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妨,此事若細算起來,還要怪朕逞能。你們也不必將今日之事告訴攝政王,免得王爺以後不同意朕出來狩獵。”


    少年眨巴著委屈的大眼,再配上他沙啞又軟糯的嗓音,真是讓人想拒絕都難。


    薛錳遲疑了一下,道:“那陛下日後萬不可再甩掉下官和鄭校尉,否則我們二人寧可挨板子,也要將此事稟告給攝政王。”


    魏無晏忙不迭點頭應下,她笑嘻嘻拍了拍身後的雄鹿道:“走,回去吃炙烤鹿肉。”


    接下來的數日,魏無晏每日都要去上林苑狩獵,行宮裏的百官瞧見了,都讚賞聖上年少英雄。


    隻可惜小皇帝生母身份低賤,不受先帝寵愛,蹉跎荒廢了十餘載,如今隻能在攝政王眼皮子底下打一打鳥獸,做一個玩物喪誌的傀儡皇帝。


    無人知曉,每當夜深人靜之時,百官口中玩物喪誌的小皇帝都會將自己蒙在繡衾裏,拿出夜明珠照亮手中的地圖,一遍遍敲定出逃的路線。


    最終,魏無晏選擇前幾日甩掉薛錳他們的山穀,因為山穀內有一條小溪,順著溪流而走,隻一日的功夫就能離開京城,再舟車五日便可抵達宣州城。


    在離開上林苑的前一日,按照往年慣例,行宮會在夜晚舉辦一場盛大的慶功宴,選拔出在今年春蒐上擒獲獵物最多的射手,得皇帝親自簪花,封賞。


    這日,魏無晏早早起床梳洗。


    知曉她今日出逃計劃的有兩個人,一人是蕊心,另一人便是文鴛。


    在服侍皇帝更衣的時候,文鴛瞥了眼站在暖閣外的鄭校尉等人,壓低了聲音道:


    “陛下,奴婢的兄長在昨夜已將竹筏藏在溪邊的灌木叢內。”


    魏無晏點點頭,輕聲道:


    “朕已讓大理寺重新查審你祖父的案子,想來用不了多久,你祖父便能洗清罪名,你母親不再是罪臣之女。至於京兆尹那邊,朕也打好招呼,你哥哥很快就能去京兆尹任職,不必在上林苑做一輩子巡山的守苑人。得了你兄長的庇護,日後你出了宮,你的養母也不能隨意將你指配給他人做妾。”


    文鴛聽著小皇帝娓娓道來的話,她感到鼻頭一酸,想要跪下叩拜,手臂卻被對方穩穩扶起。


    “你不必言謝,是朕應該感謝你們兄妹二人的暗中相助。”


    文鴛內心百味陳雜。


    起初,她在浴室發現自己一直心生仰慕的小皇帝居然是女子時,文鴛如遭雷劈,久久不能從震驚中緩過神來。


    後來,魏無晏語氣平靜對她說,如今攝政王的眼線遍布宮內,自己女兒身的秘密被揭發出來是遲早的事,屆時,伺候在皇上身邊的宮人都會被攝政王滅口。


    如果她願意幫著自己從行宮逃走,魏無晏許諾會幫她祖父翻案,讓她母親不再背負罪臣之女的名聲,牌位能重新擺回家族祠堂,受香火供奉。


    而她的哥哥也能調遣到京兆伊任職,不必受祖父聲譽拖累,困在上林苑做一輩子巡山人。


    最後,魏無晏還表示文鴛也可以選擇去向攝政王麵前揭發自己女兒身的秘密,沒準兒攝政王看在文鴛的功勞上,還會賞賜給她更多的榮耀。


    文鴛思來想去,最終決定幫助魏無晏逃出行宮。


    雖然此事危險重重,稍有不慎,被人發現了,那她犯下的罪名可比替人背上貪墨罪名的祖父要嚴重得多。


    文鴛雖然愛慕虛榮,但本性是個知恩圖報之人,她覺得魏無晏曾救過自己的性命,無論對方是男還是女,她都要報恩。


    更何況在福寧殿當差的幾個月裏,是她人生中少有的快樂時光。


    魏無晏於她,像是一道溫暖的光束,自打母親去世後,她從未感受到人間溫暖,直到這束光落在她身上。


    她不忍這束光最終堙滅在蕭瑟的宮牆之中。


    文鴛強忍著眼眶中打轉的淚水,輕聲道:“陛下...您今夜一定要小心啊!”


    魏無晏笑了笑,正要安慰文鴛不必為她憂心,突然聽到殿外傳來宮人的通報聲。


    她讓文鴛擦幹眼淚,去將殿外的宮人帶進來。


    進來的宮人是內侍省的主事,徐公公。


    徐公公滿麵笑容對小皇帝行過禮,笑道:


    “陛下,今夜的慶功宴原本是要交給皇後操持,可皇後的風寒一直沒有痊愈,攝政王這幾日忙於和金人議和之事,老奴不敢去打擾,隻好鬥膽找到陛下要庫房鑰匙...”


    庫房鑰匙自然不在魏無晏手中,而是在皇後那裏。


    自從皇後在宴席上失儀,被攝政王幽禁了起來,徐公公便開始接手這場慶功宴,眼見著事情處理的差不多了,就差將金貴的器皿從庫房裏取出來。


    徐公公找皇後要庫房鑰匙,卻遭到皇後身邊宮人百般阻撓,說皇後臥病在榻,記不得徐公公上一次還回來的庫房鑰匙放在哪了。


    若是換做常人,定然會拿此事找上攝政王。


    如此一來,便是旁敲側擊提醒攝政王:皇後在行宮中幽禁已久,於情於理,也應該放出來參加行宮裏的最後一場慶功宴。


    可徐公公在宮裏這些年過來,早就修煉成人精,自然知曉此事不能驚動到攝政王,否則攝政王定會斥責他辦事不周。


    於是他腦筋一轉,找上了與攝政王關係融洽的小皇帝。


    魏無晏聽完徐公公的話,大概猜到了皇後的用意。


    她計劃在今夜行宮裏的人都忙著布置慶功宴時,悄悄從行宮溜出去,再潛入被她摸清路線的上林苑。


    這樣,就算攝政王發現她不見了,想要圍山搜捕,也要花費三五日才能將上林苑徹底搜尋一遍。


    到那時,她早就走小路抵達宣州城,隱姓埋名。


    猶如一滴雨水匯入大海,再也無跡可尋...


    魏無晏不想應下徐公公的請求,在今日徒惹是非。


    可徐公公苦著張老臉低聲哀求,言語中不時提起在魏無晏年幼時,內侍省從未斷過漓錦殿的銀霜炭。


    徐公公此言倒是不假,要知在攀高踩低的後宮裏,內侍省在私下克扣不受寵妃子的份額是最稀疏尋常之事,而出身低微的虞美人和九皇子更是這些宮人欺負的對象。


    徐公公以前在惜薪司當差,一日寒冬臘月裏,他帶手下宮人前往漓錦殿分發銀霜炭時,無意間瞧見趴在窗口的九皇子,少年露在毛領外的一張小臉凍得鐵青,襯得少年靈動的大眼愈發可憐,讓他這種無利不起早的人都生出一絲悲憫心。


    往後的日子裏,徐公公叮囑手下宮人不要去克扣漓錦殿的銀霜炭。


    魏無晏同樣是個知恩圖報之人,聽到徐公公提起往事,她沉思片刻,最終還是應下了徐公公的懇求。


    “讓太仆寺準備鑾駕,朕正好去瞧瞧皇後的風寒恢複得如何。”


    帝後二人的宮殿距離不遠,過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魏無晏便到了皇後居住的椒房殿。


    進入椒房殿後,魏無晏驚訝地發現殿外居然連一個通報的宮人都沒有。


    她擰起眉心,心想宮裏的人大多趨時附勢,自從吳閣老逝世後,吳家在朝中日漸式微,如今皇後被攝政王幽禁起來,偌大的椒房殿裏居然連個傳話的宮人都沒有。


    此刻正值午後,魏無晏想著皇後沒準兒還在小憩,於是抬手阻止欲要進去通報的小福子。


    她邁上漢白玉禦路踏跺,伸手推開沉重的雕花木門。


    日光灑入殿內,隻見正廳中央的紫檀長案上置有一鼎金蓮花鈕雕勾蓮紋碧玉香爐 ,香爐口升起嫋嫋白煙。


    殿內彌漫著一股濃鬱的香氣,這香氣竟然甜得有些發膩。


    魏無晏突然覺得胸腔中湧起一股莫名的躁意,她一邊喚著皇後的名字,一邊撩開芙蓉色紗幔,慢慢步入寢室。


    室內傳來女子細碎的嬌喘,其中還夾著委屈的抽泣。


    單單聽著,就叫人耳根子發燙。


    魏無晏的心跳莫名加快,因為她好像在殿內濃鬱的香氣中,捕捉到一絲熟悉的清冽氣息。


    她試探著開口問道:“皇後的身子可有好轉,朕讓小廚房做了幾道...”


    魏無晏的話嘎然而止,一對兒明眸微微睜大,直愣愣看向牡丹刺繡屏風後兩道糾纏的身影。


    窗外豔陽高照,微風吹動窗欞發出簌簌的聲音,配合著女子淺淺的抽泣聲,更顯曖.昧。


    屏風後的羅漢床上,女子仰麵躺著,一對兒玉臂緊捂起伏不定的胸口,青絲如瀑披散在肩頭,紅豔似火的裙擺如綻放的海棠花鋪散在榻沿,隨著窗外吹進來的清風蕩起陣陣漪漣。


    似是聽到屏風外傳來的動靜,男子將手從女子身上收回,側身而立,隔著朦朧的牡丹刺繡屏風,看雕花落地罩下清瘦的身影。


    男子精致的側顏落在牡丹屏風上,眉眼清冷,俊美無儔。


    正是朝中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攝政王!


    “愛卿繼續,朕...朕擇日再來探望皇後。”


    魏無晏落下話後,拔腿便跑....


    作者有話說:


    第38章 一間染坊


    一個時辰前, 行宮禦書房內。


    陶臨淵端坐於紅木雕龍雲紋書案後,半垂著雙眸。


    男子麵如冠玉, 氣質清貴, 骨節分明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輕叩桌案,發出清脆的聲響。


    匍匐在地的宮娥,聽到頭頂上傳來一下下的敲擊聲, 好似鑿擊在她的骨縫上,嚇得她喉頭發緊, 渾身控製不住地輕輕打顫。


    良久, 書房中響起攝政王清冷的聲音:


    “你說皇後手中有吳啟的軍事文書?”


    宮娥不敢抬頭目視攝政王冷冽的雙眸,依舊低垂著頭, 顫聲道:


    “是...皇後娘娘今早發現吳將軍寄來的信箋上有龍鱗朱漆封印,想著可能是吳大將軍的手下辦事馬虎, 錯將...軍事文書當作家書寄到了娘娘這裏。此事畢竟涉及前線機密,皇後娘娘不放心將書信交給奴婢, 還請攝政王親自前往椒房殿查驗書信。”


    說完皇後交代的話後,宮娥撐起膽子,抬頭看向書案後的攝政王。


    攝政王一襲墨色長袍,袖口以金線刺繡的紋路, 在日光下隱隱浮起一層金光, 男子姿態高雅,渾身充斥著上位者的威嚴氣息,他將手中的折子隨意丟在桌案上, 淡淡道:“擺駕, 去椒房殿。”


    椒房殿內,


    吳凝月坐在梳妝台前, 盯著銅鏡裏映出的明豔女子。


    鏡中女子風髻霧鬢, 發間攢著鏤空飛鳳金步搖,鳳尾垂下一簇琉珠,閃動熠熠光芒,襯得她秋眸含水,含情凝睇。


    妝台上靜靜放著一封信箋,信封口的朱漆鮮豔奪目,宛若一小灘鮮血。


    跟隨吳凝月一起入宮的秋娥麵含憂色,她瞥了眼妝台上的信箋,再一次勸道:


    “皇後...奴婢還是覺得此舉太過冒險,倘若攝政王發現信箋上的龍鱗朱漆是假的,會不會...”


    “你懂什麽,若不將自己逼到絕境上,又怎能置死地而後生。父親和吳家早已舍棄本宮,唯有本宮靠自己的本事,重新虜獲攝政王的情愛,才能在這人人趨炎附勢的後宮活下去!”


    吳凝月麵色平靜,她拿起畫眉筆蘸水,輕輕蘸取螺子黛,對銅鏡細細描繪柳眉,直到眉梢噙著三分風情,才開口問道:


    “秋娥,你覺得本宮美嗎?”


    秋娥看向眼前明豔不可方物的女子,點點頭道:


    “娘娘是大魏最美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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