總的來說,他的這番操作,無論是西夏大小部族、西軍、朝廷官吏,都是十分滿意的,唯一不滿意的,大約就是西夏國原本的宗室故舊們,但金軍已經讓他們無法發出聲音了。


    大宋為了治理好西夏,早從去年就開始做準備,麟州的沙草、環州、府州等地備好的糧草,都給張克戩提供了有利支持。


    張克戩在私下裏給族兄的信件裏感慨,說是在官家手下當差,真的是天下第一舒心的事情,完全不用去猜測他的心思,因為他會把自己要求講得極其清楚,也不必憂心他會提出過分的要求,官家會尊重屬下的想法,就算不同意,也會講明原因。


    最讓人感動的是,官家會全力支持屬下辦事,讓人全心全意辦差,而不必為其它的事情煩擾,能遇到官家,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收到族兄信件的張叔夜在燕京府路惆悵了許久,他當時沒有全力支持官家,便被官家排除在中樞之外,說不後悔,是假的。


    他如今在北方兢兢業業,努力不讓自己出一點差錯,就是希望能得到官家原諒,再被召回重用。


    這封家書和其它家書後來都被張叔夜帶入了地下,成為了重點文物,這又是後話了。


    西夏是雜居之所,有黨項、羌人、漢人、草原人,雖然雜亂,但在趙士程的第一波堪稱氪金模式的治理下,至少在表麵上,展現出一番大治之景。


    或許其下還有許多矛盾,還有西夏複國勢力想要抬頭,還有西南藏羌虎視眈眈,但無論如何,在經濟上漲,恢複穩定時,這些矛盾便成為了次要,屬於能讓人忍受的存在。


    畢竟誰都不會拒絕好一些的日子。


    甘州、肅州、沙州那些河西走廊上的原西夏軍司,在天氣漸冷後,也鬆動了口風,願意歸降大宋——這幾處軍司都是靠西域商人經商而維持,戰亂後,糧草不濟,獨守在這裏沒有任何前途。


    但他們還能依靠存糧堅持一點時間,所以雖然鬆口,但還能待價而沽,看能從大宋這裏換來多少好處。


    張克戩也不急,時間在他這一邊,隻要等上那麽一兩年,河西走廊必然能回歸宋土,不需要大軍出擊。他現在的首要任務,依然是安定西夏故土,等河套安定,能提供麥作後,河西之地,想要回來可就太容易了。


    於是,天下便又進入了個難得的太平時間。


    ……


    十月,東京城,依舊是天下最繁華的城市。


    來往的行人,隨處可見金發碧眼的夷商,也可見別處上京的士子——這些人很好認,凡是來到京城的,沒有一個不被這裏滿地高樓、整潔的街道、熱鬧的人流震驚。


    這兩年,從西方的大量石製建築技巧流入大宋後,被大宋能工巧匠們迅速吸收,並且推陳出新,以至於東京城高樓數量正在以驚人的速度上漲。


    因為水泥灰的價格還是居高不下,東京城的每座高樓都造價不菲,所以設計時也是極盡的精巧,充滿了巧思,說每個都是奇觀有些過了,但以後世的眼光來看,大部分都是能入國家級文化遺產名目的。


    但也有些建築充分發揮了外行人的想象力,不堪入目,半道坍塌,成為爛尾建築,被引為笑談。


    趙士程站在樊樓新建而成的九層高樓之上,遙望遠處千裏江山,一時頗有江山多嬌的感慨,隨後驟然想起一事,果斷讓人把張擇端拎過來,問他當年說好的《清明上河圖畫》的怎麽樣了?


    張擇端這些年沉迷人物結構、人體解剖,哪裏還記得什麽圖,被問之後,一時支支吾吾,答不上來,隻能勉強以為東京城變化太大,當年沒畫完的,第二年就對不上了,所以才耽誤了成畫而推脫。


    再說了,當年發行城鈔時,不是已經畫了一張汴京城池圖了麽?


    趙士程不接受這個理由:“那城鈔印的隻是城東的局部啊!當初說好的是東京城全圖,怎麽隻給個碎片?”


    張擇端答不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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