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知道這是一段短暫的關係,隨時可能因為“孩子父親”出現而終止,但周箐還是獲得了一絲安寧。


    ……


    明天就是周竹生去省婦幼做檢查的日子,周箐和領導請好了假,晚上待在租屋,和她一起準備去醫院的東西。


    病例、水杯、酒精濕巾、披肩,周箐清點過包中物品,和女人商量說:


    “差不多齊全了。還有什麽要準備的麽?沒有的話,就早點休息吧,明早我來接你。”


    “有……”


    祂伸手勾住她的衣袖,粉白的麵上染上羞赧的紅霞:“你能幫我擦一下身體麽?月份大了之後,彎腰都變得很麻煩,有些地方夠不到,但去醫院前我想稍微洗一下。”


    周箐的臉跟著燒了起來。


    她實在不擅長和人親密接觸,即便對方是交好的同性朋友也一樣。嚴寒冬夜,周箐寧願拿著熱水瓶去衛生間洗漱,也不想進入毫無遮擋的大學女浴室。


    但對方是周竹生,祂懇請她:“幫幫我吧……我不想讓保姆看到我的身體,但是你可以。”


    周箐隻能硬著頭皮答應下來。她將浴室的暖氣打開,穿著內衣坐在周竹生背後,給祂清洗光潔的背部,等自己克服害羞,再談前麵。


    祂的皮膚細膩不見毛孔,柔軟的觸感使人聯想到水生生物。花灑中噴出水流像扭曲的繩子從祂身上滑下,氤氳的熱氣在粉白色的皮膚上升起,散發出淡淡的甜香,周箐分不清那是沐浴露還是祂自己的味道。


    在祂還是“林軒”的時候,她可不會這麽小心地撫摸自己。


    祂忍不住低低笑了一聲:“真好,我想起我當時談戀愛的時候,也和喜歡的人一起坐在浴室裏。”


    曖昧不清的氛圍四處彌漫,雖然負心漢不是什麽美好的話題,但周箐還是配合地問道:“是什麽樣的人?”


    “是個安靜內向,又有點憂鬱的人,我覺得他非常惹人憐愛。”


    祂回憶兩人的故事,斟酌語句道:“他是我當法官遇到的當事人,我一般隻辦理刑事案件,他的‘離婚申請’因為一些機緣巧合落到了我手上。從彼此初戀到仇人,出軌的妻子和絕望的他各執一詞,等我給出最後的結果。”


    “然後我在了解事情全貌後,愛上了他。於是我開始利用職權私下和他接觸,甚至偷偷有了孩子。但他自認為在利用我,也無法麵對我和他妻子相似的長相,所以案子結束後還是離開了我。”


    “但我不希望分手,我想等他冷靜下來,再帶孩子去找他。如果這張臉讓人討厭,整容也不是問題。”


    事情遠比周箐想象的渣男欺騙感情來得複雜。聽到女人要在臉上動刀子時,她忍不住插話道:“沒必要做到這步,最開始他隻是想離婚,你已經幫他達成了目的。萬一他回心轉意和前妻在一起,你豈不是成了……”


    這男的簡直就是個利用女人感情、自私自利的人渣。她當初就應該分手打掉孩子,重新開始生活才對。


    可考慮到孕婦的心情,周箐隻能將這些刻薄的話憋在喉嚨裏,囑咐道:“還是不要見麵了,他不值得這樣。”


    但沉浸在愛情回憶裏的女人顯然並不會在意旁人勸阻,從祂乖乖等到產期,事情就已經定局。


    “不、我知道他也是愛我的,隻是他還需要一點時間準備,然後承認這點罷了。”


    “而且留給我的孩子也非常可愛,來前麵吧。”


    怪物牽起周箐的手,講它放在隆起的小腹上。


    手下就是脆弱的新生命,原本怒氣衝衝的周箐下意識收斂了脾氣。


    被撐起的皮膚上布滿細小的血管,當她撫摸祂皮膚時,能夠清楚的感覺到表皮下生命的律動。


    有東西在羊水中遊動,輕輕撞向周箐掌心。


    好像被貓咪用頭蹭過小腿,她心裏又驚又喜:


    “在動。”


    母慈子孝,周竹生彎起嘴角,語氣自豪:“是啊,是個健康的孩子,所以我想把他生下來。”接著,祂歪過腦袋,仔細地觀察周箐的表情,試探說“看來他也很喜歡你……到時候,小孩可以叫你媽媽麽?”


    誰能讓這個會動的小可愛不被期望地降生?


    周箐沉浸在當幹媽的快樂裏,她決心彌補“負心父親”缺席的影響,對一切渾然不覺:“好。”


    這個“男人”不是很負責,很愛我麽……


    祂感到心滿意足。


    “要不、今晚就留在這裏吧?剛好明早可以一起吃早飯。”


    “牙刷、漱口杯都是新買的。當時逛超市看到成對的顏色,實在難以抉擇,就一起拿了。”


    從拖鞋、碗筷、水杯再到毛巾,隨時間推移,祂將為周箐準備好的東西逐一擺上明麵。


    孕婦本來就需要細心照顧,而突破共浴這個門檻之後,睡在同一張床上好像也不是什麽特別難為情的事了。


    為避免睡熟時無意壓到女人的肚子,周箐睡得極遠。她背對周竹生側臥,小心地蜷縮在大床邊沿,好像一個翻身就會掉到地板上。


    身體平衡岌岌可危,鼻尖縈繞著清甜香氣,那是周竹生身上特有的氣味,臥室內燈光昏暗,她從未如此清晰地意識到床上另一人的存在。


    這種情況下周箐很難入睡。


    “你要掉下去了。”


    她感覺到周竹生的手指輕輕撫摸她的後背,沿著脊椎一節一節下沉。


    周箐不知道自己要躲到哪裏去。


    祂的手掌撫上她腰側,在她的腹上交疊,緩慢而不容拒絕地將她拉向溫柔而漆黑的沼澤。


    周箐感覺身體緊繃發燙,像燒紅的烙鐵,但很快又變得綿軟,如奶油融化。祂像在安慰被夢魘住的小孩,手掌從她的肩上落下,滑向手肘,一下一下她記不清自己在什麽時候慢慢放鬆,進入夢鄉。


    ……


    她睡熟了。


    小小的觸足親昵地貼過周箐的耳後。


    祂望著她的背影發呆。月光落入臥室,在米黃色的牆紙上投出兩人的身影。一大一小、影子疊在一起相擁而眠,像是一對交疊的勺子,無比親近。


    然後一個臃腫些的影子慢慢拉長,彎曲的發絲開始亂舞,變成都市怪談中的可怖模樣。


    距離上次進食已經過了一周,現在到祂狩獵的時候了。


    怪物直起身子,爬下床鋪。


    第五十七章


    按照種族習慣, 懷孕後的“流星”至少需要吃掉一個城市的人口來攝取生產所需要的的營養。然後它將在族人的保護下,批量產下後代,數量眾多的孩子會成為占據這顆星球的先遣軍。


    可惜作為暴食, 繁衍後代並不是祂的強項, 一來經驗不足,二來得到女性基因的時間比較晚,祂頭胎隻有這麽一個孩子。


    再加上“不吃人類”的承諾,一年來祂隻能帶著孩子輾轉各個城市捕食同類,饑一頓飽一頓。


    因為祂的清算, 那些獨自行動, 尋找“伴侶”的“流星”並沒有在人類社會泛出多大水花。


    那夜,新聞標注的最佳觀星點共有三處,分別是觀月山、摘星崖以及紫清湖,代表著“暴食”、“欺詐師”、“裁決者”三個分支。


    其中“欺詐師”是祂覓食路上的頭號目標。


    方景澄知道的太多了, 放任不管的話, 他可能會找周箐麻煩,而且祂跟方景澄還有點私人恩怨。


    同周箐分別後, 祂飛快地擬定了計劃。


    能夠隱藏信息素, 祂在暗殺上天然具有優勢。


    祂先是利用唐心悅得到方景澄的生活習慣, 然後把身體偽裝成與周箐有幾分相似的美人, 潛入他的食場。


    幾經波折,那個混蛋還是賊心不死中了圈套,笑著向祂舉起酒杯:


    “你長得很像我的初戀。”


    他怎麽敢說出這樣的話?!


    怒火攻心,祂頃刻間解除偽裝, 毫不留情扭斷方景澄的脖子, 將這位“老朋友”的身體拆了個七零八落。


    方景澄的血肉令祂如虎添翼, 祂輕鬆獲得了新的身份, 把自己偽裝成一位美豔又無害的孕婦混跡人群。


    但頂級怪物甘美的滋味也無限放大了祂的饑餓——


    其他“流星”品嚐起來是如此寡淡無味。


    不行,這點食物根本不夠!


    祂隻有這一個孩子,健康的孩子應當享用最高級的食材,祂一定要在臨盆前吞掉紫清湖的“裁決者”!


    “裁決者”不會坐以待斃。


    麵對兼備兩種特性的祂,“裁決者”不敢輕敵,為了避免重蹈“欺詐師”的覆轍,他一直以拉鋸戰的方式試圖回收祂身上打破基因鎖的解藥。


    生育需要耗費大量心力,誕下孩子前後將是祂最為虛弱的關鍵時期。


    不,最好在臨盆時動手。


    畢竟誰也不能猜出那個父親是“異食癖”,出生前吸收無數同族的“繼承人”會擁有何等可怕的特質。


    成敗在此一舉,他們將決戰舞台放在f市。


    祂在到來之前特地放出“即將生產”的消息。但對方沒有立刻上鉤,“裁決者”召集了一批能力平平的流星打探情報,自己隻在邊緣地帶照常獵食。


    今晚,祂最好在狩獵時再賣個破綻。


    如是下定決心,女人身披月色,獨自踏上夜巡的道路。


    作為怪物,祂能感受到的東西遠超人類想象。


    呼嘯的夜風是流動的河流,碧波蕩漾,各式各樣的氣味混雜其中。


    紫色的睡蓮花瓣層層疊疊,吐露燦金花蕊、純白的遊魚搖曳火紅的尾鰭,寶石藍的藻荇如絲帶晃動。


    這些斑斕的色彩交織起舞,扭曲而絢麗,如同莫奈筆下的油畫世界。


    祂於水波中漫步,“看”到了同類的氣息,是絲絲縷縷暗紅的細線,像是水中暈開的血跡,引誘著祂深入漆黑的小巷。


    這次派來的殺手是一對搭檔,兩人均為男性。


    其中一位高大魁梧,清爽的板寸發型,濃眉大眼目光如炬,他身穿一件緊身黑色背心,裸露在外的手臂上肌肉虯結,好像精煉的鐵塊、怵目驚心。


    在小山般的同伴身側,佝僂身體的男人顯得格外嬌小,他望著步入陷阱的周竹生,蒼白的麵上浮現出一個陰惻惻的笑容:


    “真讓人好奇,和人類的小孩有沒有皮膚,是不是一樣細皮嫩肉分外美味。”


    祂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溫柔的笑容:“很好奇麽?讓我把你的眼睛吞進肚子,好好看看如何?”


    “嘴皮子功夫,等我破開你的肚子就知道了。”


    雙方對視,戰鬥一觸即發。


    小矮子扭身潛入陰影,而高大的男人徑直衝向周竹生,如蠻牛凶狠衝撞,鐵蹄所踏之處磚塊碎裂。他將兩手化為堅實的盾牌,毫無畏懼地掃向女人飛舞的蛇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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