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確定了,他冒著如此大的風險進到虛空之中,和她要找的正是同一件東西。


    霜天曉給她的藥方中最難尋的一味藥,生長於虛空中的虛霧花。


    似乎,正是從這虛空異獸的身體中盛開的。


    梅若白隻當她是懵懂無知誤入此地的小輩,抽劍猛地斬去另一邊纏繞上來的混沌觸手,一邊道:“收了你的船,太惹眼了。”


    混沌喜食靈,而這艘寶船全身上下都是由富含靈氣的東西製成,在混沌眼中簡直就是行走的美味佳肴。


    任平生照做,收了寶船禦空飛行在梅若白身邊,順手幫他擋開了下方混沌觸手的騷擾,笑眯眯道:“梅師叔,打個商量如何?”


    梅若白得空瞥她一眼,沒問為什麽她知道自己是誰,而是道:“什麽?”


    那語氣平淡,仿佛根本沒把她接下來要說的東西放在心上。


    任平生也不惱,輕飄飄地扔出一張符,風林火山四張字符中的掠如火散布開來,幽深的野火瞬息燎原,將不斷舞動著的混沌壓製住了,給他們留了一息說話的空閑。


    任平生這才道:“若我沒猜錯,梅師叔是來找虛霧花的吧?”


    梅若白這才睜眼瞧她,冷聲道:“你怎麽知道?”


    他天生絕脈並不是秘密,但虛霧花能夠治療尋常醫者束手無策的靈脈和紫府的殘缺這件事,卻是他遍曆大荒多年,遍訪各處醫家,最後找到了一封上古時代的藥方,最終得出的結論,除了他,現在應該沒有多少人知道才是。


    任平生眉峰一揚:“梅師叔確定,眼下是問我這個問題的好時機?”


    梅若白一窒,感受到腳下的混沌愈發猖狂的躁動,周遭不斷靠近幾乎要將他們包圍的黑霧,頓了下,而後道:“你要做什麽?”


    任平生指了指散作黑霧的虛空異獸:“很巧,我也要找虛霧花,不如合作,梅師叔覺得如何?”


    梅若白眉峰斂起,看著她的眼神有些不解:“你要同我搶?”


    任平生笑了笑:“自是不會,梅師叔或許不知,一頭虛空異獸能夠產出一株虛霧花,虛霧花素來是一株三朵,足夠你我二人分得。”


    任平生手腕一翻,非墨落入掌中,她輕描淡寫道:“方才遠觀梅師叔,對付這虛空異獸尚有餘力,若要同時應對混沌的侵擾就有些捉襟見肘。在下不才,正好有些對付混沌的妙招,你我合作,事半功倍。”


    梅若白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眼底似有懷疑,但此刻形勢容不得他多慮,便直接道:“可。”


    言罷,兩人對視一眼,靈巧身姿倏然散開。


    一個直掠而起,越直高點,劍下清光熠熠,似是破曉長虹穿雲破日而來,起手便是青天劍最為奪目的一劍——“孤城寒日”。


    據傳,劍尊創青天劍時是兩百多年前,彼時她尚是拜星月化神境的修為,於古跡落日城遭逢蠻族巡邏隊,她隻身一人和數百蠻族武士激戰三日,不眠不休。


    落日城在大荒北部,再向北些就到了蠻族聚居的禹州寒林,城中一入冬後日照時間極短,一天裏至多一個時辰有日照,其餘大都是茫茫夜色,故稱落日城。


    劍尊在那一場激戰時,心有所悟,自創了青天劍的第一式劍招,自那之後,劍尊以青天劍為名,開宗立派,建立崔嵬劍閣,揚劍道之威名。


    據說那一戰之時,隻有短短一個時辰日照的落日城上空被清淩的劍光照耀,照徹這座蟄伏的古城,劍光清寒奪目,如寒日高照,不曾斷絕。


    故而,青天劍最為奪目的一式,亦是起手式,便稱作“孤城寒日”。


    這一劍令虛空熠動,耀目的劍光讓黑稠的濃霧無所遁形,散作煙雲,很難再度融為一體。


    任平生適時而上,她垂眸靜看著下方翻滾著舞動的混沌,麵前同時懸有四張符紙。


    她似乎完全沒有收到外界的打擾,專注地在符紙上飛快落筆,血紅色的赤練墨瞬間激活了符紙上蓄有的靈力,這四張符同時散發出像是的碧色清光,這些光芒很快融合起來,竟隱隱發生著變化,從碧色轉為幽深的藍。


    她並沒有親手持筆,而是掐了個訣,非墨突然分為四道虛影,任平生控製著四支筆同時在符紙上落下赤色筆墨,形同血痕。


    分魂之後,她分心同時控製非墨畫出四張不同符的能力更強了些,四張符文完全不相同的符幾乎同時起筆同時收筆,疾如風,徐如林,掠如火,不動山,她最常用到的四張符同出,構成一副又水墨符文構成的戰陣。


    沉緩的山勢鎮壓而下,接續而來的便是狂烈的火焰滔天,緊密地纏繞在混沌的觸手上,使之不斷後退,風聲拂林濤,更助火勢燎原。


    符陣,這是屬於曾經的天下第一人的獨門秘法,


    將不同的符籙列為組陣,相輔相成,能夠互相激發甚至延續不同符籙之間的效用。和劍修的劍陣,法修的多人法陣其實有異曲同工之妙,但劍陣和法陣乃是多人同守一陣,她的符陣卻是由她一人分心控製多道符籙同時發揮作用,其難度可見一斑。


    若要說相像,也就是和素光塵的多重陣法組陣有些相似。


    梅若白還從未見過如此奇特的功法,他所見過的符修大多都是將其作為輔道,鮮少有能將其作為主戰,甚至能發揮出如此駭人威勢的。


    她不過是個金丹境的小輩。


    梅若白心中浮現出一絲複雜的意味,劍氣愈盛,極盛之下竟出現一絲缺漏。


    一直和他分庭抗禮的虛空異獸發現了這一絲缺漏,當即順勢而上,無孔不入的黑色霧氣從這一絲缺漏中侵染進來,很快吞噬了梅若白的劍氣。


    他本就天生絕脈,於靈氣一道更是短板,劍勢受阻後,靈力通路被切斷,頓時靈力開始紊亂,虛空異獸趁勢而上,黑色霧氣將梅若白團團包裹起來,讓他雙目都泛著幽深的顏色,靈智漸漸消退。


    任平生瞥來一眼,符陣怒而壓下,將混沌製住不得動彈,她當即飛身而上,一記字符·醉複醒霎時飛出,正中梅若白的眉心。


    符籙的作用之下,他眼底似有清明之意,在努力掙紮著清醒過來。


    自身靈智一旦被虛空異獸徹底吞噬,梅若白就會和虛空更深處的無數迷失物一樣,成為這虛空中一個不足為提的空殼。


    任平生厲嗬道:“五蘊歸正,固守靈台,別讓它跑了,把他困在你身體裏!”


    她這一聲似融合了厚重的法力,梅若白眉心字符一亮,他終於徹底清醒。


    意識到獵物清醒後,虛空異獸本想逃竄,卻被複醒後的梅若白強勢地用神念鎖在了身體裏。


    梅若白目光冷淡而凜然,看向任平生,快速道:“動手,快點。”


    任平生輕呼一聲:“得罪了。”


    要斬殺並無實體的虛空異獸,須得用上一些特別的方法。


    她筆尖繪出一張墨色囚籠,憑空而降,驟然將梅若白和異獸困在其中,緊接著,一道微蒙的亮光從籠中閃現,卻又仿佛被任平生控製住,隻能在這方囚籠中散發出溫熱餘光。


    照夜白的光亮,不僅可以照徹極夜,同樣也能驅散黑暗,令其無所遁形。


    那被梅若白控製在體內的虛空異獸,在這張符的光芒之下,頓時化作一陣煙霧,徹底煙消雲散。


    符籙和異獸的對峙全在梅若白的身體中完成,他的表情極度痛苦,用力咬著牙關,像是在讓自己在劇痛之下保持清醒。


    餘光漸消,梅若白身上的黑霧也逐漸消散,最終僅剩的一點黑霧從他體內退了出來,顏色逐漸淡去,煙霧收攏,化作一株純白色的花,落在任平生掌心。


    這就是虛霧花。


    誕生於虛空中,能夠重啟靈脈紫府的至寶。


    任平生隨手一揮,囚千山的法力消退,梅若白被放了出來。


    她也不耽擱,用一柄銀色小刀一切,這株上開放的三朵小花落入掌中,她同梅若白一人分得一朵,還剩最後一朵,兩人對視一眼,梅若白還未啟唇,任平生便道:“給你吧。”


    她把兩朵花都塞進了梅若白手裏。


    “斬殺虛空異獸,你付出得比較多,你也比我更需要這朵花。”


    任平生算得很清楚,異獸是因為被梅若白囚禁在自己身體裏,才會這麽容易被斬殺的,誠然,如果沒有梅若白,僅憑她一人,但也同樣能夠斬殺異獸,隻是會麻煩些而已。


    最主要的是,她並不覺得梅若白能夠一次就成功。


    她如此有自信,是因為她身邊有霜天曉,當今的醫道祖師。


    縱然隻拿一朵花,她也同樣相信霜天曉能夠治好她。


    兩人分贓結束,正欲離開虛空,周遭卻突然掀起一陣微風,細到令人不易察覺。


    這陣極輕的風撩動了被別在襟口露出半截紙片身子的帝休,單薄的紙片人被微風吹得一陣搖晃。


    任平生驚覺不對勁。


    虛空中並無天氣變化,他們先前的戰鬥已經平息,周遭也無其他人在虛空中掀起風浪。


    那這風從何而來?


    任平生眼神一厲,當即道:“快走!”


    她話音剛落,頃刻間感受到危險襲來,全憑本能地飛速向著高空飛馳而去。


    此時此刻,任平生似乎隻需要閉著眼睛都能夠感應道麵前的光河流動,不同的光河中帶有的肉眼不可見的隱秘物質此刻簌然落下,化作一道又一道光斑,密密麻麻地分布在他們逃竄的路線上,這些光斑甚至帶有強烈的吸引力,不斷的吸引著兩人進入到光斑之中去。


    飛速逃竄時,任平生想起了很久前所見的古跡中提到的虛空中一種極難碰到,一旦碰到便再難生還的東西。


    時間亂序。


    任平生闔眸靠著此刻突然而至的靈光靈巧地閃避開了所有的光斑,身後的風浪在不斷追擊著,眼見天裂近在眼前,她和梅若白即將逃竄出去時,背後有無數的觸手狂熱地一湧而上,是先前被壓製住的混沌又重新出現,發瘋似的想要拽住他們的雙腿,像是要將他們拖入無盡深淵。


    此刻,任平生已經飛馳到了天裂邊緣,混沌,距離出口僅一步之遙。


    她回首遙望,梅若白稍遜她幾步,卻被混沌纏住了雙腿,徑直向著虛空深處墜落而去。


    任平生伸出手,試圖抓住些什麽,卻隻看見了梅若白的眼神平靜冷淡如初,似乎並不後悔自己作出的決定。


    隻是瞬息,梅若白被混沌纏繞住,跌入距離他最近的一個光斑中,很快不見了蹤影。


    帝休立刻變回人型,似乎在這一刻天裂的裂縫都變大了不少,他人身和樹身齊上,半是抱半是圈地把任平生帶出了天裂口。


    虛空的入口就此關閉。


    任平生在天裂外沉默片刻,將拿到的那朵虛霧花小心地放在玉匣中收好,隻身回了天衍駐地,登上仙網給霜天曉去信,告訴她自己已經找齊了重塑紫府需要的全部藥材。


    她做這件事的時候一言不發,讓帝休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後,一聲都不敢吭。


    直到任平生修煉一夜睜開眼後,看到一雙清亮澄澈的眼直勾勾地看著自己,把她嚇了一跳,她才道:“幹嘛這麽看著我。”


    帝休指著她的心口,認真道:“你不開心,我感受到了,你這裏有蟲子在啃咬。”


    他皺起眉頭:“蟲子,很討厭。”


    任平生聽懂了他牛頭不對馬嘴的比喻,卻隻是笑了笑,伸出手去,對帝休輕聲道:“過來。”


    帝休聽話地靠近她,很快,感覺到一雙溫熱的手臂圈住自己的肩膀,埋在他頸間,不動了。


    任平生閉著眼睛,把臉埋在帝休的頸間,輕聲道:“別動,抱一會兒。”


    帝休試探著虛攏住她的後背,發現她沒有阻止後,又靠近了些,直到雙手貼著她溫熱的身軀,將她抱得更緊。


    任平生的手在背後圈著帝休的發絲一下一下打著卷,很久才道:“我盡力了,我不是那麽天真的人,不會因此責怪自己。”


    帝休悶悶說了聲:“可你不開心。”


    任平生搖了搖頭,發絲在他頸間拂過,帶起一陣癢意,讓帝休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卻又舍不得現在的姿態。


    任平生輕聲說:“突然覺得,這世間意外太多,力所不能及的事也太多,他拿到了虛霧花就不後悔了,哪怕因此墜入時間亂序中,我覺得他總有一日也能或者回來。”


    她頓了頓,又道:“剛才那一瞬間,我覺得我好像沒什麽好猶豫的。”


    她要做她想做的事情。


    帝休點點頭,因為這個動作,兩個人靠的更近了些。


    他心裏卻在想,她又騙人。


    她明明還是因為自己沒能救下那個男人而不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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