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離軻黑衣長立,持刀背光緩步而來,在此刻的人們眼中,可怖的如同鬼域修羅。


    他走到一個看著不過三四歲的小女孩麵前,目光微垂。


    傅離軻目光沉而冷,刀尖挽出一個淩厲的花,反手一擲,插入地縫:“聽到了嗎?想活命的,就照做。”


    小女孩撇了撇嘴,眼淚含在眼眶裏,看著他靠近,“哇”的一聲就開始哭。


    他說的和剛才明明是同一句話。


    但不知為何,人們聽上去就覺得,他第二次說時,比起救人,倒更像是威脅。


    仿佛如果不照做,要他們命的不是什麽百鬼,而是麵前如同修羅的少年人。


    眾人心中大駭,他果然是馬匪!


    相比起衛雪滿的有禮和傅離軻的粗暴,太史寧就細致很多。


    他素來是個能侃的,無論是個跟親友跟同門還是跟城中的普通人。


    無論到哪裏,他都最愛去茶樓酒肆之類的地方。


    因為這裏有人情味,往來頻頻,皆是他不曾相識也不曾聽聞的一段故事。


    太史寧一直知道,自己是靠筆杆子過活的,他喜歡聽這些人間的、嘈雜的、熱騰騰的聲音,這讓他筆下的故事也能活過來。


    太史寧抬手揩去額角的汗,不斷念道:“娘親啊,你兒子這次可幹了件大事,若此行成功了,回去我一定要寫下來,編撰成書,印個千本萬本。”


    反正他家就開了書局,不愁沒地方賣。


    太史寧對著寂靜長街,扯著嗓子高聲大喊:“父老鄉親們,走水了,快跑啊!”


    這句話比什麽都管用。


    人們一湧而出,拖家帶口,有的背著老人,有的抱著孩子鬧哄哄地衝出來。


    太史寧站在街頭,早已經換下了太史家小公子的錦衣,穿了一身樸素的粗布麻衣,極其自然地混入凡人之中,佯裝一副著急的模樣:“快快快,都跟我走,城主府走水了,一直燒到這裏。”


    人們倉惶地亂成一團,有人七嘴八舌地問道:“那趕緊去救火啊!”


    “我家的雞還沒帶。”


    “我還得收點細軟。”


    太史寧一聲高嗬:“活命要緊,別管那麽多了,都跟我走!”


    一團亂的時候,有人帶頭,大多數人會下意識地聽從,當即就有人跟在太史寧身後向著城門的方向逃去。


    人們一邊跑一邊回望,疑惑道:“哪裏走水了?沒見火啊。”


    太史寧心裏打鼓,剛想隨便再胡謅一句,卻見身後驟起熊熊烈焰,火光直衝天際,將黯淡的長夜都照亮。


    似乎是特地為他圓這個謊。


    太史寧似有所感向著斜前方望去,看見謝蓮生衝他眨了眨眼睛,說了一句話。


    隔著熙攘的人群,太史寧隻能通過嘴型來猜謝蓮生說了什麽。


    “好歹是我的伴生之火,控製它做個樣子,不燒毀東西,還是可以的。”


    太史寧收回目光,在心中咂舌,不愧是完美無缺的謝家寶樹。


    最後一個坊市,李成捂住自家孩子的耳朵,安慰道:“乖娃別怕,阿爹給你烙餅吃。”


    他家六歲的孩子被嚇得哭的直抽,好不容易平息下來之後,被他抱在懷裏,透過窗戶的縫隙看到外麵的天色越來越暗,但街上好像有什麽亮晶晶的東西閃爍。


    小孩揉了揉眼睛,扒在窗戶邊,看清窗外的樣子後,驚訝得都不哭了,而是睜大眼睛,伸出肉嘟嘟的小手:“阿爹,仙人,是仙人。”


    李成嗤道:“這世上哪有這麽多仙人。”


    他說著,隨意偏頭一看,愣住了。


    日落由明轉暗得很快,隻是幾句話的功夫,原本灑紅的天已經徹底暗了下來,城中看著格外陰森,仿佛無端生出一股幽冷鬼氣。


    但今天的夜晚格外明亮。


    清冷的冰霜覆蓋了街頭巷尾,有一點明亮的火光從遠處而來,仿若長夜之中明亮的燭火,次第點亮整座城池,如星河傾倒,灌人間作天宮。


    有人踏著燭火緩步而來,掌中懸著澄淨的光芒,映照她出塵的容顏,宛若天上人。


    她指尖一動,掌中微光漂浮到小孩的麵前。


    任平生躬身,對小孩輕笑道:“去幫姐姐把這個會發光的球撿回來好不好?”


    小孩睜大眼睛,認出了這是白天在槐樹下幫他撿球的姐姐。


    光點一路飄搖,向著城門的方向而去,小孩愣愣點頭,回頭看向自己的阿爹,卻見阿爹也是雙眼發直地看著麵前的姐姐。


    李成磕磕巴巴地說:“仙、仙子,我…”


    他不知該說什麽,下意識反應就要下跪,卻跪不下去,反而被一道無形的力量托起。


    那力量將他托起後,在他後背輕輕推了一把。


    任平生目光平和而淡然,輕聲道:“去吧,我們時間很緊。”


    李成抱著孩子一個個敲開了鄰居的門,帶著一群人快步向著城門處奔逃而去。


    從西到東,幽暗的陰氣在錚然燭火的壓製下引而不發,盤旋在九幽陰兵陣中,亟待鬼門大開之時,徹底撕咬住這座城的咽喉。


    而茫然無措的人們,或順從或不甘願地離開自己生活幾十年的家,倉惶地逃向未知的方向。


    天幕之下,鹿夢城中的人們如同最為渺小的黑蟻,向著城門處漸漸匯聚。


    城門處,橫舟身側懸浮著七個陣盤。


    這是她目前的修為能做到的極限。


    細雨、驚風、狂瀾、暗火。


    四陣同出,攻向城門封印的十三處靈力回路。


    解靈、伏神、奪魂。


    三陣沿著封印的中心點開始,慢慢吞噬著封印的陣紋,從內部開始瓦解。


    橫舟額前汗落如雨,同時控製七種不同的陣法對她來說消耗巨大。


    在城門處設下封印的那人,一定是個高手。


    這個陣法竟然比平時院長設下的陣法還要難解。


    橫舟咬牙,迅速道:“左下坤位,利刃攻之,右邊坎位,火攻。”


    聶長風在她身後指揮星瀾門的弟子結成大陣,數人的靈力結陣後匯聚於聶長風一人之身,幫助橫舟破解封印陣法。


    時間慢慢過去,橫舟臉色愈發白,靈力消耗的速度飛快,但蠶食封印陣紋的速度依舊不夠。


    聶長風也已經到了極限。


    他們兩人都是望海潮的修為,剛過元嬰境初期,集合身後一群星瀾門的弟子,這樣的力量也無法打破這個封印。


    聶長風悶聲道:“時間不夠了。”


    橫舟喘息道:“這樣不行,還缺力量。”


    “可還有誰——”


    話音被雜亂而沉重的腳步聲打斷。


    從最初的微弱逐漸震撼起來,凝聚成一股巨響,落在橫舟心頭。


    橫舟沒有回望,但她知道,是那個人救下的城中百姓在向這裏趕來。


    幾乎同時,一支冰箭穿過沉悶夜色,落在城門封印的靈力節點處,大大加快了橫舟破解的進度。


    衛雪滿長發如織,張弓如滿月,冰冷骨弓攜霜裹雪,一箭接一箭,未曾言語,但精準地落在了每一個橫舟需要的位置。


    巨大的槐樹下,任平生垂眸,看著掌心的紋路,心中默數著時間。


    另一個黑色身影悄然而至,鬼魅般倏然和她擦肩而過,留下一句冷漠的低語。


    “演得不錯。”


    任平生望著和天衍眾人一道救人的華遠,涼聲道:“你不也是?”


    她嘴角有著些微諷意,仿佛先前一切的慷慨陳詞皆是偽裝,隻有此刻的漠然才是真正的麵目。


    華遠在不遠處靜看了她一會兒,沉聲道:“你確實適合做這種事情。”


    在天外天時,他竟不知雲七有著如此精湛的演技。


    能夠在人前扮演這樣一個溫柔善良的好人,能這麽快地讓所有人都卸下對她的防備心。


    這和他記憶中冷漠地像一把沒有感情的兵刃的雲七毫無相似點。


    簡直就像換了一個人。


    但如今,隻有他們兩人時,他又能一眼看出這就是他記憶中的雲七。


    任平生漠然道:“天衍以仁立世,行有情道,向來鼓勵弟子遍曆人間,感受世情冷暖。我這麽做,不正應了天衍的意嗎。”


    她緩緩勾起唇角,目光幽冷而涼薄,轉而又露出了平日裏一貫的溫柔清雅的模樣,笑道:“你看,我現在像不像一個合格的天衍首徒。”


    華遠盯著她看了片刻,提醒道:“別忘了你的任務。”


    任平生撥弄著指尖,眼神微垂,遮掩住了眼底一閃而逝的不耐。


    “坐穩了這個位置,我才能更好的查清帝星的下落,不是嗎。”


    兩人的對話隻在須臾間,任平生再度抬眸時,是聽見了城中不少角落傳來孤冷的低鳴,那動靜不似活人,更像是鬼魂的嗚咽。


    “來了。”


    任平生低語的瞬間,城中有近前道幽暗的鬼影緩緩浮現。


    這群鬼修,都是從黃符已經徹底被侵蝕的家中出現。


    顯然,是已經提前被九幽陰兵陣轉化為鬼修的人。


    他們隱藏在黑霧之中,眼神木然,毫無神智,隻知道茫然地向前,心中生出一股極其強烈的欲.望,想要吞噬靈魂。


    這群鬼修嗅了嗅,感受到了某個地方有著極其濃厚的生魂氣息,繼而齊齊湧上,也向著城門的方向匯聚而去。


    這些鬼修,和任平生那夜所見別無二致。


    每個鬼修的修為都算不上高,但勝在無形且數量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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