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話,我接孩子下課,還需要什麽人證。”


    “這就是問題所在。”


    “?”


    “申時,夜市擺攤的剛剛出攤,都忙著整理自家攤位,回思學堂學子眾多,接孩子的親屬也多,誰也顧不上瞧你。你說你是申時去,依我看,你酉時才到。”


    蔡南良大聲反駁,“你胡說!久推官,你不要血口噴人!酉時、酉時天都黑了,我怎麽會那麽蠢,我又不上第一次去接斯兒,怎會不知學堂下課時間!”


    他急辭厲色,急於自辨,晏沐沐看他的神色漸漸變得怪異起來。


    “晏斯乖巧聽話,你以為你遲到也不要緊,孩子一定會在學堂乖乖等你!你所說一切都是為了掩飾你遲到的原因——你去給別的女人買禮物!”


    堂中諸人一片嘩然。


    晏沐沐:“……什麽女人?”


    蔡南良尷尬,“久推官不要亂開玩笑。”


    “不必再遮掩。”歐陽意半點情麵不留,“剛才你身上掉出的東西出賣了你。胭脂盒,準確說,是玳瑁做的胭脂盒,很新,適合作為禮物送人。”


    晏沐沐離開後,蔡南良納了丫鬟蘇環做妾,現在他身邊隻剩下這個小妾了。


    晏沐沐貌極無鹽,西域人以自然膚色為美,也從來也不上妝,那麽這盒胭脂送給誰,幾乎不言而喻。


    蔡南良尷尬地看了晏沐沐一眼後,回答:“蘇環現在懂事多了,家裏都是她操持,我、我對她好點也是應該的。”


    晏沐沐幾不可聞地“哼”了聲。


    什麽時候開始,他也懂對通房出身的妾用心討好?


    歐陽意搖頭,“你不是買給蘇環的。蘇環常年模仿你的原配柳錦,服飾、妝容,我見過她的梳妝台,胭脂都是用城南那家老字號的,木櫝盒。”


    見晏氏父子和周興等人麵露疑惑,顧楓解釋道:“人的習慣沒那麽容易改變,女人用胭脂如同文人的筆、武人的刀劍,用慣了哪家,就會一直用下去。”


    齊鳴若有所思嘀咕著:“好像還真是,我娘買胭脂都是指定一家。”


    陳理亦搭腔,“拙荊亦然。”


    歐陽意:“你要討蘇環歡喜大可送點別的,玉佩、首飾什麽的——我猜這段時間他就送過你。”歐陽意所指晏沐沐,後者聞言垂眸。


    晏沐沐剛才表現出明顯吃醋的小女兒家樣,連晏德達都感受到了,何況歐陽意。


    人心是肉做的,當那個男人百般討好,吟誦專為她寫的詩句,放下男人的尊嚴卑躬屈膝地認錯,說要彌補之前的錯,補送她的幾樣首飾廉價但飽含愛意。


    她不是沒有再動心過……


    歐陽意:“然後我就聯想到從你懷中掉出的一封信,我猜那是一張字條,導致你遲到接兒子的女人,約你申時見麵?你為了見她,討好她,給她送上你的昂貴禮物,你忽略了孩子。”


    晏沐沐定定看著他,仿佛在看另一個人。


    晏德達的氣息再次沉重起來。


    晏啟的食指輕輕敲著劍鞘。


    晏沐沐緊緊捏住拳頭。


    周興饒有意味地打量著這個戶部八品小吏。


    剛才他像瘋狗一樣無理控告刑部,周興因忌憚其重新成為晏家女婿而忍讓三分,好嘛,看這樣子,晏家女婿是當不成了……


    “既然都是為了找回孩子,蔡書令實在不該欺騙我們啊。”周興發出一聲特別慈祥、語重心長的輕歎。


    蔡南良被酷吏這一聲歎嚇得狠狠一抖。


    從頭到尾一言不發的晏德達之子晏啟微微眯眼,唇畔勾起一抹冷笑,卻仍抱著劍,紋絲不動。


    即使在剛剛,他有將這前姐夫一箭穿心的衝動。


    晏家能稱霸一方,收複安西重鎮,和吐蕃人交手多少回合,互相安插多少眼線,施了多少毒計,填了多少條人命。


    蔡南良讀了那麽多書,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四麵楚歌”。


    相比之下,那個女流之輩的“久推官”反而是最溫和的。


    溫和個鬼啊,可怕的女人!


    “是、是,我承認和一個同僚的妹妹看對眼了,呃……好吧,是我們戶部的芮侍郎的表妹……我們幾個同僚去芮侍郎家拜年時剛剛見過……”


    顧楓湊著歐陽意咬耳朵,“同僚其實是上司,明明是他想高攀,還說是看對眼?這狗男人在想屁吃呢!”


    歐陽意問:“剛剛見過就看對眼?”


    怕不是自我攻略?


    蔡南良難為情地道:“我作了幾首詩她都喜歡,還總給我倒酒,我想……我以為她對我有意思……所以我隔三差五……”


    看見晏沐沐臉色轉陰,忙轉話頭,“咳……我們見了幾次麵,這玳瑁胭脂盒是我上次送的……前日她遣了丫鬟,把胭脂盒送回我這裏……還有絕交信……”


    晏沐沐:“你是怎麽跟我說的,說妻位空懸,等我回去!你送破爛給我,送她的卻是貴貨!姓蔡的,你欺人太甚!”


    蔡南良連連擺手,“我發誓!我昨天沒有去見她,我跟她已經沒有關係了!我、我隻是趁著夜市開業,我……我去退貨的……總不能人財兩空……但誰知那家胭脂鋪昨日沒開業,老板回老家過年去了……”


    好一個“不能人財兩空”!


    “你閉嘴!”晏沐沐大喝,扯下脖頸兒的細金鏈,甩在他臉上,“肮髒玩意兒,離我遠點!你髒了我的眼!”


    歐陽意追問:“老實說,你是幾時到學堂?”


    “酉時一刻,我發誓,我到的時候,學堂未全關門,還有幾個學子在學堂外玩耍,也是等大人來接呢!”


    “姓名,我需要和這些家長談談。”


    晏德達行事低調,現在卻要為了找孫子去一個個聯係長安的低階官員……


    韓成則解釋道:“那麽多雙眼睛,隻要有一雙注意到晏斯就夠了。疏議司會去逐個問話,直到收集到有用信息。”


    蔡南良由齊鳴和沈靜帶去一旁作筆錄,這回他老實多了,再不敢撒謊。


    顧楓帶著黎照熙對晏沐沐問詢。


    心情經曆過大起大落的晏沐沐已經能冷靜地配合,她是晏斯最親近的人,了解孩子的性格特征、交友情況,顧楓事無巨細一一詢問記錄。


    “大都護家裏若有晏斯的畫像最好。”歐陽意補充道。


    這年頭沒有照相技術,但大戶人家一般會有畫像。


    果然被她猜著了。


    晏德達愛孫如命,小孫兒騎馬的、射箭的、郊遊的、懷抱小兔子的畫像有一遝!


    家裏還養著畫師,立馬又臨摹了十幾張晏斯頭像,結合昨日穿著,一個小小學子的形象立馬躍然紙上。


    齊鳴、沈靜做完筆錄回來,看見這麽多畫像,對視一眼,他們幹外勤的可喜歡著玩意兒了!


    太好了,拿著畫像找人方便多了!


    晏德達這時的心情屬實沉重。


    已經過去一夜,才六歲的孩子到底遇到什麽,是死是活,誰也不知道。


    晏德達虎目一眯,“剛剛我聽周侍郎說,除了我家斯兒,今年學堂還有人失蹤,這事可有關聯?”


    韓成則斟酌著道:“……目前還不能確定……”


    晏德達問:“其他失蹤的孩子……有見到屍骨嗎?”


    歐陽意沉默。


    韓成則搖搖頭。


    晏德達:“之前的案子可有嫌疑人?”


    韓成則再次搖頭。


    晏德達一句“廢物”幾乎出口,周興忙道:“此前是萬年縣在查,我們疏議司與他們不同。”


    歐陽意:……老板你可別亂打包票啊!


    好在周興明白多說多錯的道理,說話留三分餘地,未再吹噓疏議司。


    晏德達微微咬了咬後槽牙,內心充斥著無力感。


    這要換作在西北,就是派大軍出動掘地三尺,挖也要把孫子挖出來!


    可這兒是長安,不是他地盤。


    “接下來,我們做什麽?”此話出口,已算晏都護正式委任疏議司調查此案。


    這個久推官,確實叫他另眼相看!


    歐陽意看周興,等待領導指示:


    大佬這話咱要咋接啊,是假客氣說不用不用,還說真提點要求?


    好難啊,查案夠累的,還得揣摩大佬心思,腦細胞快不夠用了。


    待周興給予肯定的眼神後,歐陽意咽咽喉嚨,“偵查期間,但請大都護不要插手……”


    晏德達白眉一挑。


    韓成則補充道,“如今我在明敵在暗,怕打草驚蛇。如有需要,下官會及時向大都護求援。”


    晏都護深深吐出一口濁氣,眯起那對虎眼。


    歐陽意心裏歎氣,為什麽最近老是要麵對這種狠角色,在周興這酷吏手底下辦事,動不動立軍令狀已經夠難了,現在又遇著梟雄父子……


    他喵的,膽都嚇瘦了。


    周興和晏德達還有事相商。


    疏議司一行告辭。


    出了新景山莊,天色轉陰,刮起不知哪兒來的白毛風,接著絮絮白雪飛揚而落。


    入冬的第一場雪終於下來了。


    大夥心頭本就被晏大都護的威勢壓得喘不過氣,雪花再往臉上這麽一打,感覺更淒涼了。


    顧楓就唱起來了,“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


    語調悲涼,期期艾艾。


    歐陽意:……大可不必這麽應景。


    韓成則:呸呸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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