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的路上車內一片死寂,但周箐心情不錯。4s店的清潔做得很到位,曾布滿血汙的車窗清澈得像塊暗色水晶。


    ……


    到家已經是下午五點,各家各戶開始準備晚飯。他們老家晚飯吃的比較隨便,一碗麵條、一碟水餃或者白粥饅頭加小菜便可以打發過去。


    但有婆婆遠道而來,桌上便擺了超市特質的烤雞與豬肘。李蘭芳掃了眼便嫌棄“吃得這麽油膩不健康!”,要去廚房炒盤蔬菜給餐桌增加綠色。


    而“林軒”正巧也要準備給周箐喝的骨頭湯。


    屆時,廚房隻有怪物和李蘭芳兩人。


    這太危險了,周箐不想在今天看到第二具屍體。


    她猶豫是否要去廚房打打下手,可惜李蘭芳再三強調廚房已經夠擠了,不需要她去添亂。


    周箐隻能放下助人情節,尊重他人選擇。


    李蘭芳打包母雞的袋子不大結實,“林軒”在把它們放進冰箱時不可避免地沾上了點血水。


    “高壓鍋燉湯隻要三十分鍾,我很快就出來了。如果很餓,你可以先吃點東西。”


    祂找出一塊濕布認真地擦拭著手掌,朝周箐緩慢地眨了眨眼睛,輕輕帶上了廚房的門。


    ……


    廚房裏隻有他們娘倆獨處。


    李蘭芳撈過一個凳子,背對“林軒”坐著,用指甲把嫩綠的空心菜掐成小段。


    而“林軒”站在灶台邊,祂把切好的蔥段和薑片鋪上排骨,冷水開火,貌若不經意地問道:


    “爸呢?怎麽隻有你一個來了?”


    不用和媳婦爭鋒相對,李蘭芳的語氣隨性了許多:


    “忙著呢,我收拾行李的時候他不在家,給隔壁換燈泡去了。”


    “你知道吧,就那個王寡婦。她兒子和你同歲,小時候你們一起玩過,後來那小孩成績不行出去打工,就不常見到了。今年她兒子奉子成婚,他媽也跟著去照顧媳婦,結果月子過完就被丈母娘擠了回來。”


    “反正他一個男的在家又餓不死,要過來也會自己坐車,不用管他。”


    “也就她兒子那麽混蛋沒良心吧。我們家軒軒可不一樣,會跟媽一起幹活。”


    王寡婦的遭遇給李蘭芳敲響了警鍾。她說得可憐巴巴,一副生怕周箐排擠她的樣子,然後重重歎了一口氣,開始幫助林軒回憶:


    “這樣也挺好的,像回到了過去。”


    “當年你爸工廠下崗又不想讓別人覺得失業,每天一早也學著別人出去上班裝樣子,家裏隻有我和你奶奶三個人。我給你奶奶做飯、洗衣服,還得想辦法進貨去超市賺錢,你就在一邊乖乖寫作業。”


    “那時候媽媽做生意不容易,在外麵跟人吵架,回家控製不住情緒也會說你,但總歸是為你好吧,把你拉扯大了。”


    “現在你長大了,居然會給老婆做飯了,我那會兒可從沒享過這種福分,你爸就曉得護著你奶奶……”


    所以那丫頭憑什麽有呢?


    她李蘭芳受了那麽多苦,培養出一個優秀的兒子,好不容易媳婦熬成了婆,憑什麽周箐就能心安理得享受一切?


    本來是憶苦思甜的環節,但說到後麵李蘭芳卻恨得咬牙切齒,摘菜時險些把指甲扣進肉裏。


    “林軒”一直在觀察她。脖頸上猩紅的眼珠不會錯過每個細節。


    祂看著女人發紅的指尖,沒有說周箐應不應該享福,而是直接抓住了隱身的那個男人:


    “爸做的很過分呢。”


    從未有過的發展讓李蘭芳一時忘記了言語。她本來隻想讓他說一句“媽你不容易,我和箐箐會好好照顧你”的場麵話。


    畢竟以往兒子從不站在她這邊。


    起初是孩子的不辨黑白。比起嚴格要求自己、總是罵罵咧咧的母親,顯然寬厚和藹的父親更能得到孩子的心。


    後來是男人的惺惺相惜。林軒說著“你又說爸了,雖然是夫妻,但這樣隨便傷害男人的自尊,難怪爸老出去散步解悶。你也別酸他為什麽老和王阿姨聊天,這不是人家好說話放鬆,他能找到價值感麽?”,將無用的父親視為婚姻中飽受壓迫的那方。


    擇偶時,林軒選擇“周箐這樣柔弱需要保護的姑娘”,可以是對母親女性魅力的最大否定。


    但今天不同。


    李蘭芳坐在小凳上,出神地仰視著英俊高大的兒子。


    將排骨放進高壓鍋,燉煮直至軟爛最後幾分鍾加進配菜就可以出鍋。做菜前“林軒”懵懵懂懂隻知道要吃肉,完全沒有想起配套的冬瓜,所以現在還要等菜場配送員的電話。


    怪物倚在大理石台邊,和母親對話:


    “我要結婚了,也懂得了一點事情,是時候和他聊聊了。”


    “爸什麽時候來呢?”


    祂的話語如此含情脈脈,充滿了李蘭芳夢寐以求的理解,但偏偏眼睛平靜得沒有波瀾,那種反差讓李蘭芳感到一種奇妙的震懾。


    兒子的確發生了點微妙的變化。


    但一定是好的那麵。


    李蘭芳這麽說服自己。


    第十七章


    多虧了和母親的這次“閑聊”, “林軒”想起了不少遺漏的細節。


    談話間,一捆空心菜已經摘了個七七八八,而電高壓鍋啟動後並不需要全程看護, “林軒”仔細地把手洗幹淨後, 便把灶台讓給母親自由發揮,推開廚房的門去客廳看自己的妻子在做什麽。


    慢慢被鯨吞蠶食的記憶告訴祂,周箐“不喜歡林軒背著她和媽媽聊天”。


    ……


    周箐的確不喜歡“林軒和他媽聊天”。


    雖然李蘭芳說的是周箐聽不懂的方言,但語言裏的情緒卻是世人通用,隻要用心就能品味到李蘭芳對周箐深深的不滿。這時候, 為了不傷害周箐自尊, 林軒往往就會用手掩住手機,連好聽的借口都尋不到一個,直接去衛生間或者廚房等地方結束爭端。


    他隻是麵露為難地說:“抱歉,箐箐, 我先離開一會兒。”


    她表示理解, 畢竟她才是惹李蘭芳不滿意的那個人,是她犯了過錯。於是她隻能對他露出怯怯的笑意:“我沒事, 你先去忙吧。”然後垂著一雙哀切的眼眸, 低頭站在門後發呆。


    一坐就是二十來分鍾。


    等待中, 周箐的眼神總是哀切而無助地。


    她像一隻不幸被主人棄養的小流浪狗, 茫然無措地蜷縮在街頭,又幸運地被路過的男孩連箱子一同抱回家,精心照料了一段時間,便錯誤地認為這是美好生活的開端, 殊不知有天會麵臨男孩家長的考驗, 被他那大叫著“狗太髒”、“狗太吵”、“狗吃得多”的媽媽逼在角落瑟瑟發抖。


    在李蘭芳歇斯底裏的威脅下, 他們每次短暫的分別都仿佛籠罩著永別的陰雲。


    夾在母親和女朋友中間的林軒永遠隻知道說點漂亮話, 表示隻要周箐再努力些,把自己改造成適應他媽媽標準的模樣,他們當然也就不會再吵架了。


    ……真奇怪,她好好一個人,怎麽活成了林軒和李蘭芳家裏的養的小狗?這不是她周箐和林軒兩個人的愛巢麽?


    胡思亂想不易生活,周箐決定在有限的時間內做點有意義的事情。


    畢竟就在剛剛發呆的期間,她的手機屏幕出現了一條來自超市app的最新通知:


    “年度瘋狂購物節順利落下帷幕,接下來超市將迎來為期一月的停業整頓,對失靈的電子設備,後勤器材進行審查更新。希望能以更好的精神麵貌,為顧客提供優質服務。”


    周箐的視線久久停留在這幾行小字上。


    得知此事後,她先是去浴室快速衝洗了全身,換了一套舒適的棉質家居服。然後她用幹毛巾包住濕發,獨自坐在餐桌邊,向烤至金黃的燒雞伸出手掌。


    不管是逃離追捕,還是陪“林軒”處理“廚房衛生”都需要充足的體力。


    “鼴鼠”的死相令周箐意識到,在利用智慧一擊殺死異形怪物後,如何善後或將成為她麵臨的最大難題。


    就算能用倉庫拖車把怪物帶離現場,人體共有206塊骨頭,除去脊骨,還有腕骨、腿骨,各式各樣的東西都排著隊等她拆解成小塊。網購工廠用的切割機器不太現實,而她體重未過百斤,單憑纖細的胳膊壓根舉不動斧子、鋸子之類的東西。


    短時間內,比起幻想練出結實肌肉,不如先增厚脂肪,專心增加重量。


    而增重導致的體態變化,則會成為她遠走他鄉的最佳偽裝。畢竟一般情況下,大家都不想到動人的病美人會主動舍棄“瘦若拂柳”這一“最大優勢”。


    李蘭芳進廚房前還抱怨她亂花錢,說‘自己都拎了家鄉土雞,周箐還買超市架上的成品,她難道不知道這種雞都是m國的速成雞,一晚上就能從雞崽長大,有四個翅膀四個腿麽?’,對燒雞嫌棄的要死,周箐也不用跟她再客氣什麽。


    ……天知道她未來還有沒有機會吃燒雞。


    周箐垂眸撕下一隻肥美的雞大腿,將它靠近嘴唇,仔細地咀嚼起來。


    而“林軒”離開廚房,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畫麵。


    纖細的女人穿著一條奶白長裙,坐在桌前。她用雙手捧著雞腿,以貝殼似的牙齒從骨頭上撕下一片雞肉,動作間,鮮紅的舌尖靈巧地將肉片卷進口腔深處,時而掠過沾有油滴的嘴角。


    她表情專注,低頭時,絲縷濕潤的黑發便從發巾滑落,在她的前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水印。


    一周來心力憔悴讓周箐體重驟減,常穿的睡裙不再合身,細細的吊帶直接從有些尖的肩頭掛落,掛在單薄的小臂上。


    妻子乖乖進食的樣子讓“林軒”感到異常欣慰。


    “你的確需要多吃一點東西……但留點肚子,我給你燉的湯也要好了。”


    祂從洗手台邊的格子拿出吹風機,走到周箐身後,欠身解開了她半濕的發巾:


    “就算是夏天,不吹幹頭發,頭也會痛吧?”


    男人寬大的手掌上沒有血汙,也不帶廚房特有的油煙味。祂觸碰周箐前特地洗淨了雙手,白肥皂的香味清爽宜人。


    埋入周箐發間的手指力度也合適,翻動她濕發同時,不緊不慢地按壓她的頭皮。


    她好像一下成了祂掌中任由把玩的麵團,好似溫水浸泡全身的舒適感由“林軒”指尖傳導,源源不斷襲來,令人忍不住喟歎。


    一條柔軟的觸足則沿著她的小臂爬上,扶正她滑落的肩帶。它靈活地卷起周箐胸前的長發,將它們送入“林軒”指尖把玩。


    如果不思考祂的殘酷本質,完全拋去人類常識,這位怪物祂絕對是位體貼誘人的伴侶。相擁時,銷魂蝕骨的感覺足以消融意識。


    祂還在扮演“男朋友”麽?那她最好也跟著配合。


    “辛苦了,吹到半幹就行了。”


    如是說著,周箐像過去常做的那樣,親吻自己的男友。本著就近原則,她貼了貼在肩膀撒嬌的那節觸足。


    從目前觀察到的細節來看,“林軒”本體由黑紅兩色構成,其中,用來進行攻擊、腐蝕或者移動物體的觸足顏色偏向漆黑,而這種色澤殷紅的軟足多用來觸碰自己。


    仿佛求偶的雄鳥舒展羽毛,或者鮮花吐出嫩蕊,越是想要吸引戀人越是生得瑰麗,色澤稠麗宛如蘊含劇毒。


    這絕對是危險的象征,但因出現在體外的次數屈指可數,在周箐看來反而更幹淨。


    混亂的流星雨中,失魂落魄的她又不是沒有親近這些東西。木已成舟,周箐盡量不去思考它的出處。


    祂很吃這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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