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是之見她動作如此輕鬆,邊揉著擦痛的肩邊暗自嘟囔:“原來身形嬌小也有這般好處。”


    簡是之扯起江稚魚的手,在月光下一路摸索,終於在內苑一極私密處望見了賈修,他與幾人正圍坐一處,不知交談些什麽。


    簡是之趕忙將江稚魚拉到一花樹後蹲下,極目遠望著石桌前這幾人,極力想要看清他們的麵容。


    兩人靜默而立,簡是之窮盡全部注意力投向那幾人,故而便未感知到此刻的清冷月色、浩渺繁星,以及……涼風習習。


    “阿嚏!”陣陣涼風鑽進江稚魚的鼻腔,又疊上未消散的醉意,惹得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噴嚏的聲音清清脆脆,在這靜默無比的夜中襯得愈發清晰。


    簡是之僵硬地回首,滿目不可置信瞧著她,幽幽怨道:“你怎能出賣主公……”


    幾乎是瞬間,石桌前幾人站起身便朝這邊衝來,簡是之拉起江稚魚拔腿就跑。


    也不知兜兜轉轉彎彎繞繞了多少路,眼瞧著便要被身後窮追不舍的幾人逼到了死角,簡是之立於石橋上望向腳下一方深不見底的內河,其內水流暗湧,清澈澄明,想來是由外引進又再通到外麵的。


    身後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簡是之當即心下一橫,問江稚魚:“你會鳧水嗎?”


    話音甫落,也不待江稚魚回答,簡是之右手緊緊扣住江稚魚的手腕,自橋上縱身一躍,兩人齊齊落入水中……


    隻是在下落的那片刻間,簡是之清清楚楚聽到耳畔飄來三個字。


    “臣不會。”


    心知已沒了退路,簡是之拋去了全部思緒,隻是死死扯住江稚魚拚命地向前遊,水下漆黑一片,對於周圍的情況他渾然不知,亦不清楚究竟過了多久,待到前方水麵處終於投來些微光亮時,他心中一喜,加緊了速度,卻在想要再拉緊些身後之人時猛然驚覺,她的身子比方才已沉了許多。


    簡是之頓時心跳驚亂,他知曉他們已入水許久,江稚魚不會鳧水,恐怕……


    他不敢再深想下去,隻是盡了全部的力氣渡到岸邊,三兩下將江稚魚托了上去。


    他最擔憂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江稚魚默然平躺,雙目緊閉,呼吸亦微弱到幾近不察。


    “江稚魚?江稚魚?”簡是之湊到她耳邊喚她,還出手捏了捏她的臉,卻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他頓時慌亂起來,望了望四周,卻並不知自己如今身在何處,目之所及之地更是荒涼無人煙。


    簡是之心內的急切已至了頂峰,望著江稚魚虛弱慘白的模樣,他腦中忽而蹦入一個法子,是不知多少年前在一本不記得什麽書中偶然看到過的。


    事已至此,別無他法,隻能一試。


    簡是之俯下身,漸漸湊近她,在腦中仔細回憶起書中所述的為溺水之人渡氣的法子,並一一照做,他的薄唇一寸一寸貼近江稚魚蒼白的唇瓣……


    簡是之緊閉雙目,心一橫,卻突然頓住了,心中隻覺得有些不對勁,無奈歎氣,對尚在昏迷的江稚魚嘟囔道:“這是本王自打記事以來頭一次和旁人如此……親密,竟還是個男人!”


    “江稚魚你可給本王好好記著,日後都要一一報答的,定要對得起本王今日所做的犧牲。”


    話畢,簡是之又閉上雙目,漸漸湊上去,卻又在最後一刻停住,睜開眼看著仍舊老老實實躺著的人,搖了搖頭又喃喃道:“不行,你最好別記得……千萬別記得!這事日後若是傳出去,本王還不得被將來的王妃笑話死。”


    簡是之定定神,深吸了一大口氣,這次似是真真切切終於下定了決心,猛然一下便朝著她的唇瓣附了上去,卻在即將相貼之時被嚇了一大跳……


    江稚魚倏而醒轉,簡是之眼疾身子快,瞬時退了老遠,就見她側過頭屈起身子猛烈咳嗽起來,足咳出幾大口水,才慢慢停息下來,麵色亦漸漸好轉。


    簡是之瞧她那模樣知曉是沒什麽事了,暗暗鬆下一口氣,同時回想起方才的動作,不由覺得不自在起來。


    而江稚魚卻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起身走至簡是之身側,瞧著他問道:“王爺,您方才,是對臣做什麽呢?”


    簡是之垂眸看向她,瞧進她滿含疑惑的眸子時,頓時又羞又氣,卻又實在不知如何說,隻得支支吾吾道:“那個……本王就是看看……你……還活著嗎……”


    此話一出,簡是之當即便想自絕命門,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竟編出這麽個欠揍的謊話來。


    江稚魚顯然也沒料到,也著實想暴揍他一頓,可實在身份有別,隻尷尬著冷笑了幾聲,應道:“托王爺的福,臣活得挺好的,挺好的。”


    話畢,四周頓時陷入一派死水般的沉默,兩人間的尷尬氛圍已然登峰造極,江稚魚暗暗念道,若是自己善鳧水,當下定會一頭紮進河裏再遊回去……


    過了許久,簡是之好似終於尋到了一個可供轉移的話題,便道:“小江大人的酒,醒了吧?”


    瞧她方才神色清明,言辭尖銳的模樣,想來是被這河中的涼水洗去了醉意。


    言及此事,不自在的人倒一下轉變成江稚魚了,這一路因著酒勁瘋瘋癲癲的,她又實在記不得自己都說了什麽做了什麽,這確是身為人臣的失職。


    江稚魚肅起神色,朝簡是之一揖,道:“臣酒醒了,願受王爺責罰。”


    被她嬉嬉鬧鬧地纏了一天,眼下突然如此知禮數地客氣起來,簡是之倒有些不習慣,隻道:“罷了罷了,左右是本王令你飲的酒,也不能全怪罪你。”


    簡是之繼續正色道:“況且這一日也不是沒有收獲,同賈修密謀的那幾人,可都是朝內有頭有臉的人物,看來本王料想果真不錯,池麵上一眼看去清澈明亮,實則底下早已泥沙洶湧,不過隻輕輕一攪,立刻就浮了上來。”


    江稚魚點點頭,忽而想到了什麽,看向簡是之問道:“可若臣記得不錯,咱們先是遠遠瞧著,被發現後又一路奔逃,王爺您是如何……如何知曉密謀那幾人都是誰呢?”


    簡是之勾唇一笑,又恢複了以往那般玩世不恭的神情,道:“你以為本王是你啊,隻顧著逃命,本王都那麽費力從狗洞爬進去了,總不能讓那幾人跑了吧。”


    江稚魚怔怔瞧著簡是之,越發發覺自己對於他的狹隘,恍惚間她便覺得,或許圍獵場上那個落拓不羈的翩翩少年郎不是他,詔獄內生生剜骨的地獄鬼厲不是他,賈府中邊奔逃邊記下追趕之人麵貌的不是他。


    又或許,都是他。


    “可我們逃了,賈府中那幾人怎麽辦?”江稚魚有些憂心,若是他們也逃了,那再追捕可就難了。


    簡是之唇角笑意不減:“放心吧,本王早便安排好了,咱們進入賈府一個時辰後,便有朝廷禁軍將賈府層層圍攔了起來,若是至子時仍不見你我二人出來,他們便會入府拘拿所有人。”


    江稚魚仰頭望了望夜幕,計算了下時辰,樂道:“那此刻,他們已至詔獄了吧。”


    “若是禁軍沒睡著的話,應該差不多。”


    江稚魚拊掌笑道:“如此甚好,那此事便算了了。”


    簡是之卻斂了笑,抬手敲了下她的額頭:“是啊,朝廷的事是了了,咱們的事呢?”


    江稚魚有些摸不著頭腦,滿目疑惑瞧向他:“咱們?”


    簡是之手臂向四周一揮,道:“咱們,如何,離開這呀!”


    江稚魚隨著他的方向環顧四周,頓時脊背一寒,此地著實荒涼偏僻得很,莫說是過路的人,就是路邊的狗也見不得一隻。


    江稚魚幹笑了兩聲,試探著問簡是之:“王爺,那您有沒有提前吩咐禁軍……來尋咱們?”


    簡是之斜睨著她,道:“本王又不是神仙,如何料的到,你會突然打噴嚏啊!”


    第8章 、荒廟一夜


    江稚魚撓了撓頭,賠上笑,訕訕道:“王爺莫急,臣有一法子。”


    “什麽法子?”


    “今夜咱們先在此處尋個容身之地,待明日天亮,依著太陽軌跡找尋方向,或可離開此地。”


    瞧著江稚魚那般遲疑不定的模樣,便知她也並無把握,簡是之重重歎息一聲,道:“你說的對,急也無用,依本王看,咱們還是莫要白費力氣了,老老實實等著朝廷的人來尋吧,平白無故丟了個王爺,他們總不會坐視不理。”


    江稚魚當即撿了台階下,方才那番話也著實是她打腫臉硬充胖子,她哪裏曉得如何走出這荒落之地,若是再不慎將這位爺惹急了,一腳給自己踹回河裏,直接小命嗚呼。


    簡是之大步朝前走著,江稚魚趕忙跟上,此地偏僻無人,更無京城繁鬧處那般的燈火通明,如此倒是襯得夜幕之上點點繁星越發盛大奪目,將遠途映照明朗。


    清風白月,瘦弱古道,簡是之與江稚魚一前一後穿梭於高低花木間,衣衫飄掠,驚起流螢陣陣,點點流光散落於二人周身,飛舞墜落,竟似星子飄墮,神降凡塵。


    兩人行了許久,終於在半人高的雜草叢內發現了一處極為隱蔽破敗的荒廟。


    江稚魚心內生喜,小跑著趕了過去,簡是之卻躊躇不決,他雖無潔癖,平日裏也並不計較身著錦緞在沙地裏仰躺,可這破廟一眼看去,簷下結滿了蛛網,保不齊內裏會有蛇鼠蟻蟲之類的東西,而自打他幼時被一隻身型賽過貓的大老鼠唬到後,便最怵這些了。


    見簡是之不動,江稚魚回首望向他,目光帶著詢問。


    簡是之咬了咬牙,怕歸怕,可總不能被人看扁,便一臉淡然走了過去。


    兩人入了內裏,簡是之不由呼吸一窒,裏麵的狀況竟比外麵更糟些,地磚石壁間長滿了枯草,木架皆折斷腐爛亂堆於一旁,蛛網更不必說,稍有不慎,便直往人身上臉上粘。


    江稚魚倒是不在意,從外麵拽了些荒草進來,又挑了兩塊幹燥的木塊,於堆壓的荒草上費力摩擦起來。


    她幹得起勁,偶然抬眼見簡是之仍怔怔負手立於一旁,仿佛有些不知所措,便對他道:“王爺,臣曾聞燧人氏鑽木取火的典故,現下試試,若真的能生出火來,這夜便也能過得安穩些。”


    簡是之“嗯”了一聲,算是答複,卻仍舊原地杵著。


    江稚魚見狀又道:“王爺,您坐下歇著吧。”


    簡是之環顧左右,沉聲道:“坐……哪?”


    江稚魚放下手中的木塊,目光流轉欲尋一處稍微幹淨些的地方,卻發覺實在不能,又看了幾圈,最終擇了一處較其他地方似乎還過得去的石台,便拾起一木塊走過去,踮起腳用木塊將上方的蛛網扯掉,又用袖子擦掉了石台上厚積的塵土。


    簡是之走近些瞧了瞧,塵土倒是無所謂,確認四周沒有那些駭人的活物後,才安坐下來。


    江稚魚接著專心鑽木取火,又過了良久,待到簡是之覺得他似乎已然等了快一年時,這間小小的破廟內還是漆黑一片,江稚魚仍舊在專心致誌。


    簡是之終於忍不住,開口催促道:“小江大人,你能不能行呀?這要是燧人氏在天有靈,見你如此糟蹋這門手藝,還不得親自過來同你理論理論。”


    江稚魚頓感羞愧,抬手擦了擦額角急出的汗珠,應道:“就快了,就快了,王爺稍安。”


    卻在她抬手的那一刻,迎著清冷的月色,簡是之清楚瞧見了她掌心的絲絲血痕,嫩白肌膚上血色分外刺目,簡是之瞧了,隻覺心內越發不舒服。


    見她仍舊一次接著一次使力,簡是之再坐不住,起身走至她身側蹲下,稍一用力,搶過了那兩隻木塊。


    江稚魚愣愣瞧著他接過自己的活計,有些摸不著頭腦,仔細打量他的神色,欲從中窺見一二,卻隻見他麵色沉靜,什麽也瞧不出。


    似是看出她的惑心,簡是之淡淡開口:“笨死了,這點小事都做不好,幸虧不是齊王府的屬官。”


    江稚魚移開視線,努了努嘴,無法反駁,也不敢反駁。


    不過隻一盞茶未到的時間,江稚魚頓感眼前一亮,身旁瞬時傳來一股溫熱,她側頭,見那草堆燃得正旺,而簡是之在一旁微微揚眉,帶著點嘲笑她的意味。


    江稚魚在心中暗暗翻白眼,他不過是趕巧,若沒有自己這麽久的努力,那草堆如何燃得起來。


    “喂,過來。”


    江稚魚嚇了一跳,差點以為是自己心中暗罵他的話被他聽到了,趕忙定了定神,繞過火堆走至簡是之身側。


    “坐下。”他的聲音溫和輕柔,卻帶著命令的口氣。


    江稚魚老實照做。


    “手翻過來。”簡是之邊說邊一把扯下了自己衣擺的一塊布料。


    江稚魚瞪大雙目,怔愣問道:“王爺您這是做什麽?”


    簡是之並不想多言,直接捏住江稚魚的手腕翻過掌心,又三兩下將布料纏在了傷口處,止住了血。


    江稚魚這才明白過來他的意圖,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垂眸瞧著雙手上纏繞的布料,道:“多謝王爺。”


    她忽而想起了什麽,瞬時抬眸望向簡是之的肩,隻見其上有點點血汙固著,部分已然結痂。


    “王爺,您的傷……”


    她暗自羞愧,忘記了他的傷,竟還讓他先顧起了自己,於公於私,她都過意不去。


    簡是之卻並不怪罪,隻朗聲道:“本王皮糙肉厚的不打緊,倒是小江大人,一個大男人,竟生得如此白嫩,膚若凝脂,手如柔夷的,這要是日後落了疤,本王瞧著都心疼。”


    江稚魚心中咯噔一下,好端端的怎竟提起什麽大男人之類的話,她不由心驚,暗自揣度莫不是自己醉酒後說錯了話,竟惹得他起了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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