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問題,很有道理,孩子。我當時跟你的反應很像。我對老先生說,老先生,請原諒我打斷您的話。您剛才說,人沒有學會死,這我很理解。因為我們並沒有死過。但刨除那些讓我們惋惜的意外。難道每個人,不都是病死的嗎?”


    “真的是這樣嗎?約翰?那你認為,你現在有病嗎?”


    “當然。說實話,老先生,盡管我現在的身體,看起來很健康。但我的私人醫生告訴我,因為我的家族,有遺傳病史,所以如果有一天,我病死,我根本不會感到奇怪。”


    聽到這裏,餘澤很自然的點點頭。


    約翰繼續說道:“那位老先生說道,真的是這樣嗎?約翰,在你看來,你自己真的健康嗎?此時此刻。”


    “……當然,我是這樣認為的。”


    “約翰,你有得過感冒嗎?”


    “哇噢,這個問題……當然,我當然得過感冒。”


    “你覺得,你的醫生,治好過它嗎?”


    “當然,不然我現在依舊應該在感冒的狀態中。”


    “約翰,你所言治好,隻是當下不處於感冒之中。如何能說治好?若說治好,從此時起,你應當永遠不複發感冒。而事實如何?或因著涼而流涕,或因病毒起灶再發病果。以此做觀,你身上一切病源,都是如此,何談治愈?”


    餘澤仔細品味這句話,心想,還真的是這麽回事,他說道:“約翰,聽起來好像是這麽回事。如果以他的話來說,這個世界上,的確沒有醫生,治療好過一個病人。”


    約翰微笑道:“是的,孩子。我當時也像你這麽回答的,但是我很不理解的提出了自己的疑問。我說道,老先生,的確如你所說,我們人身上的病。從來沒有被治好過。可是事實上,我當時的病,的確是因為醫生和藥物,而讓病痛離開了我。”


    餘澤很好奇的問道:“老先生是怎麽回答的?”


    “老先生說,約翰。你說的不錯,但也不對。為什麽?想一想,你說你的病好了,不準確。你的病,沒有好,還在那裏,若遇到外因影響,你的病會再發,所以不能說病愈。但當時你服藥用藥,的確去了你身上病痛。讓那時候的病,留而不發,這個是對的。”


    餘澤琢磨了一下,忍不住說道:“哦,我明白了。約翰,他說的的確有道理,但也沒道理。這完全是文字遊戲!”


    本來嘛,你說一個病痛,以當時來看,的確是好了。你憑什麽說我沒好,我不流鼻涕也不咳嗽啊。但如果你從整個人生百八十年來看,這感冒的小毛病,的確沒好。身體隨便哪個地方出點小問題,都會引起它複發。


    別說,還真是這麽回事,像是文字遊戲。


    約翰微笑道:“孩子,你說的也沒錯。我當時的想法和你一樣。但我和你的區別在於,我比你。更多一點耐心。”


    餘澤做了一個迷茫和傾聽的動作。


    約翰繼續說道:“我當時和你一樣,也想說出這兩種界定所造成語言文字上的差異。但我心中想到了,嘴巴卻沒有說出來。”


    “為什麽?”餘澤不解的問道。


    約翰說道:“你問我為什麽沒有說出來。那我也想問你,孩子,我們又為什麽要問呢?”


    餘澤很困惑,約翰沒有繞關子,直接說道:“孩子,不要抓住一點不放,你要清楚,我們是在做什麽。”


    我們是在做什麽?


    餘澤隱約抓住了什麽,然後他恍然大悟。


    是啊。約翰說的沒錯。當時的約翰,是在做一件事。


    做什麽事?向老人請教。


    他向老人請教,老先生對於他的請教,做出自己的回答。


    此時的約翰,可以選擇相信,也可以選擇不相信,這無關緊要。但他應該明白的是,他不應該在老人還沒有把話說完的時候,就迫不及待的表達自己的觀點。


    因為,你是在請教,而不是辯論。


    你可以有自己不同的見解,反對,甚至是對立,都可以。但在這個請教的過程中,雙方角色既定的情況下,應該明白自己是在做什麽。


    餘澤明白了,他反觀自己的過去,他似乎在大部分時間,都是在不恰當的時間,迫不及待的表達自己的意見。就如同之前他和約翰的談話,也因此而暫停。


    餘澤的臉上,頓時露出了慚愧的神色。


    約翰似乎沒有看見,他繼續說道:“我當時靜靜地看著老先生,沒有說話,隻是做著傾聽的表情,當然,我的心,也是一樣。這時,老先生忽然說道,好,你很好,約翰。我們現在可以繼續的聊下去。你現在有什麽困惑嗎?”


    “我回答說,老先生,我明白你之前說的話,您是在借病來說生死的問題。請原諒我的愚鈍,這雖然是以此類推的譬喻,但畢竟不能完全解開我的疑惑。”


    “老先生說,由病說死,所以我說,病死,也是非常死的一種。而相對的,就有無病而終之人。”


    “我當時想了想,認同道,是的,先生,一定是這樣。但很可惜,在我的身邊,似乎沒有這樣的人。大部分的人,不是死於意外,就是因病而死。”


    “老先生說,在我們中土國,有一句話,叫做壽終正寢。這句話什麽意思呢?我們古人的觀念認為,人壽,是由天定,在這個世上,人身的生滅,是由老天所定。等到人死的時候,就是靈魂歸去之時。”


    “我點頭說,是的。塵歸塵,土歸土,靈魂,將回歸天神的懷抱。”


    “老先生說,但有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我們古人所說的壽終正寢,是人穿戴整齊,在自己家中正室之中,正衣冠,麵色安詳離世。什麽時候走,自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很平淡,很安詳,輕輕鬆鬆的走,這才算是壽終正寢。這也就是我所說的。能做到這一點,才算得上是‘會死’。”


    “約翰,如我之上所說,你複觀你身邊的人。有幾個人,算的上是壽終正寢?”


    約翰搖頭道:“沒有人。”


    “沒有人太絕對了。幾乎是沒有人。老先生這時輕輕的歎了口氣,說道,病魔纏身,自己害怕畏死,親朋好友再來表達關心,到了醫院,又是管子又是針頭,沒轍了,刀都上來了。到最後,連離開這個世間都這麽痛苦。約翰。你觀這人生,生來哭啼,死時痛苦,悲哀嗎?”


    約翰盡管是在複述那位老先生的話,但卻在看著餘澤,似乎是在詢問他。


    餘澤的反應是什麽?


    無動於衷。


    不,也算不上是無動於衷,他也會生出感慨,哎,是啊。人生就是這樣,真的是挺悲哀的。但這隻不過是一句感歎,聽起來感慨,可並沒有感同身受。


    因為他沒有得過重病。不知重病的傷痛之感。


    沒有將死,不知死前對生命的留戀。


    約翰收回了目光,繼續說道:“我聽完了老先生的話,心中忽然生出了恐懼。”


    “恐懼?”


    “是的。孩子。恐懼。無法言說的恐懼。”


    約翰的目光,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說道:“因為。我見過太多的死亡。我親手結束的,和親眼送別的。”


    餘澤忽然想起來,約翰曾經是一位軍人,上過戰場,他親手殺過人,也親自送別過自己的妻子,父母,朋友,離開人世。


    “而且,孩子。我的年紀已經很大了。盡管我對人生已經看的很開,看的很透。但真的想到那一刻,那一刻我如此‘痛苦’的離開人世的時候。我會感到手腳發冷,和無名的恐懼。”


    餘澤不是很明白道:“我不明白,約翰。你不是說,你相信靈魂自有他的歸宿嗎?換句話說,你的神靈不會不管你,難道不是嗎?”


    約翰微笑道:“是的。孩子。我是堅信。但那隻是我以為的堅信。和別人告訴我的堅信。我自己真的相信嗎?”


    餘澤又聽懵了,約翰這是在說什麽?繞口令嗎?


    他露出詢問的神情,不過這一次,約翰並沒有回答他,而是繼續說道:“我忍不住閉上了眼睛,仔細的思索,詢問自己。但無論怎樣,我沒有答案。”


    “於是我很急切,期盼的對老先生說,老先生,我很害怕。盡管我知道你說的是對的,但我有什麽辦法去學會‘死亡’?”


    “老先生說,你相信了,就會學會。”


    “我相信……”


    “那又何必要學呢?”


    “……老先生,那請你讓我學會,如何相信它!”


    “約翰啊,那怎麽樣,才能讓你相信呢?”


    “證明給我看!我親眼所見,我就會相信。”


    “人總願意相信他們親眼所見的。但往往在所見起信之後,又慢慢的轉為懷疑。約翰,我可以讓你親眼所見,也可以為你證明。你需要定住心,守住意。在今後的日子中,小心留意,莫要疑而自惑,離覺複迷。”


    聽到這裏,餘澤禁不住屏住了呼吸,他有預感,這位老先生,是要向約翰,展示一些神奇的東西。


    果然,約翰露出神思追往的神情,夢囈似的說道:


    “老先生對身旁的小男孩說道,騰兒,你為我護法。”


    在這一瞬間,餘澤不自覺,瞬間被拉入意通境。


    耳中依稀聽到約翰的複述,而自己在腦中,自然而然的浮現出一副場景,畫麵。


    如夢如幻,不可捉摸。(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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