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就算是恩情,也還完了。


    然而她轉過頭,卻發現很多人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她。


    靈韻、靈散、朝小塗……許多眼熟的弟子,甚至還有一個熟悉的少年。


    ——那是她十年前從凡間撿回來的小乞丐,名喚無涯。


    他當時無父無母,無依無靠,要不是她破例收了他做弟子,就要餓死街頭,從此他就開始追著她叫師父。


    但此刻,他也是那些人當中的一員,正在用一種陌生的眼神看著她。


    人群裏,還有人小聲道,


    “少宗主,畢竟夙師兄一片真心,還曾經救過您,就算是有錯,也不至於廢掉他。”


    “當時夙師兄為了救您差點死掉,我們都看見了。”


    靈散怯生生道,“少宗主,今天宗主很生氣,您要是一走了之,宗主不會原諒您的。”


    “您就去認個錯吧!”


    她的視線移到無涯身上,“無涯,你也覺得我應該去認錯麽?”


    少年沉默不語。


    許久之後,竟然一撩衣擺,跪了下去。


    他沒有回答她那個問題,默認了。


    他隻是勸道,


    “師父,若是現在低頭,宗主也許還願意保住您。”


    “您知道,我們瞞不住夙家多久的。”


    一片寂靜。


    朝今歲眼中一片冰冷。


    她回憶起來了很久遠的事,嗓音輕柔,


    “十六歲,魔族進犯。”


    ——外出曆練的昆侖劍宗弟子九十幾人困死在竹林道,帶隊之人正是夙流雲,是她以身犯險,獨身闖進去,將九十人帶回。


    十八歲,朝小塗入劍塚,誤觸機關,她身中好幾劍,將朝小塗給拖了回來;


    十九歲,宗門半數弟子身中劇毒,命在旦夕,她去了五毒穀,闖過了無數道禁製,求來解藥;


    ……


    她語氣沒有任何起伏,將一樁樁、一件件平鋪直敘。


    在場的有一個算一個,劍法,她教的;命,她救的。


    她身上一道道疤,一道道傷。


    誰都可以說她錯了,但這些人,沒有資格。


    和她對視的人,都低下了頭。


    她輕聲說,“以命抵命,也足夠償還千萬次了。”


    周圍一片寂靜。


    那個煢煢獨立的身影,在風雪間,纖細得像是隨時會消失的一抹虛影。


    無涯突然間感覺到了一種驚慌湧上了心頭,慌忙抓住了師父的大氅的下擺。


    直到有人茫然道,“可、可您是少宗主啊。”


    話一出口,就被邊上的人攔住了。


    但是那個人已經聽見了。


    她閉眼,隻覺得想笑。


    如果從前,她會失望、會痛苦,但是在那一次大夢的教訓過後,她再也不會有任何期待。


    她踢開了無涯的手,然後大步朝前走去。


    像是要甩開什麽似的。


    身後,昆侖劍宗的弟子們,都突然有一種即將失去什麽的感覺湧上了心頭。


    他們熟悉的、仰望的、依靠的,那個言笑晏晏的少宗主,走得毫不猶豫,好像再也沒有半分眷戀、再也不會回頭。


    這種感覺太強烈了,無涯猛地起身,追了上去!


    他的聲音發顫,“師父!”


    她回頭,風雪間,一雙冷冽的杏眸再無柔和的笑意。


    她說,


    “滾。”


    在一個轉角,她毫不意外地遇見了朝小塗——畢竟,剛剛就是她故意提起那陳芝麻爛穀子的救命之恩。


    是了,朝小塗什麽時候不使這鬼魅伎倆,就不是朝小塗了。


    朝今歲冷冷道,“你什麽時候能夠堂堂正正對我拔劍,我還能高看你一眼。”


    “現在,滾開。”


    朝小塗憤憤:“你等著吧,消息一傳出去,夙家的人就會趕來,你以為你將夙師兄害成這個樣子,還想要全身而退?到時候我看你還怎麽囂張!”


    朝今歲平靜道,“我等著。”


    就算是刀山火海,她又何嚐畏懼過?


    她抬步就走,朝小塗打量了她一會兒,卻突然間像是發現了什麽似的,追了上來,


    “朝今歲,你的劍呢?”


    她幾乎壓抑不住自己的興奮,像是發現了什麽大秘密:“你的劍,不見了?!”


    朝今歲腳步一頓,語氣有點古怪,


    “你提醒我了。”


    雖然朝小塗就是個繡花枕頭,但是朝太初寵愛她,給她的都是寶貝。


    朝小塗身上,不正是有一把劍麽?


    朝今歲一抬手,“劍來。”


    在朝小塗驚愕的目光當中,她的劍就立馬嗡嗡顫動,嗖地飛了起來。


    名劍擇名主,這把秀氣纖長的劍,名喚秋水,就這麽當著朝小塗的麵,溫馴地落在了朝今歲的手中。


    這仿佛是一個巴掌——劍修的劍,竟然這麽輕易地背叛了自己的主人!


    朝小塗氣得嘴唇發抖,看看秋水劍又看看朝今歲,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朝今歲掂了掂,秋水劍比朝太初的劍好用一點,雖然仍然不算趁手,但湊合。


    “怎麽,又要去找朝太初告狀?”


    朝小塗咬牙,“你別瞧不起人!”


    “有句話,我想說很久了。”


    朝今歲笑了笑,“我就是瞧不起你。”


    她往前一步,朝小塗立馬嚇得後退。


    “你當我從前為什麽隻收拾夙流雲?你以為,我是怕了你?”


    朝小塗心裏就是這麽想的。


    畢竟,她是朝太初最寵愛的女兒,而朝今歲,不過是父親嘴裏卑賤的凡人之子。朝今歲從小就讓著她、避著她,就連麻煩都隻敢找夙流雲的。


    朝今歲怕她,不是應該的麽?


    但是下一句話,讓朝小塗臉上最後一絲血色都消失了,渾身氣得發抖。


    “我從不和劍都拔不出來的廢物計較。”


    袖子裏的小眼睛本來想睡覺,結果被劍聲吵醒,此時瞪大了黃豆小眼,驚疑不定地探頭看著這個人,幾乎要以為這一刻的她是被主人附體了。


    那刻薄歹毒的語氣,睥睨的仿佛看地上螞蟻的眼神,氣得整個萬魔窟的魔都要爬出來毆打他的蔑視……


    不過,顯然沒有。


    她隻是說了這麽一句後,就恢複了麵無表情,不再理會朝小塗,轉身離去。


    小眼睛突然間對這個正道修士產生了一絲好感。


    好歹毒!好氣魄!


    下一秒,朝今歲仿佛感應到了什麽,抬起了頭。


    隻見昆山山巔處,一道清亮的劍氣直衝雲霄,在白霧翻滾中,如大江照月。


    見者,皆駐足。


    “是大師兄!大師兄出關了!”


    朝照月,出關了。


    第9章 誘她入魔


    朝照月一出來,朝今歲就追了上去。


    他們一起朝著山下走去。


    朝照月很早就進入了金丹期,從外貌上,不過是個十八九歲英姿勃勃的青年,豎著高高的馬尾,把劍背在背後,嘴裏還叼著根草。


    一雙寒星似的眸子,一開口就是:“聽說你把風流雲給捅了?”


    他冷哼了一聲,“我早就想教訓他一頓了,還給你下藥?真不是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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