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是之側眼不解地打量著他:“做什麽,見鬼了?”


    朝貴放下手,動了動唇,許是因為緊張,發出的聲音都顫顫巍巍的:“王爺……那個……奴知道奴生得可愛,又嘴甜會哄人,可……您也不能對奴……有那種心思吧……”


    簡是之一時懵楞,沒理解他的意思。


    他又繼續接道:“奴雖是個閹人,可還是喜歡小宮女的……”


    簡是之臉色當即由白轉黑,一瞬間在心中將朝貴淩遲了幾百次,這個死不要臉的!竟然以為自己喜歡他!!


    簡是之頓時怒火上心,左看右看沒找到能對他造成極大殺傷力的物件,便自椅上站起身,將拳頭捏的咯咯作響,今日要是不將他打得滿地爬,他就不姓簡!


    朝貴一看事情不妙,當即邊向後退邊苦苦求饒:“誤會,王爺,誤會了……奴該死,哎不是,奴不想死,奴不想死啊……”


    眼看著簡是之一拳瞄著朝貴的嘴角就要砸去,朝貴突然在餘光中瞥到一個人,立刻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高聲喊道:“給江大人請安!”


    江大人……


    簡是之頓時停住手上動作,就聽得身後傳來一道無比熟悉的聲音。


    “臣江稚魚拜見王爺。”


    簡是之瞬間消了怒氣,昨晚的事不自主地湧入他的腦中,此時此刻他隻想趕忙找個地縫鑽進去……


    他明明記得昨夜她是睡著了啊,難不成是他看錯了?!


    第24章 、當年真相


    趁簡是之愣神間,朝貴趕忙跑了出去。


    簡是之定了定神,轉過身麵向江稚魚,欲勾唇微笑卻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


    江稚魚瞧著他的神色,猛然間想到了什麽,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道:“臣昨晚,又喝醉了……”


    簡是之頷首,想到她昨晚醉倒在自己肩上的樣子,心內不禁溫軟了幾分。


    江稚魚卻麵容尷尬,吞了吞喉嚨,道:“臣醉酒後,沒有……亂說或者亂做什麽吧……”


    話畢,江稚魚緊張地打量簡是之的表情。


    簡是之一麵想著昨夜幽暗沉淪之中的風吹幡動,一麵不動聲色地淡淡吐出兩個字:“沒有。”


    江稚魚撓頭,她竟然有些不相信自己醉酒後不會胡作非為。


    不過她旋即便釋然了,就算她真的做了什麽大逆不道的事,卻無論如何也不會比上次醉酒後逼著簡是之鑽狗洞更僭越吧……


    江稚魚又悄悄打量了他幾眼,見他麵沉如水,星眸不驚,不像是騙自己的樣子,故而私心裏就將昨夜之事稀裏糊塗地丟了去。


    雖然她怎麽也沒想明白,自己最後究竟是怎麽回到床榻上的……


    江稚魚暗暗鬆了口氣,隻是她並未窺透此刻麵前之人眸底一閃而過的驚亂無措。


    簡是之將一切悸動都深隱於那方幽暗難測的眸底,縱是現下心中似有一場覆天海嘯,他吐出的話音依舊淡淡的,帶著一種與己無關的毫不在意。


    “小江大人可是齊王宮的稀客,今日主動上門,是找本王有事?”簡是之扯開話題,問道。


    江稚魚這才想起她此行的目的,立時肅起神色,緊接著望了望左右,確認殿內隻他們二人後,她才低低開口:“關於喬貴妃一事……”


    她頓了頓,小心翼翼偷看簡是之的神色,見他麵色並無異常後,才繼續道:“臣查到了些東西。”


    簡是之沒有立即答她,而是微微蹙額思忖了半晌,方頷首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江稚魚輕輕捬掌,就見馮知棠一身罨畫宮裝堪堪而入。


    江稚魚對簡是之道:“王爺莫怪,馮尚儀身處內宮,行事便宜,故而此事臣便擅自托付了她,請她暗中調查,不過王爺大可放心,臣與尚儀自幼相識,最是清楚她的行事為人,今日此事背後的秘密若大白,斷不會有第四個人知曉。”


    馮知棠微微欠身施禮,接著她的話道:“若是此事經臣口中說出後被旁人知曉了,臣自當即刻求得白綾三尺。”


    簡是之瞧著這兩人的神情簡直比廟裏的神佛都嚴肅,趕忙開口:“馮尚儀既是小江大人的朋友,那便也是本王的朋友,小江大人信你,本王自然也信。”


    江稚魚朝馮知棠微微頷首示意,馮知棠便將她這數日查得的來龍去脈一一道來。


    “這位喬貴妃原名喬江籬,為原驃騎大將軍喬賀獨女,是陛下仍為親王時便入王府侍候的,聽原在王府服侍的老人說,喬貴妃生性平和,端方溫婉,於上於下皆是麵慈心善,故而深得陛下恩寵。可陛下登基後卻並未立即立後,而是舉國選秀以擴充後宮,皇後娘娘便是那時入的宮。娘娘甫一入禁中,便頗得聖心,幾月後有孕繼而誕下皇長子,穩坐到了貴妃之位。彼時內宮之中,最得聖恩也是品級最高的兩位嬪妃,便是李貴妃與喬貴妃。可喬貴妃雖服侍陛下日久,卻遲遲未有身孕,她亦私下裏多處尋醫,終於在她嫁與陛下六年後懷了身孕,陛下得知此消息後當即大喜,闔宮封賞,昭告天下,甚至在孩子尚未出生時便親自擬定了小名,這是莫大的恩寵,當時滿宮之中都在傳,待到這孩子順利誕下,喬貴妃必晉皇後之位。可偏偏就在喬貴妃剛被查出懷有身孕的一月後,李貴妃亦有了身孕。”


    江稚魚斟茶遞給馮知棠,她啜了一口潤喉,又繼續道:“所以那日王爺遇見的那些白衣宮人,便是曾經在喬貴妃宮裏服侍的,而她們口中的二皇子,便是當年喬貴妃所誕皇子,而您……實則為皇三子。”


    簡是之單手緊緊攥著茶杯,隨著她的言辭,使出的力道愈加增大,分明的骨骼於白皙素手之上清晰可見。


    他似是強忍著心內翻湧震蕩的情緒,啞著嗓音問道:“喬貴妃生下的二皇子是誰?他又在哪?”


    馮知棠緩緩道:“我幾近問遍了宮中所有知曉當年事體之人,可誰都沒見過這位二皇子,最多的傳言便是,他生下後不出一個時辰便夭折了。”


    馮知棠在此處頓住,眸色沉了沉,又道:“不過還有一種說法……說二皇子實則是被陛下下令處死的……”


    馮知棠深提了一口氣,繼續將這個故事最終的結局細細道來。


    “就在喬貴妃誕下二皇子的三日後,宮中忽而謠言四起,不知傳謠者是誰,隻知那謠言的內容是關於喬貴妃與彼時任詹事府正職的白憶興白大人,有人傳出二人私相授受,染指皇室,更有甚者,竟傳出那二皇子並非皇家血脈,傳言如瘟疫洪水般充斥著禁中的每一處角落,不多時就傳進了陛下耳中,陛下當即派人調查,不過搜尋半日,就在喬貴妃寢殿中搜出數封兩人私下往來的信件,其內字字句句皆情意纏綿,陛下隨之大怒,將喬貴妃與白大人皆斬了首級,而那剛生下的孩子多半也難逃此命運,再一個月後,李貴妃順利產下皇子,登坐皇後之位。”


    “整件事的前後因果大抵如此,隻是此事畢竟不甚光彩,陛下當時敕令將知曉整件事的宮人都驅逐出了京城,如今這些線索臣也是從一些當年無關緊要的宮人口中拚湊得知,至於幾分真假,信與不信,還需王爺忖度。”


    江稚魚想到她那晚誤入喬貴妃寢殿時看到的於桌案上放置的信箋與那張寫著“瓶沉簪折”的宣紙,便知曉這事雖無十分真,卻也是有六七分的。


    她望向簡是之,實在不敢想他得知此事內情後會作何感受,馮知棠雖將當年之事平白地講述了出來,但聞者卻如何能夠不對喬貴妃的突遭禍事生疑,而順理成章地想下去,頭一個可疑的,便是皇後娘娘。


    簡是之怔怔呆坐在原處,並沒有變幻任何或疑惑或憤怒或慌張的神色,他隻是默然垂首,悄然朦朧得如一泊隨時會隱去的月光。


    “本王知道了,多謝。”半晌,他才淡淡開口,聲音鬆散似失了心神。


    江稚魚拉著馮知棠施禮後默然退了出去,她想他此刻最需要的,應該是獨自安靜沉思,她知道即使簡是之平日裏看起來似是對這俗世間的任何事物都滿不在乎,可總有那麽一兩樣東西能將他與生俱來的防禦一擊即潰。


    是夜,天幕之上的圓盤似乎比昨夜更亮些,月色籠罩之下萬物都好似披了一層朦朧薄紗,什麽都瞧不真切。


    眼睛模糊了也便罷了,可偏偏他的心竟也蒙了。


    簡是之仰倒在五層樓閣的屋頂,目光漫無目的地飄忽著,腦中卻是不受控製般一遍遍憶起白日裏馮知棠所道的每一詞每一句。


    這種感覺直要將他逼瘋。


    忽而他聽到了一陣窸窣之音,將他從那方掙紮中拉離,他微微勾唇,淡淡開口:“你來了啊。”


    他並未特意去瞧,便知來人是江稚魚,因為除了她,再沒人知道他這個秘密之地。


    江稚魚睬過屋頂的磚瓦,走至他身側坐下,遞給他一壺酒。


    簡是之坐起身接過,打開壺蓋就直灌下幾大口,清列泛涼的酒釀一入口,他昏漲的頭腦立時清醒了許多。


    他晃了晃酒壺,對江稚魚道:“謝了。”


    兩人並排靜默不語,唯有月色下被拉長的影子交互重疊,親密又孤獨。


    兩相沉默良久,簡是之指著前方忽而開口,聲音淺淡,好似一出口便要散在風裏。


    “你瞧,那棵木樨,過了節氣,再如何熱烈,終究也是要破敗的。”


    江稚魚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朝下看,果真見到一棵木樨樹生得極好,比周圍的花樹都要高挺,但其下卻是層層疊疊的花瓣,堆壓在一起,枯萎幹黃,早已失了生氣,一陣清風徐過,還有三兩朵也等不及似的脫落下來。


    還不待江稚魚參透他話中深意,就聽他兀自呢喃道:“那棵樹,是十二年前陛下、母後與我一同親手栽種的,原以為十二年流光轉逝,日月輪替,也總有些東西是不會變的,可今日一瞧,就連那樹都躲不過的更替,我又能如何?”


    江稚魚側過臉瞧他,見他麵色晦暗,眸光深沉,眼尾泛紅,眉宇之間是說不出的悲戚,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他這般模樣,不由心內觸動,不自主伸出手緊握住了他的掌心。


    感受到掌心處傳來的溫熱,簡是之側過臉去瞧她,忽而苦笑一聲,道:“我早該猜到的,隻是我不願,或是說,不敢承認罷了。”


    “也許大哥說的對,我才是這滿宮之中,最最天真可笑之人。”


    第25章 、暗潮湧動


    江稚魚亦垂首斂眸,將孤孤心語皆隱於幽蒙月色之中。


    她想到了那夜所見的那所天下獨一份兒的神霄絳闕,其間顯露種種,皆是求不得的帝王恩寵,而現今琴案蒙塵,瓶沉簪折,字句都是怨望與訣別。


    單憑一封說不明的信箋,便將自己心愛數年的珍寶狠狠擲下高台,陛下甚至對皇後未曾有過一絲懷疑,亦未調查過內情,而或許就在某個秋暝連天雨裏,他最後留給曾經心愛之人的,唯有一個遠去的背影。


    江稚魚不懂什麽皇家權術與深宮爭奪,可她曾聽父親提起過,原驃騎大將軍,也便是喬貴妃之父,凱旋之前於軍中突然暴斃,至今實情未明。


    喬將軍功高震主,喬貴妃寵冠六宮又恰懷龍胎,如此細忖,或許,就算皇後當年真的做了什麽,大抵也是陛下默許甚至參與了的。


    古往今來,前朝後宮,為權為謀,不過漚珠槿豔,刹那浮華而已。


    原那夜,無有鬼魄,是人心中有鬼罷了。


    江稚魚淡淡望向簡是之,白日裏馮知棠所述事實的背後疑點,她猜得透七八分,一個局外人尚能如此,且不論簡是之早已是入了十數年局的戲中人。


    清酒一壺已見底,清風忽過,簡是之陡然開口,聲音低沉沙啞似夢囈:“我曾以為,母後心悅陛下,陛下亦愛慕母後,便如民間夫妻般雖平淡卻不失厚重,可我今日才知,陛下少時寤寐思服之人,原是喬貴妃。”


    他暗暗苦笑,仰頭將壺中最後一口酒飲下,又淡淡喃喃:“我方恍然,或許陛下悅愛喬貴妃,亦悅愛母後,隻是他的愛裏,摻滿了算計。”


    他忽而轉頭,望進江稚魚的眸中,幽幽開口:“我隻怕,我以後也會如此。”


    四目相接之時,江稚魚瞧見他雙眸之中泛起的點點水霧,於那方幽深冰潭之中,襯出說不明的悲涼。


    她知曉他的意思,他是當朝親王,日後自有摽梅之年的女子與他相配,他會有正妃,還會有側妃、良娣、貴嬪等以充實後苑,她知他,他生性天真純良、自由散漫,誌不在廟堂,他所盼望的,或許隻是兩心相知,熙熙融融。


    她握著他掌心的手緊了緊,卻一時無言,她實不知說什麽,又該如何說,可她就是沒來由的萬分相信,他絕不會如此。


    簡是之移開眼,或許是這樣哀戚的氛圍實在不適合他,他將空酒壺朝屋下隨意一丟,手撐著身下磚瓦踉蹌起身,又因一手仍與江稚魚緊緊相握,他突然起身,將江稚魚也跟著帶起了身。


    江稚魚回過神來,欲放開緊握在他掌心的手,卻被他反手攥得更緊。


    簡是之一手扯著江稚魚,一麵踩著磚瓦朝前走,再開口時早已變換了語氣,聲音清冽似山澗清風,道:“玉冠朝服皆是馬踏骨,這般如何那般如何,都敵不過本王今夜一枕黃粱。”


    江稚魚被他牽扯著大步跟在他身後,目之所及是他清絕的背影,她知曉這世俗的天羅地網是困不住他的,他從來如風,最是清醒又荒唐。


    江稚魚將簡是之送回齊王宮,欲離開時卻被朝貴喚住,朝貴從袖中偷偷摸出一劑藥方塞到江稚魚手中,江稚魚一時懵愣,她又沒病給她藥方做什麽。


    她剛欲細細去瞧,朝貴大手突然伸過來將她打住,小眼睛四處觀察一番後,才煞有介事地壓低嗓音道:“大人莫在此處打開,待回房間後一個人的時候再看。”


    江稚魚心中的疑惑之火越燒越望,問他:“這是治什麽的?我又沒病,要這作甚。”


    朝貴頓時露出一個足以令人神共憤的邪魅笑容,目光灼灼看向江稚魚,眉飛色舞道:“江大人,這是可以讓您長高的藥……您可得收好了,萬莫讓人瞧見,這可是奴求了一個江湖術士才弄來的宮廷禁方,若是被人發現了,奴可是要獲罪的……”


    朝貴最後嘟噥了些什麽江稚魚壓根沒聽進去,在知道這是讓她長高的藥方後,她立時腦中“轟”的一聲,緊接著便怒從心底起,直欲衝出天靈蓋。


    她剛想給朝貴來一套江家祖傳組合拳,轉念一想,卻明了朝貴不過一個聽話辦事的奴才,能做出這檔子氣死人的事的,定然是他的主子。


    簡是之!!怎麽每每在自己將要心疼他時,他都能成功令自己恨得牙癢!


    “這是大人初入宮時,王爺便交代下的,隻是尋這方子實屬不易,奴也是費盡心血苦苦尋求了好久……王爺說大人哪裏都好,隻是在身高之處較同齡男子稍稍有點欠缺,不過大人莫要灰心,這先天不足,咱還能後天努力……”朝貴麵露矜色,依舊在滔滔不絕。


    江稚魚心中已經怒火滾滾,麵上卻用盡渾身解數使勁擠出一個微笑,咬牙道:“那就代我謝過王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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