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不安,在患得患失。


    若是換個人,發個天道誓言就可以消弭這道瘡疤。


    可是天地間,唯獨她不行。


    她終於下定了一個決心:她想把補天石的事告訴他。


    係統大驚失色。


    她說:“這件事我想了很久,我需要人幫忙。”


    她說:“現在的燕燕處於一個很微妙的狀態當中。他既知道自己是魔神,又擁有著燕燕的情感。”


    魔神歸位後,一旦天地間的魔氣失衡,殺伐之神就會開始滅世之路,是沒有理智可言的,和他談合作,就是找死;


    可是現在的魔神,他有理智,有情感,他是可以正常思考的,還會無條件地偏心她。


    她問道:“況且,係統,你覺得魔神當真不知道補天石的存在麽?”


    魔神比菩提神樹活得還久,他既然能夠一語道出“天道殘缺”,他真的不知道補天石的存在麽?


    係統啞口無言,因為它發現,也許宿主說得對,她其實並沒有隱藏那塊石頭對於她的重要性。


    從前的三塊補天石,魔尊沒有幫她麽?她現在隻不過是將合作擺在了明麵上。


    她說:“放心,我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我會先試著和魔神談一談,試探一下他的態度。”


    但在他朝著她走來九十九步的時候,她不想做個膽小鬼。


    最後一步,就由她踏出去吧。


    獸潮之後,下了一場傾盆大雨,似乎為了要將獸潮帶來的塵土漫天給洗刷幹淨。


    暴雨聲中,她翻著書等著大魔頭回來。


    突然間,大門被風猛地吹開。


    她看見了那魔頭渾身濕漉漉的,他麵色蒼白,走了兩步,就直接倒在了她的身上。


    ——如此熟悉的劇情。


    下一步就該吐血、心碎欲死了。


    但是很快,朝今歲就意識到了事情不對。


    因為他太安靜了。


    他閉著眼睛抱著她抱了一會兒,渾身的魔氣開始瘋狂地暴漲,他努力想要壓抑下去,卻始終無法克製,最後隻能狠狠地抱了她一下,轉頭,飛快地朝著飛霜穀的密林離去,消失在了雨幕當中。


    這魔頭,沒病的時候,毫不猶豫拿裝病來當梯子博取同情;


    但他若真的有了什麽事,他不會留下來讓她照顧,一定會自己先躲起來,不叫她看見他半點狼狽的樣子。


    她立馬追了上去。


    她突然間想起來,是天地間的魔氣暴動。獸潮代表著魔氣開始泛濫,其他魔族的感受還沒有那麽明顯,但是首當其衝的,是魔神。


    她找了他半天不見,還好飛霜穀外並不大,最後在飛霜穀的密林裏,終於找到了一個深潭。


    在深潭邊,有一塊和山體相連的巨石,一條金色的鎖鏈就死死地纏在那巨石之上。


    在深潭中間,鎖著一隻魔。


    他運轉了《明心訣》、將自己綁在了這巨石之上。


    那隻魔麵無表情,麵頰上猙獰的魔紋浮現,青筋暴起。


    他的眼中黑金交替,飛快地變幻著,暴動時的氣息比當初在鬥獸場、在夙家時看見的,都要恐怖無數倍——因為他現在已經意識到了自己是魔神,甚至已經可以完全掌控修羅道。


    周圍一片寂靜,鳥獸都已經飛速逃離了此地,隻剩下了暴雨如注。


    這幅場景,朝今歲前世見過很多次。


    她當時隻想快點讓這隻魔停下來,從未仔細打量過他暴動時的樣子。


    她遠遠看著,才發現他非常的痛苦。


    她應該留他一隻魔度過這段時期,等到他結束了暴動再過來。


    但是她知道,伴隨著獸潮開始,這種事會越來越頻繁,一直到這種暴動的狀態,成為這隻魔的常態。隻要她想和他在一起,接下來的日子裏,就要時常麵對這樣的一隻瘋掉的魔。


    獸潮,就是一個分水嶺。


    燕雪衣也想到了這一點。


    獸潮後,他清醒的時間會越來越短。


    如果說從前他不過是寥寥幾次的魔氣暴動,那麽接下來,他會越來越瘋,也許幾年後,大部分時間都在暴動當中度過。


    意識到這一點後,揣了一肚子話想要對她說的魔,突然間退卻了。


    他想,如果以後他都要這麽瘋,她還會喜歡他麽?


    他於是什麽都沒有說,隻是狠狠地抱住了她,深吸一口她身上的氣味。


    然後找個沒人的地方躲起來,度過這段時間。


    他在水麵上看見了自己倒影,猙獰又可怕。


    他扭過了頭去,自嘲地露出了一個笑。


    這樣的一隻魔,她前世要殺他,其實並不奇怪,不是麽?


    他忍受著魔氣的衝擊帶來的痛苦,在潭水裏青筋暴起,等待著更大的痛苦降臨,把他折磨成一個瘋子。


    這種清醒地等待著自己變成個瘋子的感覺,實在是不太好。


    可是下一秒,他聽見了腳步聲。


    他說:“你走。”


    腳步聲沒有停下來。


    他盡量冷靜道:“等結束了,本座就去找你,你先回去。”


    她說:“燕雪衣,你騙人。”


    她說:“你能躲得了一次,難道要次次都躲著我?”


    他垂下了眸子,長發青年的神色晦暗不明。


    “你是不是想,以後你要是經常暴動,我就不喜歡你了,你就找個地方躲起來,再也不來找我了?”


    她說:“燕燕,你把我當成什麽人了?”


    ——又要殺他,還要嫌棄他,天底下簡直沒有比她更壞的人了。


    潭中傳來了水聲。


    她來到了他的麵前,和那隻猙獰的魔對視。


    她捧起了那隻魔的麵頰,吻了吻他冰冷的唇。


    他的身上魔氣漸漸地暴動,眼神開始混沌,他青筋暴起,鎖鏈死死地綁住他讓他不能動彈,痛苦讓這隻魔忍不住發出了低啞的嘶吼聲。


    他克製住了自己去撕咬眼前人的欲望,猛地扭頭:“快走!”


    她的手指撫摸著他的長發:“燕燕,你不能躲起來。”


    他自嘲道:“不一樣,偶爾一兩次,和經常能一樣麽?”


    她說:“我前世就知道你是個什麽樣的瘋狗,我要是害怕了,就不會出現在這裏。”


    她說:“你別小瞧人。”


    她從一本典籍當中知道,這種暴動的情況下,想要減輕痛苦,可以將神魂暫時抽離出來。


    但是神魂抽離的辦法,隻有一個。


    她抱住了他,卻在這個時候,做了一件事——


    她一半的神識闖進了他的識海!


    他嘶啞道:“你瘋了!快出去!”


    她卻說:“神魂交融,你會麽?”


    他說:“我現在控製不了自己,你就不怕死?”


    她拉著他的鎖鏈,嘩啦一聲,就把他拽了過來,她的額頭抵住了他的額頭,戲謔地笑道:


    “我不怕死,你怕麽?”


    這隻魔愣住了,許久之後,有點想要笑,笑起來又顯得猙獰,幹脆就罵道:“小瘋子。”


    話音落下,鎖鏈啪地斷開了,她猛地被這隻魔給撲進了水潭裏。


    她被他托起了臀,背靠在了那巨石上,那隻魔額頭抵住她,聲音無比低啞道:


    “你自找的。”


    她把他身上的鎖鏈一拉,笑道:“少廢話。”


    可是下一秒,痛苦和歡悅就像是電流一樣從交融的神識當中傳遞過來,她悶哼一聲,倒在了他的肩上,死死抱住了他的肩膀,身體微微顫抖。


    他嘶啞地笑:“你是不是隻是知道神魂交融這件事,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這魔還忍不住嘲諷道:“你從那本書上知道的?道經麽?”


    她道:“閉嘴!”


    這隻魔歪了歪魔角,他說:“遵命。”


    下一秒,她就死死咬住了他的肩膀,發出了悶悶的聲音,她修長漂亮的手指顫抖,死死地攀住了他才不至於掉下去。


    漸漸的,這隻魔徹底失去了最後的一絲神誌。


    她感覺到他身上暴戾的氣息,恐怖的威壓,危險的氣息讓她渾身上下都叫囂著逃離。


    可是她卻沒有躲開,任由狂風把她卷了進去。


    如果換個神魂不夠強大的,早在這種交融當中被撕碎,可是元嬰大圓滿的修士神魂強度非比尋常。就像是反複被拉進無邊的狂潮當中一般,不知疲倦的巨浪帶來戰栗一般的快樂,卻因為瘋狂又不知收斂的浪潮,歡悅到了無法承受的地步。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仿佛時間都在這深潭裏麵被無限地拉長,天地間隻剩下了他們破碎混亂的呼吸,看上去額頭相抵,誰知道他們在另外一個天地裏,抵死愉悅,瘋狂撕扯?


    最後,她抱住了他的肩膀,慢慢地滑下了他的身體,渾身顫抖,卻被一條胳膊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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