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目都是他看不懂的符號,但末尾那蘭草狀花押,他認得,是蘭時所書。


    程伯看他不解,答道:“回稟殿下,此乃我北境軍的暗號,隻有北境軍中人才能讀懂。”


    太子將絹布握在手裏,領著人離去。


    程伯鬆了口氣,恭恭敬敬將太子殿下送上馬車。


    馬車才不過轉角,太子殿下便命人停車,沉聲道:“飛羽衛何在?”


    便有一隊人此暗處出列,黑衣黑甲,麵容肅穆,躬身行禮。


    “一炷香之內,掘地三尺也要給孤尋到薑家十四娘。”


    飛羽衛領命而去。


    太子殿下帶著飛羽衛撞開蕭寶圓的院門的時候,薑蘭時正滿臉通紅地抱著蕭寶圓的腰低聲哭。


    “寶圓你知道我多難受嗎?”


    清醒的蕭寶圓與麵色深冷的太子殿下對視了一眼,雖然太子的目光自打這扇門打開就隻落在蘭時身上,但她還是欲哭無淚。


    心說你現在一定沒我難受。


    隻喝了半壺廬陵春便找不著東南西北的蘭時,一反常態地喋喋不休,“我想去北境,我想我的父兄。”


    蘭時醉眼朦朧地抬頭,努力地想看清蕭寶圓的麵容,“寶圓你見過我阿娘嗎?她一定生得特別漂亮。”


    從不真正示弱的人,柔軟下來,聽得人心都跟著揪起來了。


    太子殿下的焦急一瞬間消弭,走近了幾步想把她接過來,才發現自己一身衣裳都被雨打濕。


    常保遞上錦帕,太子殿下擦了幾遍手,又脫了外裳這才去接蘭時。


    可蘭時緊緊摟著蕭寶圓的腰怎麽都不肯鬆手。


    嘴上也惡狠狠地,“誰都別想把我從蕭寶圓身上薅下來!”


    蕭寶圓心底大笑,好蘭時,那筆銀子可真沒白花。


    太子殿下吃癟,她能高興許久。


    可蕭寶圓同時又擔心太子殿下動怒。


    站在一側虛環一臂,怕蘭時跌倒。


    太子殿下,也反常地很,並未有任何不耐不說,還特意半蹲下來,與蘭時平視。


    姿態如此低不說,臉上竟然掛著笑。


    蕭寶圓從沒見過這幅陣仗,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抬眼望去,屋內的人不知何時退了個幹淨。


    多餘的人,竟然成了想走而走不成的她。


    “阿宛,是初一哥哥,初一哥哥來接你回家。”


    這堪稱溫柔的語調從太子殿下嘴裏說出來,驚得蕭寶圓恨不得原地消失。


    而蘭時聽到這話,試探著從蕭寶圓身後探出半個頭,眼神好像在說,初一哥哥?真的假的?


    還不待太子開口,蘭時突然伸出一隻手,整個手掌都捂到太子殿下臉上,凶神惡煞地喊道:“騙子!”


    蕭寶圓趁機從蘭時的桎梏中掙脫出來,太子殿下被捂住眼睛,卻能精準地上前扶住前傾的蘭時。


    同時命令道:“出去。”


    蕭寶圓不服,想說別欺負蘭時。


    可一眼看過去,蘭時已經開始掐太子殿下的臉了。


    真動起手來,太子殿下肯定是討不到便宜。


    提著裙子麻利地退出去了。


    太子環著蘭時,才真正覺得自己的心慢慢平靜下來了。


    一別四日,隻不過才四日,卻恍若隔世。


    他以為他隻是不能忍受,從來和他最親近的薑蘭時與他不那麽親厚了,是骨子裏的掌控欲作祟,才想把這人拴在東宮裏。


    可這四日,他滿腦子想的,隻是薑蘭時。


    一起相伴長大的情分,她要填滿他的生活,原來是這般容易。


    容易到,一花一草,一景一物,無一是她,卻又無一不是她。


    容易到,行也思卿,臥也思卿。


    容易到,他此刻才明白,他對蘭時一直以來的掌控和不同,是喜歡。


    “我何時騙過你啊,薑蘭時。”


    別看醉鬼喝得夠醉,但腦子異常靈活,蘭時伸出一根手指,將湊上來的太子殿下的臉推遠了許多。


    杵著他的臉頰,不讓他靠近。


    “我跟你說,蕭褚胤,從來都沒哄過我,都是我哄他。誰讓我喜歡他呢!”


    平地起驚雷!


    太子殿下的心跳仿佛都要蓋過屋外雨聲,心底狂喜徑直躥上頭頂。


    情不自禁想靠近,又被蘭時一指頭給戳遠。


    “但是,我以後不會哄他了,也不喜歡他了。更不要給他生孩子,生孩子很疼的。”


    蘭時拍拍自己的胸口,“但是我的心更疼。”


    薑蘭時麵色通紅,眼眶含淚,兩隻手一齊拍在太子殿下臉上,箍住他下半張臉,額頭貼額頭地和他對視,太子殿下都能感覺到,蘭時纖長的睫毛刷在他眼皮上。


    他的心神都仿佛被攫住了,動彈不得。


    可他的腦子又沒法不去想蘭時方才的話,每一句都能讓他疼。


    什麽叫不哄了,不喜歡又是什麽意思?


    最重要的是,什麽時候——有孩子了?


    一個荒謬但又很合理的解釋緩緩出現在太子殿下腦中。


    還未成型,便聽得蘭時重重地嗯了一聲。


    她晃晃悠悠地站起來,一隻腳豪邁地蹬在繡凳上,“阿敘啊,阿娘對不起你了,阿娘這輩子不預備嫁你爹了,不過你放心!”


    蘭時說著又拍了拍自己,“你阿娘這輩子也不打算生孩子,做元帥要格局打開,搞什麽世襲,以後北境軍,能者居之。”


    站不穩當倒下來,背後是牢牢接住她的太子。


    蘭時半閉著眼,嘟囔:“不過倒是可以尋個聽話還會哄我的小衙內做夫君。”


    太子殿下手臂收緊,又控製著力道,怕勒疼了她。


    阿敘麽?


    不知道大名會叫什麽。


    蘭時酒意徹底上頭,已經閉眼睡去。


    太子殿下將她打橫抱起,放到床上去,替她脫了鞋襪,寬了外衫,拆了頭上發髻首飾。


    做完這一切也並未離開。


    坐在床邊良久地凝視她。


    最後輕輕點了點蘭時額頭,聲音輕不可聞,“以後我來哄你,你能不能,再想想。別——”


    後半句話化作一聲歎息,除了太子殿下,再沒旁人知曉。


    太子殿下登臨英王府的消息報過來的時候,英王正在同老王妃一起就著雨聲琢磨該給自家小孫女招個怎樣的夫婿。


    下人稟報這個消息時,英王驚掉了手裏的酒杯。


    這更深露重、大雨瓢潑的,太子殿下登門做什麽?


    別看他是當今陛下的叔父,可儲君這脾氣秉性遠不如陛下好相與。


    他們寶圓當初被嚇得如今還有個體弱的毛病呢。


    老王妃一點不意外,擱下酒盞,整理儀容,輕聲道:“應當是尋人來了。”


    作者有話說:


    我來了我來了


    第19章 病中


    他不能將蘭時牽扯出來


    英王年幼時是個不著調的皇子,成年是個放蕩的親王,如今是個敗家的家主。此生最不願見的,就是如他已故皇兄一般威嚴又重規矩的人。


    陛下登基的時候,他比陛下還高興,如此寬仁的君主,肯定會在他逛瓦子被彈劾的時候保他一保。


    他也的確過了許多年快活日子。


    直到——


    太子殿下一年年長大了。


    模樣越長越像他那嚴苛的皇兄不說,脾氣秉性也越來越像了,聽說前不久連自己的外家都辦了,鐵血手腕,與他皇兄一脈相承。


    英王不住地捋著自己的長須,“不若將陛下也請來,將太子給帶回去。”


    老王妃摁著英王的肩,把他摁在凳子上,“王爺寬寬心,太子是來尋那薑家十四娘子的,並非為英王府而來。”


    她早些時候就收了聽雨的信兒,特意將寶圓那院子清了。


    從前她同寶圓一樣,都覺得他們這位太子非那薑家小娘子的良配。


    可如今,卻要重新估量了。


    依著太子殿下的脾性,若非十分在意,哪兒會趕著宮禁頂著大雨特意過來。


    “王爺就在此處休息,妾身去招呼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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