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予信撓撓頭,“那個衢州的王自強啊,他死了。”


    歐陽意:?!


    第63章 美人淚 03


    歐陽意大驚, 問:“怎麽死的?”


    “戰死。”梁予信按下好奇心,答道,“據回報, 這王自強也是少年英才,高宗年間屢試屢中,年僅十四歲就進入會試, 是遠近聞名的神童。十五歲孤身前來長安,之後兩年都在長安,十七歲回鄉。老家人說, 回鄉後的王自強整日鬱鬱寡歡, 不複往日神采, 打聽了才知道,他在長安殿試名落孫山, 謀不到前程,所以回家了。”


    “他是怎麽又從軍了?”


    “高宗病危,北漠人趁機發兵,安北都護府招募兵卒, 那王自強也不知怎麽想的, 手無縛雞之力的弱書生, 竟去從軍了。也許是想換條路, 建功立業?”


    “他還是想當官啊。後來呢?”


    “我給安西都護府去了信,回信說, 王自強此人散漫,練武不勤,不過倒是懂判斷敵情, 被上峰看中調到身邊當文職。好多次出主意, 令我軍屢屢獲勝。有時他給出的判斷, 比安插在敵軍中的細作送來的情報還準。安北都護看中此人,連提多級,成為一名副將,還親口誇讚他是天降奇才,”


    “天降奇才?”


    “就是這麽說的。”


    歐陽意心裏無語,哪是什麽軍事奇才,分明是占了曆史知識的優勢。


    “後來呢,奇才馬前失蹄?”


    “真被久姐姐說中了。不知是北漠人狡猾,還是我方情報泄露,王自強之後的預測越來越不準,指揮的埋伏戰沒埋伏到人,反而後方被敵人趁虛而入。王自強羞愧難當、立功心切,混戰中被敵人斬於刀下。”


    歐陽意喃喃道:“看來北漠人不傻。”


    “久姐姐說甚?”梁予信問。


    “沒什麽,他有沒有留下遺言?”


    “並無,馬革裹屍,草草葬了。”


    歐陽意心想的是,北漠人會隨著戰況改變策略,不會像史書記載的那樣一成不變,這樣一來,王自強沒了優勢,他有沒有可能承受不了戰敗而死遁?


    “哦,他的家人呢?”


    “他爹是個混賬玩意,在王自強兒時拋棄妻子。至於他娘,他們娘倆相依為命,接到兒子死訊沒多久就鬱鬱而終了。王家貧困,他們王家村的人籌錢給他們母子建墳。”


    說到這裏,梁予信忍不住問:“久姐姐,你是如何注意到此人?他和黑蝠團有幹係?”


    歐陽意:“消息來源我不能透露。你說說你是怎麽想的?”


    “哈,那能聯想的可太多了!”梁予信道,“其一,王自強出身衢州,衢州那地兒可盛產人販子,呂敬是衢州人,豹爺也是衢州人,黑蝠團的發源地就是衢州!其二,王自強是在七年前戰死,七年,久姐姐聽到這個數是否覺著熟悉?”


    歐陽意目色微沉,“玲玲說過,黑蝠團豢養殺手,是從七年前開始。”


    原來,奉宸衛順著“玲姐”這條線索,剿滅了她手下多個拐賣婦女兒童的窩點。


    “玲姐”終於被捕。


    歐陽意認出她就是曾經和她一同被拐,又出賣同伴的女孩玲玲。


    “你不問問這些年我在做什麽嗎?”歐陽意故意說。


    “不用了,我看見了他們對你的態度,很恭敬。”玲玲苦笑,“那時候,我就發現你不是一般人。你很有手段。這種地方,不是女人能來的。”


    玲玲看看歐陽意又瞧瞧梁予信,露出諱莫如深的表情。


    歐陽意保養得宜,皮膚白得發亮,而玲玲卻已然滿臉褶子、麵色枯黃,風霜都寫在臉上。


    玲玲:“不過我很好奇,你是用什麽辦法讓你的男人這麽寵你。”


    歐陽意知道她八成是誤會自己以色侍人,利用私人關係才進來奉宸衛衛所。


    這是玲玲認知局限導致,她的上半輩子被父母當作“貨物”,下半輩子都在人販子窩,她想象不到女人能當官,或者說這個時代大部分女子都想象不到。歐陽意沒有怪她,在一旁凳子坐下來,“她們……後來都去了哪兒……”


    玲玲的目光沉下去,歐陽意為她打開杯蓋,讓她喝口茶。


    “四散各處,有的給男人生了不少孩子,婆家隻要不苛刻,日子就能過得尚可。但大部分人就……”


    就怎麽樣?她們的結局幾乎不需要旁敲側擊。


    歐陽意試探地問:“你後來回去看過你的孩子嗎?”


    玲玲在被拐前,給啞巴前夫生了兩個兒子。


    “一個老啞巴,生出兩個小啞巴,都是廢的,他們不是我兒子……”玲玲泄氣地耷拉著肩膀,“後麵我跟豹爺好了,但再也生不出孩子。”她自嘲般地說,“生不出也好,老百姓不都詛咒幹我們這行的,生孩子沒□□麽。”


    玲玲對過去始終避而不談,歐陽意便轉移話題,“我們知道你是豹爺的情人……”


    乍聽見這個問題,玲玲一愣,她以為歐陽意是來和她敘舊的。


    歐陽意笑了笑,“忘記向你自我介紹,我是刑部疏議司的推官。”


    玲玲呆了許久。


    “以前不知道,現在知道了。”她一語雙關,“豹爺也是你們殺的,對嗎?我走後,道上傳聞,豹爺死在那莊子裏。但我逃走時,並沒有看見豹爺。你們在別處殺了他,將他的屍體挪來別莊,是為了轉移視線。你們放我走,也是故意的,對嗎?我逃亡了一個又一個莊子,追捕我的人剿滅了一個又一個莊子,就像是跟在我屁股後麵似的。”


    歐陽意:“你很聰明,猜對了。”


    玲玲已是籠中獸,歐陽意不擔心她知道真相。


    歐陽意道:“派人潛入你們莊子,也是我的主意。我這麽說,你會恨我嗎?”


    “恨什麽。”玲玲“嗬嗬”道,“幹我們這行,就料到死於非命的一天,不是死在官府手裏,就是死在同行手裏。”


    說罷,她用了然的目光看向梁予信,當初他男扮女裝,引她上鉤。


    “這孩子長得真俊,功夫更俊!”玲玲忍不住說。


    梁予信被她古怪的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喝道:“轉過頭去!”


    “對不住啊。”玲玲老實地低頭,說,“這麽多年,習慣了。”


    “習慣將人當作貨物,打量她們、給她們估價。”歐陽意說。


    即使身陷囹圄,也不能讓她改掉習慣。


    “沒這本事,我早死了。”玲玲低低笑著說,“這些年,我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讓你看笑話。”


    歐陽意保持沉默。


    玲玲說:“你知道嗎,我早對這種日子感到絕望了。”


    玲玲出身不好,爹不疼娘不愛,將她的婚姻當作買賣,從此以後,她就變了。她想,連婚姻和性命都可以交易,還有什麽不能買賣的,包括她的靈魂。


    她把自己的靈魂賣給了魔鬼。


    玲玲的自述仍在繼續。


    玲玲是個複雜的人。歐陽意這麽想。


    她起初對原生家庭有著濃烈的恨,對孩子也有渴望,但說到後麵,她的語氣越來越冷淡,情緒越來越平靜……她有時說起和豹爺發家的經曆,會嬉皮笑臉,但實際上像塊冰冷的石頭,完全沒有熾熱的感情。


    她失去了對女孩們的同理心,豹爺團夥的許多事她並不認同,但隻能忍耐,忍耐才能活著,時間久了,她的內心已經麻木。麻木到忘記了當初自己被父母當作“貨物”的憤怒,轉而成為這種事情的幫凶。


    到最後,她在剝奪她們性命時內心已經沒有波瀾,她也感到絕望,她覺得自己越來越不像個人,就像她自己說的,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直到歐陽意出現在她麵前。


    玲玲因為她的出現驚愕地睜大眼睛。


    曾經被她出賣的女孩、墮入泥裏的小姐,竟然成為奉宸衛的座上賓,世上沒有比這更有戲劇性的相逢了。


    “阿意,我會被判死罪嗎,你會饒了我嗎?”玲玲語氣帶著懇求,“看在咱們都是女人的份上?我當年出賣你們,也是逼不得已啊。”


    “我確實有決定權。”歐陽意說,“你知道豹爺和黑蝠團的秘密,你可以選擇在死前將秘密說出來,如果這些秘密足夠有價值,也許你就不用死了。”


    “真的嗎……”玲玲若有所思,“我似乎沒有拒絕的權力。”


    “你沒有。”歐陽意態度一轉,變得強硬起來,說,“無論是奉宸衛還是刑部,都有足以讓人開口的酷刑。你不說,或沒有說出全部,你的下場就是受酷刑而死。”


    玲玲倒吸一口涼氣,“你變了……你以前不是這麽冷酷的人……那你剛才還和我說那麽多話……”


    歐陽意冷冷道:“是為了讓你放下戒心。因為剛開始我不清楚你對豹爺的感情有多深,是否會為了給他報仇而和我們對著幹。但現在看來,你顯然不會做這種傻事。”


    毫無疑問,玲玲是一個自私的人,她誰都不愛,不愛她的孩子、不愛曾經和她患難的姐妹,也不愛豹爺,她也不怎麽自愛,總的來說,她是一個自我麻痹、隨波逐流的人。隻有在麵臨生死時,她的情緒才會露出一點波動,對歐陽意誠懇哀求。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我能理解你是為了自保,但我不能原諒。”歐陽意說,“你助紂為虐,害死了肖大姐,害死了那麽多無辜的女孩,你能活到現在,已經是上天的恩德。如果你奢求更長的生命,就該拿點什麽來換,比如你的情報……”


    玲玲聽完,整個人都嚇呆了,因為她聽出歐陽意明顯的殺氣,她完全相信,如果拿不出有用情報,歐陽意會毫不猶豫命令身邊的少年取她性命。


    即使最擅長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她,此刻在歐陽意麵前也說不出任何假話。


    “好吧……最起碼你也給了我活下去的機會,豹爺死了,他們虎視眈眈,沒有被捕,我可能也活不久……”玲玲吐出一口氣,“監牢可能對我是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呢。”


    歐陽意冷冷道:“你的選擇。”


    “我願意說出一切。”玲玲說,“隻要能讓我活著,我可以為你們做任何事。”


    在這之後,玲玲說出了不為人知的細節。


    最重要的細節有三點。


    其一,原來存在於長安附近的拐賣團夥不僅豹爺一家。


    能在長安做人口買賣的人販子大都是老手,手段殘忍,團夥之間也會互相吞噬。豹爺死後,玲玲獨撐門麵,有幾個團夥都想吞掉她的勢力。


    所以玲玲才說“他們”虎視眈眈。


    其二,與黑蝠團相關。


    豹爺不僅是一個黑市捐客,因為和黑蝠團合作多年從未出差錯,黑蝠團給了他一定的攬客權限,即接受殺人委托。


    玲玲當了豹爺多年情人,豹爺經常帶她和大黑談殺人買賣。據玲玲回憶,剛開始黑蝠團隻是黑市諸多賞金獵人的普通一員,黑蝠團成員不多,“七爺”是創立者,但豹爺和玲玲從未見過七爺,都是大黑出麵接受委托,早期在長安的殺人委托也是大黑親自出手。


    大約七年前,他們和大黑喝酒,大黑透露過,豹爺賣給黑蝠團的幾個男孩不錯,七爺很看重,假以時日,就能訓練成高級殺手,黑蝠團很快會成為黑市上最強的賞金獵人。


    從那時候起,豹爺的人販團夥不斷向黑蝠團輸送適合練武的苗子,他們大多是無父無母的孤兒。


    黑蝠團成員越來越多,接到更多更大的殺人委托,之後掙到的錢反哺,買更多的孤兒。


    七年之內,黑蝠團的實力直線攀升。


    直到與韋家搭上線,竟有了進宮行刺和謀殺朝廷命官的能力,儼然如躲在暗處的龐然大物。


    玲玲道:“豹爺和黑蝠團的合作一直很穩定,也是豹爺為他們和韋家牽上線的。豹爺曾提過多次要當麵見見七爺,都被拒絕了。豹爺十分不解,後來幹脆就不再提及了。”


    “除了大黑,你們還見過黑蝠團其他核心成員嗎?”歐陽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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