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相為臣首,每一句話的分量都不輕,此時態度如此謙卑,明眼人都知曉這是要以退為進。


    果不其然,沈相執芴板,接著說道:“但請陛下清查這暗害之人,斷不能容此人逍遙法外!”


    禦史大夫不曾想見會有此番變故。


    他禦史台負責監察百官,沈初霽作為沈相之子違製,是該罰,沈相約束無力,也難辭其咎,但沈初霽也還罪不至死。


    這事如今一環開始扣上一環,該歸到刑部與大理寺去了。


    官家看過內侍官捧上來的一對暗器,也不免吃了一驚,登時沉下臉來點了刑部去查此案。


    陛下麵向百官,沉聲道:“眾卿可還有言?”


    此事雖險些涉及人命,說到底也並不算大,不過是兩家之間的隱私事。


    隻是這事碰巧被捅到官家跟前了,無論事涉誰,都要有個論斷。


    罰了沈相三月俸,算是對沈初霽私自帶人上小龍舟的懲罰。


    而將這一切挑到明麵上的蘭時,隱在所有事端之後,沒有任何人提及,仿佛真的就是沈初霽的侍衛忠心救主。


    散朝後。


    陛下留下了太子。


    父子二人一同往文德殿去。


    內侍官有眼色,將早膳擺在了文德殿內。


    清一色的海棠盞碟,是皇後著人送過來的。


    太子殿下瞧著,盛各色糕餅的精巧盤盞,神色柔和些許。


    蘭時也最喜歡這種精巧的東西,遇到好的,還會送來給他。


    看來是耳濡目染。


    官家看似嫌棄這器物太過秀氣小巧,但把住海棠狀的粥碗並不鬆手。


    “執玉,你多吃些,這江魚包兒同梅花湯餅都是皇後特意囑咐送來給你的。”


    皇帝陛下是寬厚溫和沒什麽架子,但太子性子冷淡,麵對君父也並不熱絡。


    聞言也隻是端起湯餅,認真吃完。


    這一頓飯,陛下吃得沒滋沒味。


    飯畢,陛下端著茶盞,同太子閑聊一般,提起: “沈相昨日就入宮來與朕說了,替他那兒子爭標的,可是蘭時。”


    “執玉你說,蘭時是不是相中沈相家那小子來?”陛下抿口茶,慢悠悠將茶盞放下。


    太子殿下想也不想脫口而出,“絕無可能!”


    話趕在腦子之前,太子殿下根本來不及細想,便是蘭時與沈初霽二人真的有意,他的父皇也根本不會允許這門親事。


    文臣首和武將首,無論在哪一朝,官家都不會放任這兩家聯姻。


    陛下跟自己的太子,也從不拿什麽天子架子,如同一般老父,樂嗬嗬問他:“你怎知不可能?小女兒家的心思,你一個男子,如何得知。”


    對啊,為什麽?


    太子後知後覺。


    其實他也說不上來,但他就是篤定,蘭時瞧不上那沈初霽。


    那沈家子身上無一處可取,也根本配不上蘭時。


    太子殿下思索片刻,字斟句酌地回:“蘭時尚幼,議親還為時尚早,今次龍舟爭標之事,兒臣已經斥責過她了,往後也絕不許她再如此莽撞。”


    話裏話外都是替蘭時開脫。


    陛下輕嗤一聲,還斥責。


    他這老成持重的太子,從來口不對心。


    皇帝陛下也不預備再提兩句,登時就趕太子殿下走,“退下退下,政事堂去,刑部探查時,你也聽聽,看看哪家的兒郎心思如此歹毒。”


    陛下瞧著太子的背影,深覺這教子比理政事還累,他替太子取字執玉,是執玉,結果太子像是抱著塊石頭,石心石性地。


    太子殿下並未去政事堂,而是轉頭去了仁明殿。


    沒想到撲了個空。


    皇後娘娘設小宴待內命婦,卻不見蘭時,匆匆向皇後請安後離開。


    太子殿下無法在內宮耽擱太久,隻能命常保去尋人。


    自己去了政事堂。


    在簷下回廊一側,沈相攔住了太子。


    沈相躬身行禮,久久未起,“殿下,有一事臣得提前說與您聽。”


    “臣已經命家仆細細查探過,這鐵鑄暗器,出自嚴家鐵匠鋪。”


    餘下的話,已經不必再說了。


    太子殿下瞬間心領神會,麵上並不見多餘神色,一如往常道:“丞相放心,孤心裏有數。”


    得太子殿下這一句,沈相心裏也鬆了口氣。


    太子從來性子冷淡,不如陛下溫和,極少有人能揣摩他的心思,如今沈相將這事提前透給太子,也是想看看太子究竟會作何反應。


    他不能容許有人想加害他的兒子,可若那人身後站著儲君,這事就格外棘手了。


    太子殿下沒想到會是這樣,但也不太意外。


    嚴家鐵匠鋪,太子殿下記得,那是文府的產業。


    文府,是他親外祖家,他已逝的外祖母,姓嚴。


    不過他未曾記事時,母妃便去世了,他與外祖家,並不親厚,最起碼,不如同衛國公府熟絡。


    他的外祖父,曾是父皇的太傅,可惜子孫輩都不太爭氣,他有三位舅父,隻有大舅父一人,官拜三品,任職於工部。


    餘下兩位,不過五品。


    很難蔭及子孫。


    這也就不難解釋為何文家小一輩,會鋌而走險。


    電光火石之間,太子殿下想通了很多事。


    蘭時昨日的乖覺,也是怕他今日生氣吧。


    隻是他不明白,蘭時是怎麽知道文家那不成器的子孫會加害沈初霽的。


    怪不得向來不愛出風頭的人,一反常態奪了爭標魁首。


    還是與那從來與衛國公府不睦的沈相之子一起。


    他現在千頭萬緒,反倒一句話都不想問了,端正地走進政事堂,麵無表情地聽中書門下就著青苗法是否應推行辯個沒完。


    手邊的茶被換過三回,太子殿下也並未端起過。


    隻時不時不經意地瞥一眼窗外。


    直到日至正午,常保頂著日頭進來,在他一旁小聲耳語一陣。


    太子殿下豁然起身,離去。


    常保跟在太子殿下身後,追趕不及。


    太子一路行至東宮,都忘了傳攆。


    直到遠遠可以瞧見東宮大門,以及,門口團扇遮麵,來回踱步的小娘子。


    薑十四娘,豆綠色直領對襟直袖長衣,底下是胭脂紅的上襯並百迭裙,像極了鄰家小娘子。


    太子殿下的表情隨著離這小娘子越走越近,也肉眼可見地豐富起來。


    先是鬆口氣,而後擰眉,像是醞釀好的指責已經到了嘴邊。


    氣勢洶洶在蘭時麵前站定,一把攥住蘭時的胳膊,上下前後仔細打量了好久,確認她沒受傷才怒氣衝衝地指責:“有什麽不能與我說,需要你以身犯險?”


    作者有話說:


    太子:我媳婦兒幫別的男人擋暗器,伐開心!


    第6章 爭吵


    快與本宮細講講。


    蘭時自知有錯,並不分辨。


    做小幅低給太子殿下打扇,扇麵上兩隻灰撲撲的肥麻雀隨著蘭時的動作,一下一下地映入太子殿下眼簾。


    太子殿下瞧著扇麵上那兩隻肥鳥,筆法著墨都是他曾教授過的樣子,火氣一下子就消了大半。


    怕自己捏疼她,緩緩鬆了手。


    太子殿下雖然怒氣消了,但依舊板著臉,“為何不進去等,都正午了。”


    夏日裏日頭毒,也不知道她曬了多久。


    太子不悅地看了一眼常保,既然都尋到人了,為何不請到殿內去?


    常保將背伏得更低,他請了的,薑娘子說先來回稟殿下,她會在此處等太子殿下回來。


    往常薑娘子都一定會進內殿等的,誰知道今次這個在此處就是在原處,從前可從沒這般生疏守禮的。


    蘭時手裏的團扇翻了個圈,扇柄在上,扇麵朝下,掐手行禮道:“這與太子殿下負荊請罪,區區日頭,不算什麽。”


    她知道太子殿下不會徇私,哪怕有罪之人是太子殿下的親外祖家,她也知道太子殿下定是能秉公辦理的,可她不知道太子殿下會不會介意她的欺瞞。


    所以辰時就等在東宮門口了。


    蘭時被日頭曬得麵頰發紅,使得原本舉止嫻雅的小娘子,多了一分嬌憨,像極了年幼時初到太子殿下身旁的樣子。


    竟然還令太子殿下有些懷念。


    懷念彼時那個時常語出驚人又與他無話不談的嬌蠻小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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