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我睡著了。”


    “陳青,你知道。”方漸青的語氣篤定。


    這話說完,陳青終於停下動作,偏頭朝他看過來,方漸青又能看到她整張臉了。


    她扯下毛巾,盯著他看了少頃,像在探究什麽。


    隨即朝他走來,站在方漸青麵前,看起來好像是想問什麽。


    方漸青坐在床沿,不得不微微仰頭看她,這讓他不太舒服,向來是他居高臨下俯視別人,哪有別人這麽對他的時候,他想收回目光,但陳青離得太近,他的視線無處安放,隻好繼續看著陳青,看她微棕的眼睛。


    接著他感到下巴一涼,是陳青未幹發梢上的水珠落下來了。


    兩個人都愣了下。


    陳青迅速伸手,想替他擦掉,但方漸青心跳一重,下意識躲開了。


    一副避之不及的樣子。


    陳青的手停在空中,那瞬間的表情讓方漸青覺得自己做了一件什麽天大的錯事。


    方漸青少見的有些後悔,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後悔。


    不過陳青的表情很快便恢複正常,好像剛剛隻是方漸青的幻覺,她往後撤了一步,回到正常的社交距離,對方漸青說:“是,我知道,但我說了你也不一定會信啊。”


    “什麽意思?”


    陳青想了想,臉上帶著難以辨認的笑意說道:“那時候我在車上其實沒睡著,你說的話我都聽見了,你怕吵醒我,所以說得很小聲,你說我可愛,還偷親我。”


    話音剛落,方漸青的臉色立馬就變了。


    他控製不住音量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但陳青自顧自繼續說:“至於我為什麽在你車上,你猜猜看,是你喜歡我喜歡得要命,非要給我一個驚喜呢,還是我喜歡你喜歡得要命,非要上你的車?又或者,兩個都是?”


    “陳青!”方漸青怒不可遏。


    陳青頓了下,微笑道:“看,我說了吧,你不信的。”


    房門被敲響,陳青轉身去開門,把換洗的衣服拿了進來。


    酒店服務禮貌地詢問還有什麽需要,方漸青看見陳青又走回來,把濕透的禮服裙拿出去,聽見陳青用她輕而淡的聲音回複對方說“謝謝”。


    方漸青的腦子裏一團漿糊,淩亂的記憶碎片尋不到規律,真實的過去使他不斷否定陳青的話,無論哪一個選項都不可能是正確答案。


    陳青像是沒有察覺到他的僵硬,自如地坐在他旁邊拆開衣服的包裝。


    浴袍有些鬆垮,露出胸口的少許肌膚,透著紅,想必陳青衝澡時的水溫一定不低,否則怎麽會有這樣的色彩,就連嘴唇也泛著水潤,好像陳青真的值得偷親似的。


    不知道剛剛那個服務生有沒有看到這樣的陳青,會不會產生和他一樣的困惑。


    方漸青開始控製不住思維發散,等反應過來,他已經把陳青壓在床上。


    剛拆開的衣服被壓在身下,褶皺浮現在全新的衣服上,陳青愣了下,但沒有把方漸青推開,好似對這樣的姿勢習以為常,用十分冷靜的目光看著他,問“怎麽了”。


    方漸青用力地看著陳青,像是要透過她的臉尋找剛剛那個問題的正確答案,但陳青的表情太過自然,仿佛在說:不是吧,方漸青,你不會真的信了吧?


    房間的氣氛越發詭異,有什麽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在發酵,房間外,邢倩帶著毯子來到了別墅裏,詢問方漸青和陳青在不在,聲音忽大忽小。


    少時,他們的房門被敲響。


    方漸青沒有應答,也沒有把陳青鬆開,隻是直勾勾地盯著她。


    過了半分鍾,門外又安靜下來。


    “陳青,你到底想做什麽?”方漸青的嗓音像被繃緊的弦。


    想做什麽?


    陳青想做的很多,可惜方漸青不一定願意和她做。


    不過沒關係,可能是晚宴上喝的酒無端給人以勇氣,也可能是方漸青的目光像是在無聲地告訴她做什麽都可以,陳青惡向膽邊生,做了這大半年來一直很想做的事情。


    她閉上眼,微微仰起頭,緩慢地貼住方漸青。


    唇上出現陌生觸感,幹澀但是柔軟的。


    方漸青僵住了,大腦一片空白,並且呼吸不暢,好像落在泳池的不是陳青而是他,正因為缺氧而心跳加速四肢發麻,到底發生了什麽。


    空調的熱風使房間愈發悶熱,宛如一雙手掐住人的咽喉,陳青鬆開方漸青,微顫著睜開眼睛。方漸青死死盯著一臉無事發生表情的陳青,想要透過這幅皮囊找出能解釋所有事情的關鍵,但無果。


    但實際上陳青不如表麵鎮定,很快出現了今晚的第二次後悔。


    在看到方漸青的眼神後。


    看著他可怖的眼神,她想他一定氣死了。可她也沒想過方漸青沒躲開,明明平常她稍微靠近一些,他都躲得飛快,看來是她的行為太駭人了。


    通常情況下,陳青是個理性大於感性的人,習慣深見遠慮,選擇最適合的方案,以減少後悔這種情緒的出現,但剛剛她還是衝動了。


    她隻是忽然很想這麽做,但她沒做好麵對最壞結果的準備。


    方漸青可能覺得她瘋了,陳青無從辯白,但內心也不覺得自己真的做錯。


    她盡可能冷靜,不顯得像找借口地解釋道:“我晚上喝了點酒。”


    方漸青始終不發一辭,神色陰沉莫測,扣住陳青的手隱隱用力。


    陳青倒吸一口涼氣,想讓方漸青鬆開她。


    “方漸青,你……”陳青的舌尖若隱若現,聲音止在了喉嚨裏。


    酒氣撲麵,唇是涼的,呼吸是滾燙的,笨拙的牙齒相撞的聲音在他們之間傳出,方漸青重新含住了陳青的嘴唇,帶著一股不管不顧掠奪一切的力度。


    等邢倩找到方漸青的時候,他正坐在泳池邊上,整張臉被水撲過,濕透了。


    沒有披著外套,襯衫的紐扣甚至還揭開了兩顆,露出鎖骨,上麵也沾著水珠,看起來不覺得冷,倒像是有些煩躁。


    她迎上去擔心地問:“漸青,你怎麽不接電話。”


    方漸青如夢初醒,然後發現自己竟然在這麽冷的天出了一身的汗。


    他回複她說:“靜音了。”


    邢倩點點頭,奇怪道:“你剛剛在別墅裏嗎?我每個房間都敲了門,但都沒人應。”


    方漸青冷靜地說可能沒聽到。


    泳池裏的人散了不少,大概是時間不早了,也可能是剛剛發生的事情讓他們明白過來這裏總歸是別人的壽宴,不能真當成派對來玩。


    邢倩坐在方漸青身邊,說剛剛被方漸青的臉色嚇到,以為方漸青要打人了。


    方漸青扯扯嘴角,敷衍地應付著邢倩。


    邢倩又問:“對了,陳青怎麽樣了?”


    這句話問完,邢倩覺得方漸青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難以形容的感覺,但她隻是想關心一下妹妹,好像沒有什麽問題,不知道方漸青為什麽露出這樣的表情。


    方漸青忍下摸嘴唇的衝動,半晌才回複:“……沒事。”


    第23章


    方漸青離開後,陳青在床上躺了很久,久到她心裏好的和壞的情緒都已經消散,像雨刮器一層一層地驅趕雨水,隻留下說不出甜還是酸的心情,甚至還有閑情逸致回想剛剛方漸青的表情。


    大概是難以置信的,後悔,又或者還有些別的。


    陳青不大確定。


    身上的浴袍還半遮半掩,方漸青幾乎是落荒而逃,甚至沒幫她把散掉的浴袍係上,不過這無傷大雅,陳青自己有手,可以自己係,但腰上被掐出來的印記她就無能為力了。


    力氣還是和以前一樣大,不知道憐香惜玉。


    陳青難以避免地想起以前的方漸青,失憶前的方漸青。


    如果讓陳青用一個東西形容和方漸青在一起的那段時間,那一定是流星,而讓陳青找一個詞形容自己之於方漸青,那就是岔路。


    實際上陳青和方漸青在一起的時間滿打滿算也才幾個月,知道這件事的人幾乎可以說是沒有,就算真的知道陳青交了男朋友,大家也不知道是她的哥哥方漸青。


    兄妹成為情侶,即便沒有血緣關係,但聽起來多少不大好。


    不過這是陳青的想法,方漸青倒一直想公開,可惜陳青心裏總是有難以解釋又非常簡單的顧慮,並不同意。後來陳青倒是想公開了,可惜方漸青忘掉的太多,已經不喜歡她了,她總不能表演一場歇斯底裏的獨角戲,那樣沒有人能得益。


    剛出車禍那陣子,陳青時常走神,整個人渾渾噩噩。


    沒有告訴所有人的是,方漸青是為了救她才傷得這麽嚴重,一開始是不敢說,方漸青醒了則更加不敢說,隻想維持著如今平靜安詳的生活,不想再節外生枝。


    陳青還能回想起事故那天的明媚天氣,太陽亮得刺眼,天上的雲好像批發售賣,一團團多到快從天空溢出來,噗通幾聲掉在他們頭頂上。


    不久前,陳青隻是提了一句從沒看過海,方漸青便想帶她去看海,他以為自己準備的是驚喜,殊不知陳青早已看穿他,所以她什麽都沒問,便上了他的車。


    盤山公路巍峨寬闊,擋風玻璃折射的光灑在陳青的臉上,讓她昏昏欲睡。方漸青調了陳青喜歡的舒緩音樂,讓她閉上眼睛睡一覺,等睡醒就能到達目的地。


    陳青信了,所以她安心的閉上眼睛。


    車開得很平穩,能感受到方漸青刻意放慢了速度。


    過了不知道多久,方漸青湊到陳青耳邊輕聲問:“陳青,睡著了嗎?”


    陳青故意沒回複,感受著側臉被方漸青似有似無地觸碰。


    “真的睡著了?”


    她還是閉著眼不作回複。


    片刻後,方漸青湊上來親了一下她,然後自言自語地喃喃道:“真可愛。”


    陳青差一點笑出聲。


    溫和的音樂讓陳青覺得人生接下來也會這樣,但意外發生的總是突然。


    對麵那輛貨車失控撞上他們的時候,陳青隻來得及睜開眼睛,但她什麽都沒看到,因為方漸青用力壓著她的頭,帶著一股難以形容的狠勁,好像賭上了一切,讓她的心都發顫。


    她的眼前一片漆黑,隻能感受到車身的巨大震動,伴隨著爆裂聲,恍若巨獸在耳旁咆哮,無數飛舞的鋒利渣滓滑過肌膚,陳青短暫的耳鳴,尖銳的聲音在整個世界回響,除此之外再聽不見其他的聲音。


    也許方漸青呼喊過她,也許沒有,陳青無從判斷。


    車身側翻著,像一條擱淺的鯨魚,頹然無力,她感到暈眩反胃,想喊方漸青,卻發不出聲音,而方漸青始終毫無反應,隻是像一道壁壘罩在她身上,仿佛沒有什麽能傷害他想保護的人。


    陳青隻能顫抖著勾住掛在她肩上的手。


    那手不久前還碰過她的臉。


    幾乎是霎那間,陳青看到很多很多很多的血,像岩漿一樣滾滾而來,將她早已模糊到什麽都看不清的視線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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