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一顫,他微微一怔,隨後又似如釋重負,頗有些解脫,好似這些時候的噩夢通通散了,憋在胸口濁氣一下吐了個幹淨。


    太過畏懼,便生心魔。


    可真當到了這刻,倒好似也不那麽怕了。


    玉衡道:“莫要傷及旁人,我安分同你走。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玉衡這段時間終日懨懨,他自己也不知是為何,如今他忽而明白了,他好似就在等這一刻似的。


    並非他想見殷冥,而是一事,噩夢魘魘,牽他心腸,叫他難安。


    玉衡正要開口,卻聽殷冥道:“你費盡心思,是為了到這裏。”


    玉衡一頓,道:“是。”


    殷冥:“好,真好。”


    玉衡身後一響,柴房屋門被人關上了。


    玉衡頓覺心驚,他退了兩步,斟酌道:“淵兒,還好麽……”


    殷冥猛然伸手,一把抓住玉衡脖頸,將人拽至跟前,道:“他好麽?”


    “他好不好……”


    殷冥伸手,粗糲手指拂過玉衡眉眼,微微用力:“我該摳出師兄這雙眼睛,扔過去看。”


    “……”


    玉衡直覺不對,他心中發怵,殷冥這個樣子,似比他夢中還要可怖。


    玉衡掰殷冥手指,還要後退,又被猛然抓住後頸,腿彎毫不留情一腳,被人踹翻在地。


    殷冥鞋底踏在身上,玉衡掙紮幾下,起不來身。


    殷冥俯身道:“師兄跑什麽?”


    玉衡伏地喘息兩下,咬牙道:“既然陛下不喜,那我便不問了。你魔界之人,是死是活,本就不關我事……”


    一個“死”字,殷冥腦中嗡然一震,他喉嚨發幹發痛,太陽穴突突做痛,一股邪氣騰然而起,蒙得眼睛煞紅。


    “不關你事?”


    殷冥沉沉開口,聲音低啞,好似嗤笑:“你說,不關你事?”


    玉衡道:“魔界之人,麒麟之子,關我何事?”


    殷冥握住玉衡脖頸,將人猛地摜在地上,玉衡前額在地麵上重重一磕,腦袋發暈。


    殷冥把他扣在地上,一字一字從齒縫中磨出:“你沒有心麽……”


    “你以為,你在妖界,我便不能將你如何?”


    妖界?!


    玉衡遽而恍惚。


    他還未來得及細想,殷冥掰過玉衡下顎,眼中爆出血絲,道:“淵兒,他死了。”


    “……”


    這話落下時,玉衡耳中陡寂。


    玉衡無聲無息,很久,久到他躺在地上,冷意順著背脊,竄得他全神發涼,才道:


    “……死了?”


    殷冥低吼道:“對,他死了。”


    “拜你所賜,淵兒被人割了喉嚨,烈日底下吊了三天,放幹了血,扔在幾百裏外的荒山上……”


    玉衡腦中一片空白。


    他忽茫然無措,囁嚅道:“我……不是我……我沒有……”


    玉衡慌慌抬頭,似是想要尋得什麽認同,好讓他有些氣力喘息。


    他無頭無尾的解釋:“我沒有……我真沒有……


    “我從未想過……殷冥,你也不會覺得,是我殺了他……”


    殷冥磨牙道:“你沒有……”


    殷冥手掌寸寸收緊,慢慢卡的玉衡呼吸艱難:“師兄可知,淵兒是何時被人害死的麽?”


    窗外陽光大好,屋中卻仍寒意刺,玉衡捂住耳朵:“別說了,我不想聽……”


    殷冥扒開玉衡手腕,吼道:“你走那日的前夜。”


    玉衡心髒驟然一停,似被什麽緊緊攥住。


    殷冥雙目血紅:“淵兒偷跑出去見你,替你傳書遞畫!有那一日,他不見了,數日,杳無音信!他被人擄走,生死不明!他在等人救他!可你去了少乾殿,卻同人說了什麽?!!”


    殷冥吼啞了嗓子:“你叫人不要聲張,怕人擾了你與人通奸私逃……”


    “我……”玉衡喉嚨極澀,說不出話來。


    半晌,玉衡道:“對不起。”


    他後頸一片冰冷,有水珠濺在皮肉。


    殷冥在哭。


    “對不起?”殷冥俯身,發狠去咬玉衡空了的腺囊,身下那人痛得發抖,殷冥鬆了牙。


    他道:“事到如今,你還在裝傻。”


    “師兄,你當真不知道麽?”


    “淵兒,是誰的孩子?”


    “你自欺欺人,是想騙誰?騙我?騙你?你能騙得了一輩子麽?!”


    “……”


    一瞬間,玉衡表情太過疑惑,好似已經聽不懂殷冥在說什麽,他似哭似笑,臉色扭曲得難看,他瘋狂搖頭道:“夠了,不要說了……”


    殷冥:“你是真毫無察覺麽?”


    “淵兒便是南水時,你埋入土中,拋棄的那個孩子……”


    “是你,殺了他兩回。”


    “……”


    玉衡透不過氣,他的頭顱抵在地上,每根骨頭都滲著冷。


    屋中空氣似都凝結。


    “我沒有……”玉衡忽然道。


    他去掰殷冥掐著他的手腕,指甲陷進那人肉中,道:“我沒有兒子,我更未殺他兩回。”


    “殷冥,你休想用這些法子讓我難受,我玉衡仙君所做之事,從不後悔。


    不論當年剖出那個孽種,還是今日,我選擇同心愛之人離開,都不後悔……


    若是重來,我還會如此……”


    玉衡幾乎是喊出來的。


    再次相遇,他第一次,承認自己是玉衡仙君。


    玉衡崩潰著,就似那日瑤池,他將那個娃娃埋在池邊,血汙染紅土包,玉衡開腸破腹,卻似不覺痛。


    他當時說了什麽來著,似乎是‘願你來世投個好胎,一生順遂。’


    “我一點也不後……”


    耳邊有風落下,玉衡挨了一個巴掌,斷了後頭的話。


    殷冥並非第一次打他。


    自從他再不是那高高在上的玉衡仙君,他那從小扶持的師弟們,一邊說愛他,一邊淩辱踐踏他,再未有誰給過他半分尊重。


    同以前一樣,卻又似哪裏並不一樣。


    玉衡側著頭,咳了兩聲,口中一片血腥。這毫無收斂的一個巴掌,叫玉衡再沒半分力氣開口。


    麒麟帝聲音冷透冷極,他道:“你可真是,狠毒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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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雙更。


    玉衡已經無法說後悔了,至少當著殷冥,他說不出來。


    玉衡不是沒有感情,隻是太過濃烈的恨摻在裏頭,已經分不清是什麽了。


    第86章


    逍遙仙醒時,頭腦發昏,屋外日頭高起,已近晌午。


    逍遙仙直覺不對,左右聞了兩口,心道不好,有人趁他睡下,在屋中下了迷藥。這等分量,若非他常年浸淫於各類奇毒仙藥之中,怕是睡到後晌。


    逍遙仙心慌,怕又是九嬰,要搞出些什麽亂七八糟的麻煩。


    逍遙仙衝出屋去,一頭闖進玉衡房間,卻見九嬰仰腳大睡,屋中沒有玉衡蹤影。


    逍遙仙轉身就走。


    既不是九嬰,他又怕是玉衡看出什麽端倪,私自亂跑。


    九嬰這‘百花仙’裝的著實太過不像。若非有他其中攪合,怕是玉衡滿身針痕,初醒那日,便已將他拆穿。


    他們當下住的這方小院,位處妖界冠華樓一角。


    九嬰同殷冥承華不同。


    魔界重欲,上屆魔尊子嗣二十有餘,殷冥繼位之時,殺兄弑父,近戚子侄無一幸免。


    雖說往日在仙藤林中,瞧殷冥最好說話,但若論狠辣,這三界之中,怕是無人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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