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意心裏一喜,當即問:“人都救出來了?!”


    梁予信點頭傻笑。


    實在是太高興了,一下子都忘了怎麽說話,一個勁道:“久姐姐英明!”


    歐陽意也笑,“有句俗話叫江湖事江湖了。”


    梁予信:“對對對,亂拳打死老師傅!”


    梁柏:“對方可曾懷疑?”


    梁予信這才正色,道:“我被關在別院的地窖,同在地窖的還有二十餘個女孩。昨日半夜,我們的人打扮成過路劫匪,見銀子和女人就搶,豹爺的手下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死的死,跑的跑。”


    梁柏:“放走了誰?”


    梁予信:“玲娘,她是豹爺拐賣團夥的核心人物,狄公說讓我放長線釣大魚。”


    梁柏點頭認可。


    梁予信眉飛色舞地描述:“接著我們把豹爺、大黑和阿毛三人的屍體也放到別院,偽裝成遇襲。正好豹爺就是死於大黑的飛刀,他身上的傷口做不了假,所以豹爺的死會被歸為大黑殺人滅口,大黑和阿毛他們的死則會被以為是他們想去豹爺別莊偷腥,卻倒黴地遇到劫匪。嘿嘿,咱們這招黑吃黑,對方不會懷疑的……”


    梁柏略一頷首,交代道:“務必謹慎些,救出來的女子也不能讓她們知道真相。”


    梁予信拍拍不存在的胸脯,“這俺曉得。”


    為了這,他在此之前一直以女裝示人,一口一個“俺”。


    歐陽意都給他逗笑了。


    梁柏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黑蝠團的線索越來越多,卻也越來越複雜。


    朝堂、江湖、白道、□□,似乎到處都有他們的影子。


    不過現在不是考慮此事的時候,梁柏輕輕牽起妻子的手,“我們先去江家。”


    歐陽意:“嗯。”


    梁予信隻是來報個喜,還要趕回去善後。


    梁柏帶著歐陽意和沈靜,乘馬抵達江家。


    *


    推開房門,光線一下漏進來,濃鬱的藥味、血腥味,愈發顯得那張臉蒼白如紙,脆弱惹人心疼。


    江承典在房中呆坐,看見沈靜,眼睛陡然亮起來,幾乎下意識笑道:“沈哥哥,你可是給我帶十二生肖的吹糖來了?”


    聲音嘶啞,卻帶著些許少年人的喜悅和期盼。


    歐陽意內心“擦”了一聲,心道:這小畜生太會演了。


    沈靜已經看透,冷哼道:“別裝了!”


    江承典這才收起笑容。


    就在他靠回床榻那一刻,歐陽意忽然道:“你們聞到沒,這裏有股腥臭味?”


    便溺的味道。


    梁柏點頭,沈靜也察覺出來了。


    沈靜一改在疏議司時的陰鬱,故作驚訝,“不會吧,這麽大的人還尿床?”


    江承典臉色微變,眼底陰鷙一閃而過。


    江泓拿出極高的涵養,清清嗓子道:“犬子無狀,讓諸位見笑。”


    沈靜陰陽怪氣,“一點都不好笑,我們早料到了,”說著朝歐陽意抱拳,“久推官神機妙算!連尿床都猜到了哈哈!”


    歐陽意擺擺手,“我也是從書上學到的。”


    她表情故作輕蔑,“來之前,我告訴他們,你八成有便漏的毛病。虐待小動物、尿床、縱火,是連環殺人犯兒時最常犯的事。”


    梁柏笑而不語。


    江泓父子齊齊色變。


    這樣開頭,是歐陽意的策略。


    江承典心誌堅定,想讓他認罪可不是易事。


    思路縝密,擅長偽裝,還很會利用人心,可他到底不過是個小孩,也有明顯的缺點——


    內心深處的高傲狂妄。


    從作案對象和手法能看出對於弱者的輕視。


    歐陽意在他眼裏就是體力上的弱者,是靠美□□惑父親的“賤人”,麵對梁柏和沈靜,他可以滿嘴謊言,也可以冷漠對待,但是歐陽意開口,必定會引起他的真實反應。


    果然,聽到嘲諷後,榻上安坐的江承典臉頰肌肉劇烈地抽動了兩下,隨即落在歐陽意身上的視線變得陰冷又毒辣。


    “你是不是想說,我們無憑無據怎能汙蔑你是凶手?”


    歐陽意挑眉,語氣輕鬆,“你多慮了,雖然不是你親自動手,但有得是知道你秉性的人。”


    歐陽意語速快而穩定,梁柏在旁靜靜看著她,眼底浮現一絲笑意。


    他的妻子外柔內剛,充滿同情心,也比任何人都分得清善惡。


    江承典被她看透一切的語氣氣得不起,但也隻是雙手悄然握拳,眼睛冷冷地沒有說話。


    “屋外頭有一株芍藥下的泥土,被翻過,你覺得我們不知道之前下麵埋了什麽?”


    對於他的滿不在乎,歐陽意搖頭,“那株芍藥比旁邊的芍藥都壯實,因為有動物屍體滋養。”


    “殺你祖母的愛犬,這事,老太太和你爹都知道……哦,你向他們的解釋是你不喜狗?我看未必!你祖母其實心裏知道,隻是不想惹惱你。至於江郎中,你被你的乖兒騙了!”


    在成功地把榻上的人氣得瞪大眼,她提起未受傷的左手,用大拇指和食指比出一個拿捏手勢,在江泓麵前晃了晃,確保這對父子倆都能看清。


    “這麽粗的鐵鏈,拴著三頭烈犬,你養的吧,對了,具體說應該是任微替你養在馬場後山的。別急否認,否則我現在就將它們帶來與你相認!”


    江泓目露疑惑。


    兒子明明說過他討厭狗,怎麽會養狗呢?


    江承典終於發聲,不過隻有包含憤怒的兩個字,“你、你們……”


    大抵過於激動,江承典胸膛劇烈起伏,猛地咳嗽起來。


    一直默默伺候著他的老仆老黃忙上前為他撫背。


    沈靜見狀,終於勾起笑容,跟著久推官,他學會了“殺人誅心”。


    “知道疏議司是怎麽找著它們的?”


    歐陽意緩緩收起笑容,沉下臉,“學堂六子隻是將人綁到馬場虐打取樂,他們說,玩兩天,就放回去,可每次都不知為何都會死。是下手重了?反正任微這麽告訴他們的。”


    “秦望、爾令斌、王經全、邵揚,他們的屍骸不齊全,很碎,那片土壤被反複翻覆過,鏟子將骨頭壓碎也是有可能的。”


    “但我們發現,碎骨上附著一些東西,準確說,是人的肌肉組織,附在骨頭上。按理說,人死後入土,屍體自然腐化分解,但如此白骨化的過程不正常。”


    “找到的腿骨、手骨等處,均有齒痕,從深度來看,破壞力強,很像烈犬。”


    “啃噬得那麽深,這些狗是有多餓?惡犬食人,連帶骨頭一起咽下,所以我們找到的骨頭大都很細碎,剩下的……”


    都在狗肚子裏!


    早些時辰,歐陽意和仵作們得出這個結論時,疏議司上上下下所有人背後一陣惡寒,那可都是人啊……


    周興、來俊臣在大牢裏用的最殘酷的手法也不會超過如此……


    活生生的孩子,被欺負得遍體鱗傷,疲累至極,江承典就會讓任微牽來惡犬,三頭餓瘋的烈犬圍攻一個孩子,逃無可逃,人獸困鬥。


    搏殺、啃咬、撕扯皮肉……


    犬吠聲、尖叫聲,配合著血腥的畫麵極度刺激著他的神經。


    無視同窗哀告,甚至為這激烈的場麵拍手叫好。


    像鬥獸場高高在上的看客,在那一刻獲得神抵般主宰他人性命的至高體驗。


    光是想想,就叫人不寒而栗!


    江承典垂眸,咬著後槽牙,“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幾隻畜生而已,它們又不會開口說話!難不成吠幾聲,就能作呈堂證供……”


    不敢否認,因為歐陽意說如果他否認,就將狗帶來。


    “始終被蒙在鼓裏的,應該是任微吧?”


    歐陽意唇角勾起冰冷弧度,“任微到死也猜不到,他自裁,是你的主意。他死前,去了趟狗籠,放了許多吃的——避免狗因饑餓亂吠。我們也在狗舍裏,發現前麵幾個失蹤孩子的衣縷。”


    “烈犬性惡,這些狗看見我們,凶得不行。但應該對你不一樣,你是主人。狗戀主人,我們還帶狗去了任微死的地方,一下子就老實了,趴在地上細細嗅著,發出的聲音像在哭泣。它們應該是嗅出來,那是任微的血。”


    “可任微為了你,沒想過能活著走出馬場。為了你,他寧願讓家族蒙羞也要背上全部罪名。”


    江泓一臉難以想象。


    老黃知道部分內情,卻也連舌頭都打結了,“……少、少爺,你明明、明明不是這麽跟老奴說的……”


    夜半開門,為他洗滌血衣,江承典明明說,他隻是去當個看客。


    誰能料到,他才是主導者!


    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竟如斯變態!


    梁柏眸色幽微,“奉宸衛殺人不過頭點地,江泓,你養了個好兒子!”


    “我、這……”江泓陷在真相的震驚中久久,嘴唇顫了顫,愣說不出話來。


    “江郎中若還不信,我們有個目擊證人——張明尚。”


    “你們不認識他,他不過是馬場一個小小的馬奴,因為表親犯案受連坐,出身不好,家世更談不上,不識字,也沒有貴公子見識多。但他是禦馬好手,吃苦肯幹,個頭小小的,十分乖巧機靈,他還有另個一身份,任微的室友。”


    江承典悄悄抬眸了一眼,指尖情不自禁顫抖。


    他確是聽任微提過這個人……


    任微提起張明尚也是滿臉嫌棄,說這賤奴精神頭好,話又多,整日在他耳邊嘰嘰喳喳,害他要等張明尚很晚入睡後才能行動。


    其他的……任微沒說。他出身宰輔之家,身份高貴,文武雙全,誰都不放在眼裏,大字都不識的舍友,他根本沒正眼瞧過,可能連張明尚長什麽樣都懶得記……


    “可張明尚一直很仰慕任微,羨慕他的出身、他的風采……張明尚跟蹤過,但知道任微功夫好,不敢跟太緊。有一次,見他進了後山,張明尚也放棄了,反正睡不著,就四處抓點野味……直到三更半夜,看到任微和另一個人出來……”


    “任微與他並肩而行,為他提燈開路,輕聲言語,小心嗬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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