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知棠緊吊的心稍稍放鬆些,她最是了解江稚魚,她雖大膽,做事卻是很謹慎的,她不會不給自己留退路。


    江稚魚又抱臂喃喃道:“不過著實不公。”


    “什麽不公?”馮知棠問道。


    江稚魚抬眼望向前方的正殿簷角,淡淡說道:“男子到了年紀便可以求取功名,舍身為家國,而女子卻要從一個深閨到另一個深閨,縱是有身負才能,如你一般冰雪聰明的,也隻能入深宮為官,做到最高位也不過隻是個尚儀,當真不公。”


    她又繼續道:“更何況,如若有一日聖龍歸天,就連全天下女子的最尊位,皇後娘娘,竟也要一同殉葬,當真是冤。”


    這話一出口,倒是令馮知棠驚了一下,雖然周圍除了她二人再無旁人,她還是緊忙捂住了江稚魚的嘴。


    “傻稚兒,這可是內宮,這樣大不敬的話休要再說。”


    江稚魚拉下她附在自己唇邊的手,柔柔笑道:“知道了知道了,若我再胡言,馮尚儀便遣宮正司的人來掌我的嘴。”


    兩人相視而笑,又東一句西一句胡聊起來,恨不得將這五年發生的事都道一遍。


    簡是之換完吊佩後回到正陽殿內,卻不見江稚魚的人,便緊著出來尋。


    一入後苑,江稚魚與馮知棠親昵笑談的場麵便直入他眼中。


    朝貴跟在他身後,剛要出口喚江稚魚,卻被他一把捂住嘴拉到了樹後。


    簡是之拉著朝貴蹲在後苑一顆大樹下,撥了撥麵前的雜草叢,正露出縫隙來可以看到那兩人。


    朝貴愣愣瞧著簡是之,他正目光炯炯直勾勾盯著那二人瞧。


    “王爺,您堂堂當朝親王,偷聽人說話可不好……”朝貴偷偷提醒他。


    簡是之拍了一下他的頭,沉著嗓音道:“小點聲。”


    他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將目光投向那兩人,往日裏讀書都不見他這般認真。


    半晌,他開口:“江大人身側那位,是何人?”


    他久不在內宮,並未遇過馮知棠幾次,現下離得又遠,他實在沒看清與江稚魚嬉笑交談的到底是何人。


    朝貴揉揉眼睛,努力睜大了去看,道:“瞧著身形打扮,像是馮尚儀。”


    “馮尚儀?”簡是之有些未料到:“江大人是前朝外臣,馮尚儀久處深宮,他們二位如何相識?”


    “奴曾聽聞,這馮尚儀祖籍是揚州,江侯爺亦是自江南而來,說不定他們二位是同鄉。”


    朝貴忽而話鋒一轉,拍了下大腿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道:“我知道了,江大人與馮尚儀是青梅竹馬!”


    他立時好似發現了什麽宮廷秘辛,當即升起一顆看熱鬧的心,仔細觀望著兩人的親密舉動,越看越覺得自己分析的完全在理。


    隻是他看的太投入,沒發覺身旁之人逐漸陰沉的臉色。


    “王爺,您說再過幾年馮尚儀是不是就要出宮和江大人成婚了?那她以後可就是侯府的少夫人了,我可要趁現在好好巴結巴結她,等她出宮的時候有什麽帶不走的寶貝好能想著我……對了,您與江大人相識一場又同朝為官,待他成婚那日您也會去的吧,到時最好帶上奴,奴也跟著沾沾喜氣……”


    朝貴仍舊在一旁婆婆媽媽地念叨著,簡是之卻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他心內的陰霾在聽到“青梅竹馬”四個字後驟然升騰起來。


    狗屁的青梅竹馬!!


    “瞧你,還是如幼時般不在意小節,站在太陽底下說了這麽久的話,都出汗了。”馮知棠邊說邊自腰間抽出一方素白巾帕:“就知你不會隨身帶著這些女兒家的玩意兒,這隻手帕還是五年前臨別時你親手贈與我的,上麵還繡著你的閨名。”


    她將手帕展開,露出右上角以藍色絲線繡著的“芝芝”二字。


    馮知棠甫一抬起手欲為江稚魚拭去額角汗珠,卻忽覺身側一陣風過,接著手中的帕子便沒了。


    她轉眸,就見簡是之不知何時出現在她們身側,手中拿著帕子,似在細細打量。


    她匆忙躬身施禮:“尚儀馮氏問齊王殿下安。”


    簡是之擺擺手示意她起身,眼神卻仍舊留在掌心手帕之上。


    江稚魚看向他手中之物,對他道:“王爺,那是臣之物,還請還給臣。”


    “哦……”簡是之隨口應下,卻沒有一點交還的意思,依舊緊緊握在自己掌中。


    “吳綾蜀繡,這帕子的做工果真不凡,縱是比宮中之物也不輸。”


    他一指摩挲著那純白帕子上突兀的“芝芝”二字,忽而湊到江稚魚耳側,壓低聲音問她:“這位……芝芝姑娘,是江大人的什麽人?”


    他眸色不自覺深了深,冷聲道:“是你的愛慕之人嗎?”


    第19章 、佳人在側


    他的話音雖小,聽起來竟陰惻惻的,似是帶著寒風,竟讓她在明陽之下不由冷得縮了縮。


    江稚魚別過頭去,躲避他眼神中的詢問,抬手去奪他掌心的手帕。


    他手中力道忽而收緊,並未令她搶去。


    江稚魚瞧他的神色,便知若是今日自己不說些什麽,他定是不依不饒。


    可她又實在不能平白無故給自己編出一段姻緣來,無奈下隻得實話實說。


    “芝芝,是臣小名。”她弱弱道。


    “真的?”簡是之斜眼瞧她,頗有些不信。


    “王爺若不信,可以問馮尚儀。”


    簡是之回首望向馮知棠,見她朝自己點了點頭。


    他這才勉強相信,不由得嗤笑出聲,嘴裏念著芝芝二字反複咂摸,挑起眉對江稚魚道:“江大人竟有,如此女氣的名字。”


    江稚魚看見他唇角略帶嘲弄的笑,頓時滿臉黑線。


    被他笑也笑過了,她朝他攤開掌心,道:“現下王爺可將這帕子還給臣了罷。”


    簡是之滿臉笑意,順手便將掌中手帕收進了自己懷中,對上江稚魚錯愕的眼眸,隻道:“既非心愛之人所贈,那也無甚緊要,本王正巧缺個帕子,內府趕工太慢,便先拿你這個用用。”


    江稚魚心內暗罵,借口,都是借口,他分明就是想給自己添堵!


    皇後身邊的廖姑姑匆匆走了過來,打斷了三人:“王爺竟在這,叫奴好找,皇後娘娘說各貴家小姐都已到了,讓王爺快些過去呢。”


    簡是之“嗯”了一聲,邁出幾步,卻發覺江稚魚沒有跟上來,忙退回去,拉了她一起。


    馮知棠朝簡是之施禮而退。


    廖姑姑引著二人至一亭閣處,內裏皇後正與幾位小姐閑聊著。


    見簡是之過來,滿閣內的粉黛麗人皆起身施禮問安,這場麵,倒是給他嚇了一跳。


    皇後將他拉到身側而坐,空氣中滿滿的脂粉味道一下子湧入他的鼻腔,令他不由頭腦有些昏脹。


    江稚魚就立於他身後,高大的太師椅遮去了她的下身,她順勢靜悄悄地將自己隱了起來,一麵欣賞著這些女子的瑰麗之姿,一麵暗想一會兒簡是之該如何應對。


    她細細打量這屋內的嬌俏麗人,個個容顏姣好,又是一頂一的身段,而她們雖麵上都掛著得體的笑,實則每每接下皇後或同儕的話時都帶了弦外之音。


    世家貴族的小姐們,大抵自小便要學會如何察言觀色、逢場作戲,而她們的小小心機卻不止於此,比如有人既施了粉黛,卻自謙手腳笨拙,習不會描眉畫唇之法,另有人,將自己腰間的衿帶緊了又緊,隻為顯出盈盈瘦弱的細腰,江稚魚見了不由倒吸涼氣,她生怕那人一口氣上不來直接昏了過去。


    同時她也在心內暗暗慶幸,幸而自己沒受過這樣的苦。


    皇後笑吟吟地為簡是之一一介紹在座的佳人,到下首的兩位時她還特別多說了些。


    左側那位身著粉霞撚銀絲廣袖褶緞裙,外披一層若有似無的薄料輕紗,給人如雲中仙人之朦朧感覺,她梳以雙平髻,其上斜插著一嵌珠荷花青玉步搖,端起茶杯之時還會有意無意地露出素腕之上的羊脂玉鐲。


    “這位是你舅家長女,也便是你的表妹,喚作李夕照,說起來你們幼時還見過一次,那年近年關之時,陛下特賜了家宴,那日雪下得極大,你舅舅全家便在宮中過了一夜。”皇後以帕遮嘴笑了幾聲:“你那時還硬要拉著你夕照妹妹一同堆雪人呢。”


    李夕照款步近前,福下身子見禮:“臣女見過……表哥。”


    簡是之被她的柔聲細語頓時驚出一身雞皮疙瘩,剛要開口更正她,問安時應當說王爺而非表哥,卻被皇後搶了先。


    皇後朝她招了招手,又對廖姑姑吩咐道:“去將李小姐的椅子搬到王爺身側。”


    廖姑姑手腳麻利,李夕照更麻利,直愣愣就坐到了簡是之身旁,坐下時手臂上的素紗還剛剛好地搭在了他的手背上。


    簡是之深一皺眉,立刻甩了甩手,擱在了遠處。


    皇後稍稍斂起笑意,轉眸麵向右側,又道:“這位是首輔大人的侄女,名喚蘇楚悅。”


    江稚魚又順著皇後的視線看向蘇楚悅,那人以鵝黃色華衣為裏襯,外罩垂地薄羅長袍,素色宮絛兩端墜著雙魚佩,最奪人眼目的是她額前眉側貼附的點點淡粉色珍珠,與眉間紅痣映襯,更顯得人越發嫵媚嬌俏,霧鬢雲鬟,桃羞杏讓,莫說是男子,縱是江稚魚見了,也不免心波蕩漾。


    她不免覺得自己這一趟果真沒白來,見了這麽多絕色美女不說,還能看見簡是之如此難受的一麵,還真是一物降一物。


    蘇楚悅亦緩緩上前見禮,鬢邊珠釵隨著她的步伐左右擺蕩,發出泠泠聲響。


    簡是之扯了大半天嘴角也沒能擠出一個笑,剛免了她的禮,便見她直起身子,眼神一瞬不瞬盯著自己,眸中閃著光亮,竟好似要將自己一整個吞了。


    他不禁又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江稚魚偷偷打量此刻皇後的表情,見她已然收斂了方才介紹李夕照時的粲然笑意,由此她便窺透了今日棋局。


    一個是自己的侄女,一個是首輔的侄女,一個真心誠意,一個不得已而為,她忽而覺得這盤棋當真有趣,接下來就要看執子之人如何下手了。


    簡是之收回眼眸,卻發覺身側的李夕照也以同樣的眼神打量自己,且過之尤甚。


    他剛剛平息下去的心情又驚了起來。


    他緊忙開口喚住正欲回到原位的蘇楚悅:“勞煩廖姑姑也為蘇小姐搬個椅子過來。”


    這一下他一左一右都坐了人,不過倒是令他鬆了口氣,現下這兩人似乎在暗自較勁,如此,注意力也不全在他身上了。


    皇後又同餘下那幾位佳人說了會兒話,便借口體乏,令她們都散了去,這一下,偌大的閣內便隻餘下他們四人。


    簡是之當即耷拉下眼眉,看了看左手邊的李夕照,又看了看右手邊的蘇楚悅,接著回首望向江稚魚,眸底滿是哀求。


    江稚魚聳了聳肩,忙將視線移到屋頂,這事兒,她可幫不了。


    蘇楚悅嘴角上揚起恰到好處的角度,斟了一杯茶雙手奉給簡是之,柔柔道:“王爺,喝茶。”


    還不待簡是之伸手去接,李夕照就起身直接將那茶杯奪了過來,語氣不善揚聲道:“喲,怎麽是蒙頂黃芽,表哥最不喜歡這個了,那些宮人也真是的,偏煮了這茶來。”


    她又對著蘇楚悅笑了笑:“也不怪你,你與表哥剛剛相識,自然不知他的口味喜好。”


    江稚魚悄悄摸到暗處一角,偷偷拿起一塊糕餅咬了一口,看著麵前這場大戲,果真是劍拔弩張,精彩得很。


    簡是之幹笑了兩聲,很有些不知所措。


    李夕照又揚眉道:“爹爹前些日子出使邊塞而歸,帶回來不少中原沒有的寶物,表哥隨照兒去府上瞧瞧吧。”


    說著,就扯起了簡是之的手欲朝外走。


    蘇楚悅自然不甘示弱,旋即接道:“若要說寶物,我爹是最愛收藏這些古時玩意兒的,王爺要是感興趣,合該去蘇府一趟才對。”


    話音未落,她便拉起來簡是之的另一隻手。


    簡是之頓時一個頭兩個大,他實在不能理解曆代皇帝為何要後宮三千佳麗,如今有這兩個,便已夠他煩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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