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草丫夾了一塊,放進嘴裏,細細咀嚼,這肉鋼鐵廠大師傅燒的肥而不膩,彈性十足,真真讓人回味無窮。


    上回吃紅燒肉,她都記不得是幾月前的事了。


    “那是,我們廠的大廚就這一手沒得說。”


    吳東平豎起了驕傲的大拇指,神氣的說。


    顧熙麗埋頭猛吃,嘴裏不忘說:“你們都沾了我的光。”


    顧熙美無語的回她:“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哼,我又沒說錯。”


    顧熙麗吃的心滿意足,連顧熙美懟她都懶得計較了。


    謝雲韻看著三個睡著的曾孫,問吳東平說:“東平,昨天你打聽的事怎麽樣了?”


    “奶,你不用擔心。現在京市各廠裏都在說吳家的事兒,聽說今兒個吳家小女兒又在醫院和人打了一架,他們紡織廠工會的人和革委會的人下午去了吳家,這事兜不住的。”


    吳東平找人打聽了半宿,吳家的事兒還真不少。


    王荷花母子來了京市後,吳水泉和陳二英夫妻在家就經常吵架。吳小誌長得和吳水泉很相像,王荷花到了吳家又一副女主人的做派,沒少讓吳家左右鄰居背地裏說嘴議論。


    陳二英和王荷花甚至在吳家還打了一次架,聽說是因為王荷花在家沒人的時候,偷偷去了陳二英和吳水泉的屋子,穿了陳二英的體麵衣裳,被返回家取東西的陳二英抓了個現形。


    吳家人愛臉麵,這些事當然不會向外說。


    是街坊鄰居聽牆角,聽來的。


    張建設給吳家送的提親禮,有一多半也被吳水泉提了出去給被陳二英趕出吳家的王荷花母子,吳月月為這事兒在家裏鬧了兩回,還是陳二英哭著勸她說:你快嫁人了,別讓外人看了笑話。


    她才把這口惡氣給硬咽了下去。


    誰想昨兒個吳月月上班,發現本該在車間裏的吳小誌竟然出現在了自己部門的辦公室。她問了同事才知道,是她爸舍不得吳小誌在車間吃苦,把人弄到了財務部門當學工。


    帶他的人還是當初教吳月月做賬的老會計。


    回家和陳二英一頓訴苦。


    陳二英也哭訴說吳水泉又要把王荷花母子接回家住的事,還神經叨叨的說都是她的錯,都怪她沒用,要是她能生出兒子,家裏就不會有這麽多事了。


    陳二英當初生吳月月傷了身子,才有後來吳月月奶出的主意,借腹生子。


    吳月月抱著陳二英痛快的哭了一場,回大院等車的時候遇上了吳小誌。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最終釀成了後麵的禍事。


    “蠢,長著一副聰明相,卻沒有一個聰明腦袋。”


    顧熙麗聽著眉頭緊皺,忍不住說了句。


    “估摸著被氣的衝昏了頭,才衝動的幹了傻事。”


    顧熙美歎了口氣,說。


    “建設嫂子很聰明的,誰也不能證明這事故是她造成的,沒有證據。”


    許草丫低著頭,小聲分析說。


    要不是她夢中見到了事故如何發生的經過,她也不會去猜想是吳月月下得手。


    唯一能瞧出來的怕隻有吳水泉,可吳水泉會說嗎?


    吳月月畢竟是他的女兒。


    “兩個蠢丫頭,她要是個笨的能跟建設奶一起來醫院探望你爺?王荷花今兒個在醫院一鬧,怕是隻會讓人誤以為是家裏內部的矛盾激化,但吳水泉怕是要遭殃了,借腹生子這事可不小。”


    “奶,那吳月月她造成了這麽大的事故,難道就這麽讓她逃了?”


    顧熙麗坐不住了,她爺差點丟了命呢。


    “剛才醫生說有兩人沒搶救回來,你爺斷了條腿,磕破了腦袋;一個女同誌的兩個胳膊斷了,腦袋裏還有血塊在呢,都不認識人了;一個男同誌的一條腿也斷了,腦袋上也傷的不清;吳小誌兩條腿都沒了;全須全尾的隻有你爺前麵的那個小孩子,他嚇壞了,到現在還發著燒呢。


    我問了大巴汽車單位的領導,他們說目前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事故是人為造成的,隻能當作意外事故處理。


    雖然她逃脫得了事故追責,但是卻難逃脫幾個家庭的恨意和外麵的流言蜚語,也不知紡織廠那她還能不能呆下去?”


    顧家人回大院後,才從夏田媽的嘴裏聽說,吳月月懷孕了。


    她爸犯了生活作風不正嚴重錯誤,已經被革委會的人給下放去了農場。


    她媽陳二英跟她爸也離了婚,吳月月前兩天去上了一回班,被人扯到巷子打了一頓後,就把工作給了張建設的表妹,在家躺著養胎。


    “她倒是有點運道的。”謝雲韻冷‘哼’說。


    顧重山在家閑養了幾天就吵著要去國營飯店上班,謝雲韻和他如何鬧都沒用。許草丫就拿出錢,張美蘭給了張自行車票,幾人去了趟百貨大樓,花了一百八十塊,買了輛永久牌自行車。


    許草丫學騎了幾日,就馱著一隻腿打了石膏拄著拐杖的固執老爺子上下班。


    “可惜了那六個豬腳和二十斤大米,我好不容易換來的。”坐在自行車後座的顧重山一臉可惜的歎著氣。


    “爺,沒了就沒了吧,咱以後有機會再去換。”許草丫笑著安慰他。


    許草丫現在是京市裏的名人,大家都知道軍區大院裏有個厲害的小軍嫂能扛起千斤重的東西,江紅黨發表的那篇文標題:‘小小的身軀,竟有千斤之力!’裏麵誇大的說詞讓許草丫覺得自己似乎就不是個人。


    好在天氣冷了,戴著帽子圍巾手套,沒人認識她,少了不少麻煩。


    讓許草丫歡喜的是市裏給她發了英雄表彰證書,一隻鋼筆,一個筆記本,和一個‘婦女能頂半邊天’的搪瓷杯,大巴汽車的單位給她送了麵‘英勇救人,品德高尚’的錦旗,大院裏也給了一個搪瓷盆作為獎勵。


    拿著這些,許草丫的心是不安的,畢竟當時她想救的隻有顧重山。


    根本沒外麵說的那麽偉大,那麽善良,那麽有奉獻精神。


    謝雲韻和她說:“你的無心之舉,卻是真救回了幾條人命,沒什麽好不安的。人活一世,隻要問心無愧便好。”


    把顧重山送到了國營飯店後,許草丫又騎車去了趟鋼鐵廠。


    拿著上回吳東平帶給她的取款單子,到鋼鐵廠的財務科取錢,單子上寫著一共有652元錢。


    顧熙麗感歎說,比種糧食掙得多。


    但是許草丫覺得地裏的糧食還是要種的,再值錢的菜也不能跟填飽肚子的糧食比。


    鋼鐵廠的看門大爺是認識許草丫的,她也來取了幾回錢,見著人熱情的招呼說:“許同誌來了。”


    許草丫笑著回他說:“大爺好,俺車在這放一會兒啊。”


    看門大爺擺了擺手,讓她走,說:“客氣什麽,放那就行。”


    鋼鐵廠會計是個三十多歲的男同誌,戴了副黑框眼鏡,桌麵上放了個算盤,手指在上麵飛快的撥動著,他見了許草丫笑著說:“我還在猜你什麽時候來呢。”


    “金會計,早上好。”


    許草丫笑嗬嗬的把取款單子雙手遞了過去。


    然後才說:“家裏最近忙活著收白菜,醃白菜,若現在不來,那要等到收完蘿卜才有空過來了。”


    “你可真是大忙人。”金會計邊從櫃子裏取錢,邊搖著頭笑著說。


    “地裏事情多,沒辦法。金會計你上回要的那些紅薯俺都留著呢,你哪天有空去大院找俺取。”


    收完錢和票,許草丫才想起提醒著金會計。


    金會計眼睛一亮,上回許草丫過來取錢,他也就提了一句嘴,沒想到她還真的給留了。


    “今晚我就過去,感謝許草丫同誌支援的救命糧。”


    金會計激動的站了起來,他家人口多,就他和媳婦兩人上班,每天日子過的苦哈哈的。高價糧太貴,他和媳婦的工資一月也買不了幾回。


    許草丫擺了擺手,笑著說:“客氣啥,你也幫了俺很多。”


    出了財務部門,她又去找了趟吳東平,把謝雲韻給他帶的一飯盒白菜油渣粉絲包子給了他。


    吳東平見到包子,高興的咂了咂嘴,問許草丫說:“來取錢的?”


    “嗯。”許草丫點了點頭。


    然後想起事情,連忙問吳東平說:“大姐夫,你們鋼鐵廠要建房的那塊地上的舊磚舊瓦怎麽處理的?”


    “我也不太清楚,你問這個做什麽?”


    “俺想著能不能買些舊磚舊瓦回去在明草湖那造間屋子出來,累了歇歇腳,也能放些農具什麽的。”


    許草丫想著要是買不到舊磚舊瓦,那她就造一間茅草屋,冬暖夏涼的也不錯。


    “那我幫你問問。”


    吳東平經常去明草湖地裏幫忙,若有歇腳的地方喝喝茶水,休息休息,心裏也高興。


    “先謝謝大姐夫了,對了,今晚奶燉魚,你和姐下班記得回家去。”


    說完話,人就走了。


    吳東平回了聲:“好。”


    提著飯盒,哼著小曲,誰知半路遇上了邱衛軍,那飯盒裏的包子被劫去了一半,嘴裏還不滿足的說:“是不是兄弟,咋能這麽小氣呢?”


    “你大方,咋沒見你請我吃回包子。”吳東平翻了個白眼,很不客氣的說。


    “你以為誰都像你似的,家裏有地,地裏有糧啊。”邱衛軍咬牙切齒的回懟說。


    雖然他是廠長的兒子,但他爸又不止他一個兒子。家裏大大小小的一大堆人,他想吃頓好的,也隻能去國營飯店或者是廠裏加票加錢改善夥食,就這還不能被家裏人發現了,不然回去又被一頓教育。


    “那是草丫的地,我也是個蹭吃的。”吳東平沒好氣的回他。


    “你能蹭到吃的,支援點兄弟不是應該的嘛。你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兄弟餓死吧?”邱衛軍嘴裏慘兮兮的說著話,手和眼睛配合的相當默契,又搶了一個包子塞進了嘴裏。


    “嗬嗬,你要是能餓死就好了。”吳東平瞪了他一眼,想趕緊逃離麵前的這個饞鬼。


    “哼,小氣鬼。”邱衛軍咬了口包子,怒吼。


    跑了幾步遠,吳東平又折返了回來。


    很不舍的把飯盒裏的包子都塞給了邱衛軍,說:“今晚回去吃魚,這都給你吃了吧。”


    邱衛軍瞬間覺得手裏的包子不香了,他望向吳東平的眼睛帶著殷勤和期盼。


    “你想都別想,我是不會給你帶的。”吳東平開口先拒絕說。


    “哼,人家當兄弟的都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倒好,就知道自己享福,難都是兄弟當。”邱衛軍雙眼直勾勾,陰森森的盯著吳東平,氣極了。


    “草丫讓我問問,咱廠在磚窯廠那拆的舊磚舊瓦還有什麽用處麽?沒有的話能換或者賣給她些嗎?她打算在明草湖那造間屋子,用來歇歇腳。”


    “為啥不去磚窯廠直接買?沒有門路可以找我呀,你曉得的,我弟的老丈人是磚窯廠廠長。”邱衛軍放下手中的包子,拍著胸口豪氣的說。


    “你弟現在不和你吵了?你為了磚窯廠那塊地把親弟都算計進去了,他咋會願意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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